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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仓皇地嚎了一嗓子,跑得比谁都快。
炮弹不断在我身边落下,溅起了被染成红色的雪,碎刀子一般。
我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另一个人的。
想不到老吹跑得还挺快。
“我们要不要找什么地方避一避?”
我大喊着问他。
“不能停,要是遇见雪崩,就麻烦了!”
不是老吹。
赶上来的是一个女红军,裹着小脚,连走路都费劲,别人都叫她越梅。
就算是逃命,她还没忘记背上炊事班的大铁锅。
越梅跑得歪歪扭扭,在子弹横飞的雪地里,很快就跌倒在地。
我来不及扶她,也不敢去扶她。
只恨自己跑得太慢,子弹会追上来射穿我的心脏。
她站不起来,索性趴在地上,用身体护住了铁锅。
不是,她怕是个傻子吧?
命都没了,还管锅呢?
幸好我跑得快,活过了这次围剿。
小脚越梅和瞎眼老吹竟然也活了下来。
“你的锅呢?”
没子弹了,池德宝又开始找我麻烦。
“你知不知道炊事班是干啥的,没有锅,你让大家喝西北风啊!”
他一骂我,我就想顶嘴。
“越梅背上不是还有一个吗?”
“那个是她的,我是问你的锅呢?”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情况那么紧急,当然是逃命要紧,哪儿还顾得上锅呀?一口锅,哪里有命重要!”
“啪——”
左脸剧痛,而后是一阵刺痛的麻木,几乎是丧失了知觉。
“对于炊事班来说,铁锅,粮食,就是命!人不在,它们都要在!”
池德宝的怒吼像隔了一层纱,我的大脑开始鸣响。
我被打了?
他凭什么打我?
我想活下去,有错吗?
我捂着脸,火辣辣的,气血不断上涌。
“你凭什么打我,我爸妈都没有打我!”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要跟他理论。
“我又不是你的兵,凭什么听你指挥!你给我道歉!”
老吹和越梅急忙来劝。
“班长,算了算了,她的锅老吹带着呢!”
“小同志,你也别跟班长犟了。服个软,道个歉,也就过去啦。”
“谁是你同志啊!”我先骂了越梅和老吹,唾沫星子飞溅。
“他这是职场暴力!我不会和他道歉,我死也不会和他道歉!”
“是红军了不起吗,是红军就能随便打人吗!”
池德宝被我气得直抖,像一颗马上要炸掉的炮弹。
“有本事!你不要穿红军的衣服,不要吃红军的干粮!”
我的怒吼忽然戛然而止。
冰天雪地,要是没有他们给我的棉袄,我早就冻死了。
见我哑火,池德宝乘胜追击。
“你不是很能耐么!从今天开始没有你的干粮,什么时候认错,这事儿什么时候算完!”
瞧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总不能这时候给他认错。
多没面子。
他是红军,我还不信他真能把我饿死!
“谁怕谁啊!”我嘁了一声,踢了脚旁边的铁锅,继续向前走。05
我穿越的时候,口袋里只有一支黑笔。
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池德宝以为不给我吃的就能拿捏住我,那可就大错特错。
我蹲在大石头上,靠给红军写遗书换粮食吃。
“叫啥名?”
“写给谁?”
他们递过来让我写字的纸千奇百怪。
有的是一块破布,或是秃噜皮的腰带,甚至是一片埋在雪地里经年的叶子。
总归是没有一张像样的纸。
长征的每一天漫长且危险,昨天能见到的人今天不一定能再一次打招呼。
他们自发地为战死的同伴保留着遗书,渴望着这些绝笔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小同志,你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封?”
老吹将大半个红薯递给我。
我接过红薯,掰成两半,将另一半还给他。
“我只要四分之一就行,写哪儿啊?”
老吹将帽子递给我,指着已经黢黑的内里。
“写这里,行不行?”
又酸又臭,还热腾腾的。
我屏住呼吸,捏着帽檐,只想速战速决。
“写什么?”
老吹理了理自己的军装,十分庄严隆重样子。
“老吹,原一营狙击手,参战五十二次,歼灭敌人126人。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没啦?”
“哎,没啦。”老吹挺直的背又迅速佝偻下来,“我无儿无女,老伴儿也早早地饿死了。如果有人能记得我,这辈子也是值了!”
老吹小心翼翼地将帽子虚扣在头上。
“小同志,谢谢你啊。”
许是他笑得太够慈祥,我想起了我的姥姥姥爷。
我是拉着他们的衣角长大的。
和老吹不一样,他们的身上,总是散着肥皂干净的味道。
“老吹,”我把红薯丢给他,“我收的红薯太多了,吃不完,就不要你的了。”
老吹捧着红薯,不知所措,“我没吃过,你是不是嫌脏啊?”
“嫌脏?”我没好气,“嫌脏我怎么会偷吃你那么多红薯?你快走吧,别磨磨唧唧的!”
赶走了老吹,我躲在石头后边抹眼泪。
我想家了。
我想念繁荣的2024年,想念车水马龙的街道,想念夜晚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总有一盏灯为我而明亮。
大雪纷纷,在陈旧的岁月里,我是唯一的异乡人。
好想回家啊……
泪水凝结成冰,呼出的白气弥散在白雪皑皑当中,小腹一阵绞痛,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急转直下。
该死,我来月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