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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只觉一阵寒意袭来。拨开浓浓迷雾,那个撑着雨伞的不正是自己么?
夏末拢了拢衣襟,虽已入春,却还料峭,寒意仍丝丝侵入骨髓。
偶有几片落红落到撑起的紫竹浅碧油纸伞上,轻附其上不肯离去,似工匠笔下随意却精巧的勾勒。
刚才还春日阳光暖暖,氤氲泛着不真实的光。即便如此耀眼的阳光,却依旧驱不走浑身的寒冷。
恍惚间,只听见天空传来滚滚惊雷,转眼便暴雨倾盆。闪电撕开阴沉天幕,雨水顺着雷声间隙从浓密云层裂缝间倾泻而下。
天色越发昏暗,参天老树似阴森森魅影虎视眈眈,路边几株桃花瑟瑟发抖,一地零落。
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大,风越发肆意起来,这小小纸伞所蔽也愈发显得有限。夏末低头看了看落在袍角的泥点子,苦笑一声,往最近的山洞走去。
师祖,勿怪弟子办事不力,您所挑这日子,天气变化也着实太……
山洞逼仄狭小,夏末收了雨伞待弯腰进去,隐隐觉得暗处微有一方亮泽。定睛细看,却发现原来已有一人先发现了这方躲雨妙处。
夏末弯腰前行,走到近前却发现原来是山中弟子,年岁约摸八、九岁模样,一身月白山服已然湿透。昏暗中牙关轻磕的声音于渐远的暴风雨声中显得逐渐清晰,饶是这样,他也不肯蜷成一团,依旧看似淡然地安然坐于地上一块石头上。
明明是在梦中,这情景却仿佛亲临一般,真实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在梦中,却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处梦中,想要醒过来却无能为力。头疼欲裂,那么好吧,既然无法醒来,就继续看着吧。
夏末呵呵一笑,心道有趣。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了,就着地上零散些许枯枝生起一堆火来,便自顾自就着火堆烘烤早已湿透的鞋子。
见那少年眼中透出微微渴望,夏末笑道:“师兄,过来一起吧。”
少年移了过来,微微一笑:“多谢师妹。”这一笑如春日暖阳般似能驱走周遭寒意。
“我叫夏末,因是山庄中最小的弟子,在阁中又排行第九,故大家都叫我小九,师兄有些面生,师出哪一阁?”
“好巧,我也排行第九,淮山师父门下,名叫苏澈。”
苏澈……苏澈……
那如秋阳和煦浮云逐风般的声音,却似寒冰利刃袭来,顷刻间便痛彻心扉。
“苏澈!苏澈……”
一滴泪从夏末眼角慢慢滑下。床边的人轻轻拂去他眼角泪珠,轻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如此,便交托给师兄了。”
那熟悉的嗓音,回风流雪般拂过她的心上,却似牵动伤口般扯出千丝万缕的疼。
浑浑噩噩中,是自己临风而立。江风浩浩,将她周身轻纱撕扯,猎猎如飞,宛如秋日日出时林间一抹雾霭,稍不注意倏忽便消逝无踪。
“呵呵,我便遂了你的意。”夏末面带微笑,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你可不要后悔。”
“末末,原谅我。”
“原谅我……”
呵呵,最终你还是认了……
压抑似无边潮水汹涌而来,浓墨般雾霭从四面八方集聚,越来越厚,越来越浓,让人无法喘息。梦境虽冗长纷杂,却无法连贯地诉说什么。
夏末挣扎着从无边的梦境中醒过来,只觉头痛欲裂。醒来却发现梦中景象早已都随梦而去。
只清晰地记得,那个怀抱……的温暖。
墨色缎面触感极好,斜襟处青丝滚边,金丝刺就祥云,针脚密匝纹样清灵。
夏末皱了皱眉:“口渴。”
床边中年妇人忙诺诺应下:“快,快拿水来!”
“你们是?”夏末在记忆里搜寻,不仅丝毫未果,反而头痛更甚。想抬手却发现全身软绵绵丝毫提不起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中年妇人接过婢女手中水杯:“末儿,你连爹娘都记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姑爷回来我们该如何向他交代?”
夏末狐疑地看向坐在床边的妇人:一身绛紫长锦衣,外罩藕荷轻纱,几滴珠翠点缀发间,眉头轻蹙目色含忧更添风韵。
久立在妇人背后未曾言语的中年男人犹豫着开口:“末儿,你和姑爷出去骑马游玩时不慎摔下,昏迷了七日,姑爷连宫中都惊动了。这下可好,姑爷也能安心出发了。”
“爹?娘?”夏末迟疑着开口。
面带愁色的妇人瞬时绽开了笑容,而男人却面色别扭笑容僵硬。
“他要去哪儿?”
“江南水患,饥民闹事,姑爷奉命前去处理。”男人抬手掩唇轻咳了声清了清嗓子。
修养几日,因身体底子好加之年轻,夏末逐渐恢复了体力。只是,让人觉得蹊跷的是府中婢女杂使无一不对她恭恭敬敬甚至能避则避,而她的双亲大人露面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偶有几次问起近身丫鬟,也是支吾搪塞不得要点,更是让她疑惑。那传说中的夫君也不知何时露面,夏末无聊时便以猜想聊以打发漫长的时光。
某日夜里口渴醒来饮了茶水,茶杯随手搁在桌边便转身,迷迷糊糊中衣襟带了杯子离开桌面,眼看就要碎在地上,夏末轻捷回旋、提腿、勾脚、垫杯、轻抖脚腕,杯落盘中。几个动作完成得潇洒流畅。夏末拿起那个被她随意救起的杯子,站在黑暗中良久。窗外竹影疏淡,月色溶溶夹杂着初绽新荷的清香如水般柔和冰凉。
金钩细月,清亮一眉,遥挂天际,衬得暗青色天幕清远通透,广袤幽深。
夏末把玩手中无意救起的杯子,所幸安坐桌边,就着遥遥天幕暗暗思考分析。
她那所谓的“爹”在见她醒来时面上表情却不似寻常人家父亲对女儿般的万般关爱。又是自昏迷中醒来,听他言语想必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救活,该是万般欣喜才对。可他那笑容只到面上,未入眼底,怎么看来都显得十分僵硬。
在问起姑爷时,他抬手掩唇轻咳一声的动作让她觉得分外古怪。这分明是一个人在言不由衷之时借以掩饰的动作。她醒来之时,母亲看似是十分关切,却未将关注重点放在她身子是否安好,而是想着如何向姑爷交待。加之那几日她在病榻之上将养时来的次数少之又少,多少让人觉母女之情有些淡薄。
府中众仆从见到她视若瘟神,能避则避暂且说得过去。也许是之前自己好武跋扈让他们害怕忌惮。
只是,这样家境的人家,府中小姐不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却颇喜武学,又该如何解释呢?
那唯一留存记忆中的温暖怀抱,该是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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