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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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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好些日子,孤北臣都会来棹风斋。

紫苏明白他只不过因着她公主的身份,向朝廷和他父王做做样子。因为他从不在此留宿,总是傍晚来,夜半去,那片刻的欢愉,比露水的寿命还要短暂。

每个凉薄的夜晚,紫苏毫无睡意,她披着单薄的衣裳,站在南山上,看南山脚下的漪兰轩,精致丹阁里的灯光暖如虹,然后慢慢地熄灭,孤北臣已经安寝。

她也看夜色弥漫下的荷园。月满中庭,花影树影,斑驳参差。远处荷塘在月下明明暗暗。清风吹来,隐隐约约夹带着声声丝竹的声音。

暖心阁里,王府不知是谁正进行饮宴,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歌姬歌声美妙绝伦。荷塘的水在一片朦胧的灯光和歌声中艳荡摇曳。

紫苏似乎被孤北臣软禁了。山下有铁卫看守,她不能出棹风斋的门。

她想起这个便委屈地想哭,却只能隐忍。

她伸手掬了一捧月光,月光如水。远处人声,风声,歌声,热闹熙攘,却独留她一人空守寂寞。

不,她才不寂寞,她心中牵挂着那么多的人,才不会寂寞。

这日,孤北臣让白紫苏带着采薇去暖心阁看戏。

草草收拾了一下,白紫苏便出发。彩云班在王府演了两个月的戏,头几天都是演给老祖宗看,老祖宗累了倦了,才轮到小辈们点些惊险的杂耍看。

隐隐约约看到看台上坐着几个人。中间空着的位子应该是留给齐王,只是齐王日理万机,并没来看杂耍。左首坐着齐王大公子孤北名,依次是孤北莫,孤北臣。右首则是大嫂,二嫂,还空着一个位子,便是自己的。其余依次坐着王府的幕僚,以及幕僚的家眷若干。

白紫苏款步走上看台,坐了下去。似乎感觉孤北臣看了她一眼。而那跟她渊源颇深的孤北莫也似乎往她这里瞟了一眼。这一眼,让紫苏冰冻在那里。

孤北莫不像大哥孤北名那般沉稳如山,也不像三弟孤北臣一般孤傲寡淡。反而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懒懒地坐在那里。这潋滟的凤目,懒懒的坐姿,这不就是那天冲撞她的公子么?原来他就是孤北莫。

紫苏恨不得立刻上去将孤北莫揪下来,问问他把宜兰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给孤北莫打个暗号,可是他面无表情地看杂耍,根本不看紫苏一眼。紫苏憋着一肚子疑问和火气,在座位上勉强坐下来,如坐针毡。

二嫂高玉容是皇后的表侄女儿,她穿着浅紫双褂缎坐在那里,也是个端庄秀丽的女人。高玉容见到白紫苏过来,便招了招手,好脾气地笑道:“早听皇后姑姑说,宫里有个才貌双全的俏佳人,你我虽然一同嫁过来,却甚少相见,如今倒见着了,真是名不虚传啊。”

白紫苏心中有事,只心不在焉地回道:“二嫂真会说话!”紫苏眉毛皱成了一团,该怎么找机会问孤北莫要人呢。

孤北臣视线掠过白紫苏,眼眸逐渐深了起来。扭头对孤北莫道:“二哥不是该去营中操练的么,怎么还不去?”

孤北莫还未回答,便听高氏不屑地呸了一声,道:“他还能有什么正事?不知待会儿又被哪个狐媚子勾走了。”对紫苏埋怨道:“他们孤家的男人,都是负心寡情的人……咳,算了!不说了,说了伤心。”

孤北莫皮笑肉不笑,只是将盘子里一朵海棠花嗖地扔到了看台上,看台上耍花伞的女旦倒是个眉目清秀的美人儿。孤北莫叫了声好,不顾高氏在场,便离了席,直接奔化妆阁走去。显然是奔那女戏子而去。

高氏盯着孤北莫的背影,手紧紧地攥着。

突然一声锣鼓骤然拔高。一个面带白玉面具的武生上了场。

这是彩云班新排的戏,名叫《简兮》。

那武生孔武有力,矫健昂藏,浑身是冷睿和挞伐之气!虽是身形懒惰,而那白玉面具下的眼神却不见丝毫倦怠,霍霍的放着光,带着游丝一般的杀气。孤北名和孤北臣对望一眼,眼神都警戒地一凛。

可是再看那舞者,那丝悲伦与凶险的气氛一扫而清,眼神和姿态都显得轻松、俏皮,还有几分只属于孩童的无邪纯净的专注。只听一声声高贵典雅到抽丝剥茧的声音传来,仔细听来,却又传递着不尽的威武和疏狂高傲之意: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译文:此人相貌真威武,他正率领干戚舞。太阳高高挂中天,他还舞在队伍前。

身材高高且魁梧,庙堂之上正献舞。力大无穷赛猛虎,挥动辔绳好工夫。

左手握着六孔笛,右手拿着山鸡羽。脸色红润如赤赭,公候发话赐他酒。

高山之上有榛树,湿地茯苓茁壮生。心底窃窃思念谁?只为西方美男子。美男子啊美男子,你是一个远方人)

紫苏听着这段词,品味着这诗的意思,不仅暗笑,这舞者真是自大得紧,哪有人口口声声说他是美男子的!

正品味间,突然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原来是高玉容,高玉容对白紫苏道:“弟妹,我们去偏厅聊聊,嫂子有话想跟弟妹说呢!”

白紫苏不好拒绝她,便跟着高氏到了偏厅。

刚落座,孤北臣掀了帘子,也进来了。

高氏笑道:“哟,三弟,你就这么离不开夫人!”

孤北臣一笑了之:“戏有什么看的,还不如陪二嫂说说话!”

这时丫鬟来倒茶,高氏突然又叹了一口气:“三郎,你可不知道我姑姑最近烦的紧,太子不争气也就罢了,本来想帮太子物色一个太子妃,好不容易看上了骆宰相家的千金,却让别人给抢先下了聘礼。你猜是谁?”

孤北臣笑道:“二嫂,是谁,竟敢抢太子的妃子?”

“还能有谁……”高氏压低声音吟道:“日月双悬燕子楼。”

孤北臣意会:“莫非是燕王?”

高氏哼了一声,道:“除了燕王盯着太子的东宫,与太子日月双悬,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野心?没被封王的那会儿,那主子就没安分过!如今连骆丞相都成了他的姻亲,被他拉拢过去了。”

白紫苏扶着杯子的手一抖,丫鬟本来在倒茶,滚烫的茶水便浇在了她被孤北臣噩梦时抓伤的左手上,白紫苏登时被烫得眼泪汪汪。丫鬟赶紧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高氏怒道:“笨奴才,滚出去……弟妹不碍事吧?”

采月急忙握住了白紫苏的手,眼泪都快出来了,连声问:“小姐,疼不疼?”

“不碍事!”白紫苏拍了拍采月的手,算是安慰。转而殷切地望着孤北臣:“侯爷,叨扰了二嫂这么久,我想回去。”真怕不回去,那高氏又再说出些什么。声音不禁带着几分乞求。

孤北臣看了看她被烫伤的手,那手还因为旧伤未好,泛着青紫,微微动容:“好。这就走吧。”

高氏冷眼瞧着白紫苏,忽而道:“瞧你们小夫妻亲热的。莫急,嫂子刚好带了伤药,来呀,快些扶涪陵侯夫人去里间擦伤药!”

白紫苏急忙道:“不麻烦二嫂了,夫君,我们这就走好不好?”她手不禁拉住了孤北臣的衣袖,眼里无尽的殷切之意,眼泪都快涌了上来。

孤北臣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又看了看高氏,一把将白紫苏扶正了坐好,淡淡道:“就听二嫂的,去抹伤药。”语气不容反抗。

便有丫鬟来扶白紫苏。白紫苏没办法,只得不情愿地起身,口中却也不喊疼了。

等白紫苏一出去,孤北臣冷眼瞟了一眼高氏,道:“如二嫂所愿,把她支了出去,二嫂有什么话要对北臣说的,尽快说吧!”

何氏一笑道:“我的好三郎啊,我能有什么话说,方才你也看到了,我还没说什么,她就故意烫了自己的手,打断我的话,你还是亲自问她吧。”

孤北臣微微一笑,半晌,慢条斯理地说道:“唉,二嫂,那个杂耍班的花旦已经被二哥包了,如今不知在哪里金屋藏娇呢,您恐怕还不知道的吧……”

高氏猛然一凛,只听“啪”的一声,手拍向桌子,满脸哀切怒色。

“三弟,平时嫂子对你可不薄,你二哥没少做对不起嫂子我的事,他没良心倒罢了,你,你可不能帮着他隐瞒嫂子。”

孤北臣暗暗笑了,口中却甚是关切:“这事,就包在北臣身上,北臣定然查出那花旦的藏身之处禀报嫂子,如何?”

“那甚好,”高氏脸色和缓,笑道:“三弟啊,你这么帮嫂子,嫂子也定当对三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还没嫁给你哥哥的时候,曾经在京城中住过,当时京中世家子弟中都知道,燕王还是三皇子的那会儿,便和白家的小姐定了婚约。后来皇上将白紫苏指给了三弟你,这婚约才作罢……三弟?有没有听二嫂说话?”

“三皇子?三……”他脑中忽然闪过新婚之夜,白紫苏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口中叫着“三哥”。她口中的三哥原来,不是他自己!

砰地一声,手捶在桌子上,杯中茶水震出,洒了一桌子。

高氏也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微微弯了一下。

孤北臣紧抿唇,双目有一丝血红,掀开门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帘的珠玉发出强烈的碰撞声,轰轰作响。

等擦好了伤药,白紫苏再掀帘子进来,却见只有高氏一人,孤北臣却把她抛到这里先走了。高氏笑眯眯地道:“弟妹,前厅父王议事,三郎就过去了……”

白紫苏冷冷道:“那就告辞了。”

高氏仍笑眯眯地道:“既然你不想知道我告诉了三郎什么,那嫂子就不送了啊。”

白紫苏忍着满腔的怒火,转身走了出去。

高氏看着白紫苏远去的身影,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眼睛里满是怨毒,叹道:“你们终究是年轻气盛啊!白紫苏,你这辈子恐怕也得像我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越来越远,一辈子守活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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