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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蔽空,暗无天日。
阴沉的天色下云幕低垂,远远望去山那头隐隐有光在闪烁,还有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声在远方回响着,仿佛雷声不绝。
然而,倘若有人靠近那里,就会发现那雷声一般的巨大轰鸣声并非雷鸣。
军纪严整的军队肃穆而立,列队于离这座堡垒百余丈外的空地处,却分毫没有要向那里出击的意思。山林间不复以往寂静,甚至连大地都仿佛被震颤起来,所有树梢枝叶都被震得颤动起来,惊起无数飞鸟——因为有三门红夷火炮的炮口正对着血雨楼不断装填发射,炮火连绵不绝。
相比于那些忙着发射炮火的士兵,雁来初看上去就显得悠闲多了。她倚靠在架设炮台的架子边啃一颗梨子,偶尔抬眼瞥几眼那遭受着炮火打击的目标,向身边士兵指点一下下一发该往哪轰,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是让看到她的对手恨得牙痒痒。
雁来初?雁来初!
她倒还真是个狠角色!
站在一个炮火无法波及处观察着那军队驻扎处情形的人狠狠咬牙,恨不得能立刻杀了那个女人。她居然选择了调度大名鼎鼎的戚家军来剿灭血雨楼,还动用了大名鼎鼎的红夷火炮C得很,好得很!
戚家军早在先皇时期,在当年戚将军手下攻打倭寇就威名赫赫,如今却来围剿他们这样的杀手组织,当真是大材小用。
他不知道雁来初只是区区一介五钦捕快,哪里来的权利调度戚家军。但是他知道,即便是声名赫赫的戚家军,若真的要直接进攻血雨楼,也未必能在自己手下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中讨得便宜、何况楼中还有那么多机关暗器。这也是他在得知了雁来初打算调度军队来清剿血雨楼时并没有太慌张,打算据守。
可是她居然分毫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让人架起火炮不断遥遥往这里轰炸!这让他完全束手无策。而远处的雁来初这时也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窥伺,朝这边望了过来,还笑眯眯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转头抬手向手下的士兵示意了一下。
“不好!快躲!”他低呼了一声,立刻带头纵身从墙上跳了下去,就地趴倒。
不过片刻,头顶就传来了一声巨响。落下的炮弹轰然炸开,页得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砸落了一地的碎石砖块,腾起了巨大的硝烟。好不容易等到炮火和落石都平息下来,感觉没有危险了,他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再站起时已是满身灰尘碎屑,极为狼狈。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本来跟着的手下有躲得慢的已经遭了秧,半个身体都埋在倒下的城墙石块之下,一动不动,显然已不省人事。而躲得快的、不死不伤的也已经是灰头土脸,正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雁来初!”咬牙切齿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他会记住这个女人的!
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转头看向另一个站起来的紫袍戴面具的男子,向他冷冷吩咐道:“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抵挡他们,你赶紧带人去千机阁把那些账册证据全给毁掉。剩下的人全都跟我走!雁来初这个女人总有办法对付的!”
居然要跟我连城家对着干,就要当心鱼死网破!
紫袍的男子戴着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具,一时还没出声,反倒是有个胆子稍微小些的人犹豫着道:“可是……那边的路已经被炮火毁了,还起了大火……” 何况那些之前阁中的机关暗器,如今被炮火一轰失了控,谁知道到底会伤着谁?
领头者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语气也严厉了一些,视线却是盯着戴面具男子的:“怎么,你不愿意去?”
领头者仿佛有种刻意针对紫袍男子的味道,可是难得他却没有生气,只是点了点头,平静回答:“没事,我去便是。”
紫袍男子转头点了几个人,目送着领头者带着其他人走远,才转过身对身旁几个手下道:“我们也走吧,走另一条道,直接从山崖那边过去。”
“是。”
不时有炮火落在周围,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周围还有建筑在熊熊燃烧。在这样的地方前行自然是极为危险的。他们好不容易避过不时落下的炮火来到山中,这里还没有被炮火波及。在陡崖之上有一条小径能直接绕开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血雨楼通向千机阁,僻静不为人知。
走到路口,他正想吩咐手下快点上路,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骤然停了下来望向某个方向,厉喝道。
“——什么人!”
一个白衣的执剑青年自一棵百年大树后走了出来,态度不慌不忙,竟像是早已侯在那里的。
他并不看其他人,只定定看着领头的戴面具者,声音冷静神情从容,淡淡唤了一句:“阿玥。”
当年他能摸清风易凌究竟会从哪赶回臧云山庄,今日风易凌也能猜到血雨楼面临袭击时他会选择走哪条路。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紫衣青年停下了脚步,面具之后的目光有一瞬的动摇,又在转瞬平复,转头看向眼前熟悉的白衣青年,他显然已经认出自己了,他有些无奈的笑起来。
“易凌。”
周围炮火喧天,然而此刻两人默默对视着,全都无心再注意了。连/城玥叹了口气,摆手示意身后其他人继续往前走,自己却横拦在他面前,两人默默相对而立。他轻轻开了口。
“原来那日潜入的果然是你们,是轩诃兄带你一起来的吧?千机阁看守的高手全被放倒了,却什么都没丢,让上头人好一通紧张头疼。”
仿佛还是在和往日一般同他笑着寒暄。
风易凌默默点头:“是。”
猜测得到他的肯定,他摇头叹息:“我还是低估了轩诃兄的能耐。”
风易凌却并没有心情还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就问道:“阿玥,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有关于他的也有关于花阡陌的。
若说他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那他在当初下毒之时就完全可以置他于死地,又何必费那么一番周折,以至于被自己逃出生天?可若说他手下留情了,他安排的那些杀手无一不是狠角色,若不是花阡陌给的辟毒丹,他很可能就死在那里。他对花阡陌下手逼他出现,还料定了他会走哪里并设下了埋伏,可他自己却又没有出现在场。
自古孝义两难全,阵营立场不同,他选择了帮自己家他是能理解的,哪怕好友对自己下了毒手。
可是他做的每件事都这般矛盾,明明可以把事情做绝,却又留下了一分余地。他本以为这是他对自己这个好友手下留情。
可是如今他却发现,哪怕并非是面对他,他依旧是这般矛盾的。
——夜探血雨楼那次,他明明发现了异常,而其他杀手都已经赶来,可他却又没有深究了。
若是真心在为连城家着想,他应该对那点异响追究到底吧?那可是个潜在的威胁。他又怎么会是那般消极不以为然的态度?可是如今,他又急匆匆这般赶着去帮连城家遮掩罪证。
问他想做什么?连城玥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作为回答:“当然是去做我该做的事。不过并非是作为连城玥,而是作为血雨楼的部下。”
看着那张面具下露出的脸,风易凌的表情波澜一闪而过,像惊讶像错愕:“阿玥,你……”
他是知道连城玥在那次的事件中活了下来必然付出了某种代价,却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连城玥其实本来也算个面目清秀的俊俏公子,然而如今,他整张脸都被毁了。那脸仿佛被严重烧伤过一般,颜色异常褚红的皮肤上坑坑洼洼,还仿佛残缺不全一般。除了眼耳口鼻,脸上居然没有一块完好肌肤,连眉毛都看不出了。唯有那白眼眸黑瞳仁依旧色彩明晰,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面对好友的惊讶表情,连城玥却显得很淡定,他笑了笑,解释道:“既然罪大恶极的连城玥已经畏罪自尽了,那他的脸自然不能在其他地方出现,更不要说出现在血雨楼的杀手当中了。”只是那笑容在那张脸上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可怕。
作为连城玥,他确实已死了,如今在这的,只是一个为连城家效力的杀手而已。所以他连随身的武器都换掉了——如今他手上带着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唐刀。
风易凌只能沉默,良久才道:“阿玥,你……何必要做到如此呢?”他这是铁了心要跟连城家站一边吧,哪怕不被重视哪怕只被利用。
连城玥一时没有回答,风易凌便继续质问道。
“其实你并不想做那些事情吧?包括对我下手,不然,你完全可以用更厉害的毒。还有那天,你也应该对我们追究到底。”
连城玥无所谓一般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追根究底做太绝而已。”
就因为这个么?
他终于明白那时南宫轩诃刻意发出声音的用意,只怕——他不止在试探自己,也同样在试探连城玥吧?这样的连城玥,自然会是对付连城家最大的破绽和突破口。
“……”
风易凌对于这个回答只能沉默,良久才开口叹息。
“阿玥,你不适合生在连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