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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屋小睡了一下,又看了些闲书,正午的热气刚刚落下,花枝招展的侍妾们果然就都上门来了。
西厢房在收拾,李管家来过,大概都已经知道。
我一身淡湖绿的长纱裙,在争奇斗艳的一群人中,顿时显得异常朴素。
何况还是没有涂什么胭脂水粉,亦未佩戴香囊珠玉,很是让她们满意。被比下去了。
她们是一齐相约来拜访,莺莺燕燕争奇,我花了好些时间,才一一分辨得开。
姐姐长姐姐短的,我一下子老了许多。
不知是哪个送走了花珠?
是秦淮烟花地来的孤傲才女柳音绝,还是三台戏庄的退隐名旦角蒋烟波?
曲高阳在路上瞧见戏弄回家的小娘子黄蕊蕊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
自小被买入王府的两个侍浴丫头阿湘和阿汝最早被纳入门下的,虽然言辞行为皆是有礼有数,但仪容自威,余下的女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顾忌,想来是很有地位。
这大约也算是燕瘦环肥各类齐全了,没得重复,各有千秋,都不是吃素的人。
柳音绝一首凤求凰清丽无双,入耳铮铮。蒋烟波亦不落人后,昆句十六绝,听得我心旷神怡,黄蕊蕊绣艺了得,一把牡丹扇竟然在七月引蝶起舞。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手,一下子都现在我面前,逼着我出手,说是要姐姐也凑个乐子。
下得狠手。
我要真是有个三五才艺,也就拿出来乐一乐了,只可惜齐家风光那会儿,我爹光忙着收礼,也没甚顾及我这大小姐是不是还撑得门面,玩乐惯了,还真是什么也不会。
同我老父齐泰的贪尽天下的名声在外一样,我无用无德的说法,在京城里是一样盛行的。
犬父出犬女,也是常理。
圣祖皇帝还在时,来过我们家一回,用脚在地上写了个一字问我是什么,我很歉然地没有答上来,顿成齐家笑柄,传遍全城。
现下长大了,也还是脱不了小时候的事,我不是个灵光脑子。她们都是来看笑话的。
来看做了四月少夫人的蠢丫头齐素,又是惹到大当家,又是要换房,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浪。
“各位妹妹都是玉人儿,琴棋书画都是样样精通,齐素幼时顽劣,家父宠纵,都是荒废了,都比不得,怎好献丑?”
黄蕊蕊不想面善,却是个不饶人的刀子嘴,顿时便有些不悦,拿着帕子轻轻咳嗽,“妹妹不登台面,也都硬撑着上来了,姐姐是齐家人,怎么也该会点什么,都是侍奉王爷的姐妹,又何必再谦让?”
蒋烟波戏场里也是见惯世情,懂得周旋,也附和着一笑,“妹妹我可是连曲儿也唱了,姐姐再不给面子,可不就是耍我们么?”
阿湘阿汝姐妹见气氛已到稍僵地步,立刻扮红脸上来解围,“姐姐就不要客气了,也让我们见见世面不是?”
红白脸俱全,还有一个默言。
秦淮烟花女子柳音绝并没有开口,也许不是一伙,也许是不屑——她本身长得漂亮,也的确用不着拉帮结派。
我实在推辞不得。
和一群这样的女人斗嘴,怎生推得?
只好转身朝向柳音绝,“齐素疏于才艺,不曾携带乐器过来,就此借妹妹梧琴一用,可否?”
她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我坐上琴台,仔细想了想,好像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一首歌,是和花珠赶集时从个货郎口里听来的。一向没有乐感的两个人跟着人家走了一路,听着听着竟然学会了,时常拿出来唱,自娱自乐。
歌词大约是这样。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
西边摘的红桃李
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
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
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
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买不买?
看看也没关系。”
琴弹得并不好,最简单的几个音来做伴奏,很是单调。
五个娇艳的女人顿时在亭子里笑成一团,喘不过气,“姐姐你真是……”
浅薄是么?
没有教养是么?
想说的什么,我都知道。
“这天没下雪也没落冰,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霜也没有露,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算的大吉利。
诸事宜。
老天说,最最要得的就是卖东西。
葫芦山的落雨晴
九道湾的思相忆
越女愁湖边上还采了玉丹青
对头,碾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南山碧
半两银子拿走一大提
十个铜板你就自挑一
怎么样?
试试也不要紧。”
“哎哟,我的姐姐,这就是你会唱的歌儿么?”
蒋烟波已经捂着肚子笑得快要岔气,她是戏子,通晓音律,我这曲儿在她听来无疑就是小丑一般,“怎么是货郎走街呢?”
连一直板着脸清高模样的柳音绝也忍不住用袖子遮住了脸,笑得有些脸红。
我双手放平,按在了琴弦上,“难道不算是歌么?”
“姐姐真是连什么唱得,什么唱不得都分不清么?这也算歌的话……”
“这也算歌的话,那还有什么不算是歌?”
有人声过来接上黄蕊蕊的话,却是个男人。
从远处走来,声音洪亮,器宇轩昂,暗金色服袍,步履沉稳,我听出了轻薄意味。
女人们立刻起身,施施然行礼毕便又袅袅一窝蜂粘上去,一声声“王爷——”温香软玉地让我无端落了好些鸡皮疙瘩。
原来他就是曲高阳。
隔了四个月,终于头一次见到了要嫁的人。
脚上是镶玉的黑色浮线四爪龙靴,正好配他一身暗红袍,我仔细看了看那双脚,还好,是认得的。
拜堂的时候,从盖头里看见的,就是这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