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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
汽车在薰衣草间缓慢地行驶。莫言开车,何若坐在副驾驶座,神色恍惚地看着车窗外一片紫色花海,何兮缩在车后座,手紧紧地攥成一团,放在膝盖上。
汽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住。
已经有人在等待。
莫言打开车门的声音惊醒了兀自沉思的何若。她神情有些疲惫,有些恍然,不想被莫言看出来自己心情异样,便深深呼出一口气,神情恢复自然。
她也下了车,已经有莫凝之的仆人在门口等候。
“莫先生,两位何小姐,我们家先生已经在客厅等待。”
“姐姐,我不想进去。”何兮忽然泛起了别扭。站在门口脚踢着石子。
莫言道:“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裘恪一定会来跟你道歉。”
何兮讶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们等着瞧。”他笑着揽孜若的腰,两人一起在仆人的带领下走进房子。何若走进门前回头对何兮一笑:“何兮,乖乖等着,别跑远。”
很简单的装饰,白色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翻卷,窗口一瓶蓝色鸢尾花,几只紫色薰衣草,散发着幽幽冷香。
一个穿着考究,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进来的两个年轻人。
看到何若,他的神情像是沉浸在回忆里,尽是恍然。
“您好。”何若对他礼貌颔首,他这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道:“请坐。”
“我来这里第一是归还裘司的遗产。二,是为了要回我妈妈的画,您这样的身份,定然不会觊觎别人的物品,对么?”她目光诚恳地看着他。莫凝之在荷兰扎根,已经算得上很有身份的人物。
莫凝之摆了摆手,神情变得肃穆:“你还想知道我为什么对那幅画感兴趣,是不是?”
何若看了眼莫言,被他眼神鼓励了下,扭过头对莫凝之道:“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我洗耳恭听。”
砰地一声重响,莫言和何若都是一惊,原来莫凝之身边放着一根极细的拐杖,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才会用到拐杖。
他的腿,竟然跛足。
他拄着拐杖,走到窗边,修长的手侍弄了几下花儿,扭头对何若笑:“如果我的脚是好的,我就亲自去大陆,而不用派恪儿和司儿,也不用雇佣邓小云去监视你了。”
原来邓小云,他所谓神秘的身份就是这个?
“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瘸的么?”
不等何若回答,他声音陡然严厉:“是拜你父亲所赐。”
强大的压力袭过来,何若心底仿佛被棒槌敲了下,她没想到这个男人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对她露出那么大的敌意。
她紧紧抓住莫言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莫言紧紧握孜若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下,示意她安心。对莫凝之道:“是因为若若的母亲容慧女士?”
莫凝之对莫言处变不惊的风度有些吃惊,面容又挂上了笑容:“你猜对了。想当年我调查一笔医药官司,机缘巧合认识了容慧。那个时候容慧跟何夕成正是男女朋友关系。可是爱情这个东西,没有先后,只要爱了,还管什么身份地位,还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莫言接着他的话道:“容慧跟你产生了感情。可是她没办法背弃父母,便跟何夕成结婚。婚后她生下若若,你又出现了。然后她发现还是很爱你,就跟你私奔了,何夕成一怒之下,追出去,弄伤了您的腿?我猜的对不对?”
莫凝之仔细地看了眼莫言:“你猜的很对。”男人的嫉妒很恐怖。
“不过,他弄伤我的腿,不完全因为容慧。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是警方的卧底,查出了他身家不干净,他要杀我灭口。没想到……”他眼中猛然现出痛色:“再加上容慧跟我私奔,他找人开车想撞死我,结果容慧扑在我身上,她死了,我活了。”
他撇过脸看窗外,可是何若和莫言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上有深深的泪痕。
气氛有一刻的静默。
何若头抵在莫言胸口,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她一直以为妈妈是病死的,原来,她是被车撞死的。跟她自己的命运何其相似。
爸爸的爱,莫言的爱,裘司的爱,都是这么恐怖而血腥的么?
莫言也想到自己差点让何若和孩子出车祸的事情,感同身受,紧紧搂着何若,轻声地安慰:“若若,会过去的。对不起,对不起……”
莫凝之的声音如同留声机,缓慢地溢出时间的声音:“她被送到医院,当时她脑出血,主治医生正是裘司的父亲。结果那次手术就出了医疗事故,容慧从此再也没醒过来。”
他说到容慧再也没醒过来,声音有几分哽咽,然后他猛地看向何若,“若若,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会死么?其实她没必要死。可是是你爸爸为了陷害裘司的父亲,才故意找人在输血的时候使了手段,结果,那次手术中容慧死了。裘司的爸爸也负罪而自杀了。裘家家破人亡了,你也失去了母亲。这一切都是你父亲为了维护他见不得人的家业,黑了心,造成的。想来他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母亲死亡的真相吧。或者他总是欺骗你说你妈妈是病死的对不对?容慧死了,可是他照样跟一个又一个女人纠缠,甚至娶了萧珊回家。他一点都不爱你的母亲。他是个虚伪的伪君子。”
原来,父亲是这一切的导演。
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死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妈妈,想起裘司死去的双亲,想起裘司,想起他这个爱恨交织的女儿?
原来爸爸时而疼爱她,是因为妈妈。时而不把她当成亲骨肉般送给别的男人,兴许也是想起了妈妈的背叛。
莫言适时地制止莫凝之:“何夕成已经死了。你的报复已经没有用了。那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莫凝之没有说话,只是依旧侍弄他的花儿。
他老了,报复不动了。
上一代的恩怨不该让下一代来承受。
一个裘司就够了。
他不想再害了唯一的养子,裘恪。
莫言垂眸,疼惜地看着何若。
何若浑身像是散了架,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里,脸上满是泪痕,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何若忽然想起五岁的时候,最后一次看到妈妈的情景。
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她忽然醒了过来,妈妈正坐在她小床上看着她。她喊了声妈妈,妈妈就俯下头,亲了亲宝贝儿女儿。
何若那时不知怎的,觉得妈妈要离开她似的,就大哭起来,叫妈妈抱。
然而妈妈流着泪,说道:妈妈要跟一个最爱的人出个远门,宝宝要乖乖地在家睡觉。然后不顾女儿的呼唤和哭闹,决然地转身。
何若哭累了,便倒在床上睡着了,直到爸爸苍白着脸,将她抱起来,告诉她,她的妈妈生病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此何若便记住了,当一个人对你说很远很远,那将是永远的离别,再无相见。
五岁的何若不知道妈妈在那个晚上,跟莫凝之奔跑在漆黑的公路上,身后一辆疯狂的汽车正追逐他们,践踏他们的生命。
在漆黑的暗夜里,妈妈没有看到南山满树的桃花,在她的身后开得正灿烂夺目。
六年前,那是她和爸爸邂逅的地方。
爸爸在这个地方爱上了她,也要在这个地方毁了她。
后来的葬礼,何夕成竟然也没有让何若参加。何若妈妈下葬的时候,何若正在幼儿园,因为不吃饭被老师罚站。教室里,老师正给小朋友们放录音机,录音机里讲的是《灰姑娘》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富人的妻子得了重病,在临终前,她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叫到身边说:“乖女儿,妈去了以后会在九泉之下守护你、保佑你的。”说完她就闭上眼睛死了。
她被葬在了花园里,小姑娘是一个虔诚而又善良的女孩,她每天都到她母亲的坟前去哭泣。冬天来了,大雪为她母亲的坟盖上了白色的毛毯。春风吹来,太阳又卸去了坟上的银装素裹。冬去春来,人过境迁,他爸爸又娶了另外一个妻子。新妻子带着她以前生的两个女儿一起来安家了。她们外表很美丽……”
何若哇地一声哭了,老师和小朋友们惊诧极了,老师赶紧让何若回到座位上。何若便坐在座位上哭。她知道过两天,爸爸就会带新妈妈来家里了,新妈妈带着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他们是王子和公主,她会变成灰姑娘。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老师慌了,把何若抱在怀里,这个小女孩儿便趴在老师怀里哭,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地,怎么都止不住。
没有人不会原谅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的无理取闹。
。。。。。
思绪收回来,何若怔然地看着窗口那束明媚的鸢尾花,轻轻地握着莫言的手。
此刻,我只剩下你一个了。
原来,六岁的时候,上帝让她失去了母亲,却把最爱她的男人送到了她面前。
时间似乎就在此刻凝滞了。
没有人说话。
默然中,彼此是彼此的唯一。
没有人能撼动。
。。。。。。。。。。。。
窗外一只画眉鸟欢快地鸣叫了一声。
何兮静静地站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风轻柔地吹动她的长发。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没有回头。
一双温凉的手抚上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这一刻,他的声音轻柔,仿佛天外来音。她呼吸急促,眼眶通红,却没敢回头,他的声音又响起:“对不起。”
她这才低下头,他的手也从她眼睛上撤下去。
她背对着他道:“不给我一个理由,我们朋友都做不得。”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她能感受到她背后,他的气息清新而稳健。
“那幅画里面有我义父和容慧的秘密。所以,义父要再看一眼那幅画。他腿脚不方便,没法去你家亲自看,所以我只好把画搬过来。”
她又道:“什么秘密?”
他说:“扭过头来。”
她想了想,便扭过头来,恰对上裘恪清亮如晨星的眸子。
手指一凉,被他握在手心里,一个狗尾巴草编成的指环套在她的手指上。
“那幅画的背后,有个暗格,格子里有这么一个指环。”
“这就是你义父和容慧的秘密?”她举起手,借着阳光,对那草环看起来。
“对。”
“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想了想,道:“代表爱情。”
她的脸忽然就红了,“你义父把爱情的信物给了你。你又给了我?”
“给你了。”
“伸出手来。”何兮娇俏地抿着嘴,道。
他便伸出手来,她猛地拉住他的手指,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一个血红的牙印,裘恪疼的皱了皱眉头。
何兮轻柔地揉了揉他的手指,“疼么?”
“恩。”他不得不点头认输。
她笑了:“这也是我爱情的信物。”
他垂眸看着手指的牙印,那么清晰,似乎一辈子都消灭不掉,神情有些发怔。而那个女孩已经飘然跑远。
“裘恪,带我骑自行车吧。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他想也没想,便追着她身影而去。
“带我去开满薰衣草的白崖,听说那里特别漂亮……”
有画眉鸟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春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春天,花如锦。幸福降临。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