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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得温远一声:“可以了。”
我大松口气:“多谢温太医了,再这么憋下去啊,我这小屋就算金屋我也不能介整天只呆在屋里啊。”
温远好笑的收起他的药箱:“没成想还能捞着格格一声谢啊,下官还以为这些天可要被格格送大白眼了。”
温远的玩笑带着他一贯的温吞,温温的不伤人也不笑人,只是一团和气的叫人舒心。
“我可不敢,万一下回落温太医手里,故意给我放上十斤黄连不是叫我有苦难说么。”
“格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不过谢格格赐主意。”温远不急着走,同我开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没想到温太医不仅医术高超,书袋子也掉得颇高超啊。”我渐渐觉得这个温远貌似不是表面温吞那么简单了,内心搞不好就是腹黑型。我要是得罪他,他不定就真给我下了十斤黄连还能说的头头是道让人无可辩驳。
“谢格格夸奖。”温远毫无诚意的道谢,随着“格格保重,下官告退”人又跑了。
冷汗,我就觉得自己下回生病最好别犯在他手里,怎么会有人觉得他人好心地又好的?
想想好几天没去见清淡淡的大哥哥了,有些儿想念,吃完饭就一个人跑去那大房子附近等着大哥哥见我。不一会儿,果然等到了。
“天心,怎么这些天没来,听说你病了?”
我喜欢大哥哥温暖的大手,牵着我小小的手,迈进那个大大的屋子,很可靠的感觉。
“是呀,发了个高烧,不过没事了,都是那个温太医不好,我叫他别开苦苦的药给我吃,他答应了,居然陷害我不给我出门。”
“生病难不难受啊?”他心疼的仔细看着我,“看看,好像瘦了。”
“哪有,”我吃好的喝好的,不过就少了些荤腥罢了,“不难受,我都不记得,就睡了一觉。不过姨娘可辛苦了,陪了我一晚上,我做梦梦见额娘,结果抱着姨娘不松手,可把姨娘累坏了。”
“你姨娘待你好不?”说到姨娘,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古怪。
“很好啊,姨娘是真心的,天心感觉的到。我生病了,她不比额娘担心的少。”
还是那个檀香的味道,宁神安气。“大哥哥这里的香味真好闻。”
“这个不过寻常檀香罢了。”他学着我闻了闻,也没觉得有异常。
我想了想:“因为佛在这里,大哥哥在这里,所以很特别。就觉得这样的香味和大哥哥很是合得来。”
他浅浅的笑了,倒没说我拍他马屁了。
“那这几天天心都在干什么的?”
“玄烨表哥教我读书写字。”
“玄烨,”他轻笑,“确实是个好孩子。”
“大哥哥你和表哥有点儿像呢。”我第一次见就有这感觉。
他欢快的笑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笑得阳光似乎照进这个常年关着门的屋子,并在这里流淌,舞蹈。
他的笑有一种感染力,让人心境不由得就轻快起来。我看着他的笑,也不禁歪着头笑。
他捏了捏我软软的脸蛋:“小傻瓜。”
“天心,你不好奇我是谁吗?”他捏着佛珠,慢慢拨着念了一会儿佛经。
今天大和尚居然没有来,真是奇怪,但我更乐得如此。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大和尚。
我拿起棰子,配合着他的念经声音,慢慢敲打着木鱼:“大哥哥是谁,对于天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哥哥这里,天心觉得安心,可以说真实的话,做真实的人。”
他长久没有回音。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大哥哥莫觉得天心人小,说的这些话似有古怪。记得听过一句偈语,说一出红尘,寄世的皮囊不可变,驻世的慧命却已非故人。在天心这里却正巧儿相反,反过来套用,也可说是寄世的皮囊已变,驻世的慧命却不可变。天心觉得佛道有理,虽不能解天心之惑,却让天心觉得,这是个可以安身安神之处。”
许久,许久,他长叹一口气,又是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天心啊。”
我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眼角似乎有丝儿闪亮的东西,佛珠都拨不下去了。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突然从他身上闻到寂寞的味道,原来这才是我觉得他亲近的地方,与我一样的寂寞,还有比我更多更浓更重的寂寞。
心里莫名的就悲伤,不是为自己,确为着眼前的人,悲是他的,伤也是他的,我只不过为他悲伤。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他是谁,在这个紫禁城里,有这样浓重的寂寞忧伤,有这样高贵的清淡气质,有这样虔诚的佛心佛念,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一切,只有他——顺治帝福临。这个不爱江山,认为自己身心皆为帝位所缚的满清入关之帝。
我伸出稚嫩的手臂,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身子。
顺治睁开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用孩子的纯真,灵魂的相似,包容住他的寂寞:“我知道你是谁了,福临是不是?”
他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丝怀疑。
我不怕他的怀疑,因为鬼胎不是我怀的,我只是偶然认识了他,然后才知道他是帝王而已:“福临是不是?”
他不答我。
我坚持问着:“福临是不是?”
他不答,我就继续问,反正不怕宫里没水喝。我只叫他福临,不加他不喜欢的帝王称号,告诉他,我还是那个我,不管他身份如何。
在我问第五遍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阴沉:“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这回,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不如不来又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名字,不过代号而已。”
“确是代号,不过因此,人才完整。”
他再次迷惑,为着前所未有的说法。
“因为你有了这个代号是福临,所以,我叫着福临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叫大哥哥你,而不是凡尘他人。我很高兴知道大哥哥的名字。啊,不对,我不能叫你大哥哥了。要是被玄烨表哥知道,辈分儿乱去了他可饶不了我。他到底是叫我表妹呢还是叫我婶婶呀……”我一个人咕哝着思考这个辈分问题,让顺治自己过这个坎儿。他要是认为我蓄意接近,我再说什么也是无奈。有些问题,总得当事人自己明白才是正理。
他抱着我,手臂这次使上了劲,把我牢牢的圈在他的怀里:“天心啊,你是上天派下来的宝吧,莫怪你叫天心呢。我,相信你。”
我在他带着清淡淡檀香气息的怀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