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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南小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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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暴雨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跟海婴商量之后,我们决定离开省城,到江南的一个小镇去生活。

我们打算要去的这个镇子是我外婆生活过的地方,它的名字叫做小石镇。

很小的时候曾经母亲带我去那里看望过外婆。亲眼见之,方才明白,这个小镇为什么叫小石镇了。这个镇子的房屋,寺庙,街道,都是用青一色的花岗岩石建造而成的。小镇最美的时候,莫过于盛夏时的雨季了。天空弥漫烟雨,脚下踩着街上的鹅卵石,走在小巷之中,看绿树红花相衬,房舍云水相拥,美不胜收。

建造小镇的花岗岩取材于附近的山岭。石匠把大山开,然后再取出一块块巨石,经过一番精心的雕凿之后,把这些石块用舟船沿着附近的河道运到镇上,进而建成一户户的院落和房舍。这样的江南小镇和北方那些略显粗犷幽远的村庄相比,别有一番味道。

这小石镇大约也很有些年头了。我曾经在一个古籍书店里,偶然翻阅到一本地方史志,此书竟然有这镇子的记载。从记载来看,这座小镇在汉代就有人定居了。即便就从这个记载时间算起,小镇也有千余年的历史了。小镇的历史波澜不惊,千余下来,无甚大事,平淡无奇,最值得记忆和自豪的一件事情,大约是清代时,出了一个举人。

小小的一个举人,几乎成了小石镇最大的历史人物。此举人,姓周,名号不可考证,众说纷云。周举人在中第之后,并没有继续投身科场,以求混迹官场,光耀门楣,而是转行做了一名说书匠。

周举人的决定,在那个年代是很难让人理解的。对比举人身份之显赫,说书在当时看来是很不入流的事,跟戏子无异。这种决定只能归究为是周举人的性格使然。传言周举人为人豪爽洒脱,无拘无束,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周举人很快就做出了一番名堂,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周举人说书的技巧,高出众人一筹,引人入胜,因而名声大震,方圆百里,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不仅如此,周举人还在小石镇掀起了一股说书热,在他的带动下很多人改变职业投身说书行业。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周举人的举人身份,改变了许多人对说书匠不齿的看法;另外,说书也的确是有利可图的,只需要把子嘴皮子练好,再化费数目不大的投资,比如给自己买一身行头,就能开业了。往大街上一站,吆喝两句,众人围上来成一个圈。在人圈中放一个或大或小的盆,随着说书的进行,总会有人往里扔几个铜板,当然也有白听不给钱的家伙。但如果有一半的人肯付费,一场下来就能有不少收入。这些收入比辛辛苦苦干体力活,总要高一些。

渐渐地,小石镇成了远近闻名的说书圣地,一提到小石镇似乎首先要想到这个镇上的那些说书人。周举人很自然地成了这个镇说书人的祖师爷,在他死后,镇上给他立了庙,以示感激和尊敬。

外婆虽然生活在小石镇,但她并不说书,因为她是女人,女人是不允许被说书的。外婆也不是本地人,她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是改嫁到此地的。

她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我外公,在和我外婆生下母亲不久之后,就死去了。村民都把外公的死归绺到外婆身上,因为曾经有一个算命的老先生,对外婆做了一番观测之后,得出了一个很要命的结论:外婆有客夫之相。这句话深深的印在了村民的心中。巧合的是,不久之后,外公在耕作时被一头发疯了黄牛给撞死了。这下子,村民深信不疑了。

在农村没有男人的日子,对一个女人来说,简直就是种灾难。虽然外婆姿色出众,可是碍于她客夫的名声,男人都离得远远的,有色心没色胆,保命要紧。

外婆当然恨那个相命的先生,到了恨不得掐死他的地步。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村民瞠目结舌。人们慢慢地发生外婆竟然和算命先生打得火热。

那个算命先生,也是个好性情,他认为因为自己的一句胡诌之言,改变了一个女人的命运,良心不安。于是每回来到村子,必定给外婆带些钱米。外婆每次都当着算命先生的面扔出去,再拿扫帚把他打走。算命先生跑远之后,又总是慢慢折回,把钱米偷偷地放到外婆的房门下。

生活是艰辛的,对一个寡妇来说更艰辛,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孩子,外婆也就慢慢接受了。也许这个算命先生身上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后来外婆也对他有了好感。

算命先生,是江南人氏,而且恰恰就是小石城之人。

这已经是民国时候的事了,小石镇说书人早已成了气候,走南闯北,足迹遍步大江南北。

说书和算命,虽然属于两种工作,但其实是一回事。无非是玩嘴皮子,所以,说书人往往兼职算命,算命先生往往也干说书的活。只是要因地因人不同而做出不同的选择。像在一些比较富庶的地方,而且有闲杂人多的地方,说书就有市场。而在农田乡野,人们大概无瑕听书,即便有时间也不舍得化那个钱,他们只愿意找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看看风水凶吉。

当然这只是对一些“唯利是图”,以养家糊口为目的人来说的,也许在像周举人这种大家看来,这其实是不务正业,是渎职。

村子不可能容忍算命先生和外婆的胡闹,他们封建守旧,最容不得女人不忠,他们把算命先生打了个半死,并禁止他再跟外婆来往。算命先生决定带着外婆私奔。他们在一天深夜偷偷溜出了村庄,来到了小石镇。

但是外婆并没有带走母亲,村子里的人早有防备,已经把母亲找个看养起来了。外婆和母亲母子离散多年,直到十多年后,外婆才托人给母亲带了信,母子得已重逢。

那时候母亲已经嫁人了,但是母亲从未因为多年的母爱缺失而记恨过外婆。我记得母亲得到外婆带给自己的信之后,激动得彻夜难免,然后千里迢迢地赶到小石镇。

母子相见后,相拥在一起大哭了一场。我是跟着母亲一起去的。我好奇着盯着头发已经雪白的外婆,竟然感到了一丝紧张,她虽然已经很苍老,但精神依然很好,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我。

对我,外婆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女儿一般的热情,她只是礼节性地摸了我摸的头,仅此而已。在饭桌上,母亲给我夹菜时,外婆大声呵斥母亲不要这个样子。

我对这样冷漠的外婆是失望的,所以当母亲临走时,要我留下来陪陪外婆时,我立刻表示反对。母亲说,“那你就去流浪吧,我是不会带你回去的。”然后独自离开了。

之后,我就被迫和外婆生活了半年的时间。原本母亲要外婆去北方和她一块生活的,被外婆一口拒绝了。她说她想埋葬在这里,而她又算不准什么时候会死,所以一步都不会离开小石镇的。

半年时间里,我了解到了很多关于外婆的事情。

外婆跟着她的算命先生,从北方来到南方后,她的算命先生竟然很快地死去了,死地也莫明其妙。这件事对外婆打击太大,她几乎完全相信是自己是“客夫之命”。因此之后她就再没找过男人。

在我生活的那个小村庄,也见过很多寡妇,大凡长时间守寡者,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变疯变傻。

但我外婆,却很特别,自从她的第二丈夫死后,她开始继承她丈夫的事业,开始为人算命。虽然女人不允许但可以说书,而且更受欢迎。

凭着从丈夫哪儿学到的一点本领,加上自己的一点钻研,外婆就开始上路了。也许是自己所遭受的命运让外婆对人的生命和心理有了独特的体验,所以她的生意特别的好。

其实算命要比说书要有难度得多,因为说书完全靠信口开河就能过关,但算命如果只凭瞎编胡扯,就会很快把自己的牌子砸掉,遭人唾弃。

算命之人一定要讲究技巧,首先要学会察颜观色,根据占卜者的言行,去洞察其心理,再根据自己他们的心理去决定出牌的套路。算命之人的学问在于,“以话套话,以话圆话”。

小时候,我也曾亲历过一些很有灵性的算命先生,比如,他们捉过你的手观察一番,就能知道你的年龄名字,家里的人丁等等。每当他们说出自己的预测之后,众人无不称奇,以至对对算命所说的任何的话都深信不疑。

经过和外婆的相处,我慢慢知道了这其中的一些秘诀和要领。在这客人来之前,你可以找一个帮手,先去跟他交谈一番,一些底细自然就出来了。还有就是要以话套话,比如客人要问“请教先生我家有多少人口?”算命先生就让客人画一个字,譬如客人的姓氏。客人写下一个“李”字。算命先生看了一眼答曰,“你数数此字的笔划。”客人数后答到,“不对,此字有六划,但我家却有八口人。”算命先生解释到,“李子也,李即李子之意也,你再数数李子可有八划,即意你李家乃八口之家也。”

算命的客人本就愚昧,文化水平不高,基本也可利用汉言的博大精深蒙混过关。

还一个要领就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死,而要把说尽量说活。例如客人让算算他病危的老父还有多少寿限,算命先生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掌摆来摇去。几日之后,客人怒气冲冲地找来,“你说我家父还有五年阳寿,可是几日就去世了。”算命先生则答到,“客观,我何时说过五年了?我只是说不出五日而已。”

在外婆情绪较好的一天,我很自得地跟她谈起我的观察。外婆不屑道:“雕虫小技而已,只有触及灵魂深处的人,才能真正感知生死凶吉。”

接着我问了外婆:“人死后真的可以转身投胎吗?这个世界上有灵魂或者鬼怪吗?”

外婆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她沉吟片刻之后,呵斥到,“以后不许再问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你这种孝子应该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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