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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夺魂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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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在尖叫声中醒了过来。清晨的阳光透过房屋的木棂门窗,照射过来,详和而安静。原来只是一场恶梦而已。着实虚惊了一场。

“做恶梦了吧?”海婴站在我的床前,端详着我。

“一个的很可怕的梦。”我心有余悸地说到,一些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昨晚除夕夜,我们都做什么了?”我问海婴,现在我的脑子里几乎被那个恶梦的占满了,竟然一点都记不得除夕夜发生的事情了。

海婴递给我一杯水,说:“先去镇北的‘家堂’看了看孔先生,然后回家吃了饭,就睡下了。你真得不记的了吗?”

我竟然一头的茫然。

在外婆活着的时候,我记得她曾经对我说过,人的梦有两种,一种梦仿佛是一种记忆的痕迹,在做完一场梦之后,你仍然记得它,并感觉像一段真实的经历一样存在于你的大脑之中。还有一种梦,只有在你熟睡时与你相会,你一旦醒来,就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即便你的记忆力超强,再如何努力回忆,也记不得其中的一点内容,但是这种却似乎总能留下一种说不白道不明的情绪,阴魂不散似地左右着你。

我问这两种梦有什么区别。

外婆答曰:“前一种梦是一种记忆的传递,或虚或实,也许是你对所经历之事在睡梦中的幻想,也许是别人的经历传递给了你,这个人一定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还有那种无法记忆的梦幻,是‘大仙’给我们的。”

所谓“大仙”,是外婆对狐狸的一种称呼,其实不仅仅是外婆,在一些偏远的乡镇,人们都是这样称呼狐狸的,仿佛直呼狐狸之名,是很忌讳的事情。而且外婆在活着的时候,的确对“大仙”讳莫如深,很少跟我提及与之相关的话题。她关于梦的答疑时,提及了“大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外婆的许多想法都是自己“悟”出来的,在大部分时候,我认为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她自己杜撰出来的。可是她的许多想法又很灵验,不能不让人称奇。

对于解梦,那些游走于街头小巷的江湖占卜之士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他们对每一个求询者,都可以夸夸夸其谈,好像对那些梦幻之事,都了如指掌。而且他们的根据大多来自一本奇书——《周易》。

《周易》是一本集智慧之大成的着作,自古就被视为占筮之术的正宗,并用此书以解梦。易卦之核心为“阴阳”之说,“阴阳”之下又分八卦。大约事间的一切吉凶,风水,以及所幻化之事,都可以在“阴阳八卦”之说中得到解释。

外婆并不识字,当然没有读过《周易》,她对梦的认识完全是源于自身的一种悟道。但外婆悟出的道几乎和周易的“阴阳”之说是相通的。我在印象里,外婆就像是一棵经过千年风雨锤炼的老树,已经有了灵性,甚至已经成妖。

我觉得世间之事,大部分都可以用思维去判断分析,但还有一部分的确是不可思议的。“阴阳”也许能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人们化解那些不可思议之事。大凡阳间那些稀奇古怪之事,不能用常理推测之事,只能归化为阴间的做崇。外婆对我这种认识斥之以鼻,在她看来,我的这种思想就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幼稚。

但外婆从来没有刻意地给我这个认识浅薄的外孙系统地介绍下自己的“悟道”。

那时,我认为所谓的“梦”,就像是闪耀在天空中的星星,是虚无飘渺的。

我跟海婴提起昨夜的那个梦。

“早就跟你说过,这个镇子阴气太重。我想你一定是中邪了!”海婴分析说。海婴这么一说,我反而感觉自己有些敏感了,于是自我安慰地说“其实也不过一个梦而,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想这个梦一定是外婆传递给你,提醒这个镇子有多危险。她的灵魂在暗暗地保护着你。”海婴说。

在我和海婴谈话的时候,镇子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躁杂之声,那是‘家堂’的告别仪式,确切地说就是为送别那些除夕请来的亡灵举行的典礼。

这个典礼一般在镇子东南角的一块麦场举行,这块麦场正冲镇子的坟林,因为这种特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麦场仿佛是镇子的一块祭坛。新年的第一天,‘家堂’要撤掉,人们在这儿为集中燃放鞭炮,行礼,以送别亡灵。鞭炮都是镇子上自制的,个头奇大无比,爆炸声惊天动地,人们以为越响越好,这样才能显示出对先亡灵的敬重。

镇子如有人死去,棺材都要从这块麦场起运,由一帮人抬着,到坟场入土。所谓的坟场,即镇子东南一片土地,并不是单纯的公墓,那里依然以耕种的土地为主,坟丘散落田间地头。但按镇子上的惯例,凡是镇子上有人死去,都要葬在镇子的东南方,镇子上的人们习惯地称这片土地为坟林。

海婴听完我的解释之后,来了兴趣,央求我带她到麦场看看热闹。

我正被昨夜的那个梦,搞得头晕脑胀也像出门放放风,就答应和海婴一块朝麦场看看。显然昨夜的那个梦依然在我的脑中盘旋,以至我在走出宅院,穿梭在镇子的小巷中时,竟有了些幻觉。所做过的任何一个梦都没有如此的清晰过,我甚至能把昨夜梦中发生的地点和眼前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户宅院,对上号。

在我和海婴赶到麦场时,典礼已经结束了,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满地的爆竹纸屑。

“去坟林逛逛吧。”海婴的语气中透着点逛街似的兴奋。

“这可是新年的第一天,镇子的人都很忌讳去哪种地方,很不吉利的。”我答到。

“我们又不是镇子上的人。再说我们错过了时间,还没来得及跟外婆告别呢,咱到她们坟前去跟她老人家磕个头也好啊,不然外婆可要怪罪我们的哟!”海婴有些狡猾地说。

央求不过,我只好和海婴从麦场向镇子东南的坟场走去。

在我们走出麦场的时候,我就有点后悔太过轻率地答应海婴的要求了。我们走的几乎就是镇子埋葬死人时的‘出葬的路线’,而且,几乎就跟在从‘家堂’告别的那群亡灵身后。如果在外婆活的时候,我敢这样干,以外婆的脾气,非把我逐出家门不可。

这坟场据一些老人讲,是由镇子的先人请道家术士,相中的一块风水宝地。这儿青山绿水,一片世外风光,犹如仙境一般。

我本打算和海婴来到外婆的坟前拜祭过后,就立刻带她回镇子。因为我已经后悔在新年第一天带这个丫头到这种地方来了。

一路走来,所看见的不计其数的坟头,让我触目惊心,昨夜的那场梦,似乎并不寻常,它就像是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一样,而且时刻盘旋其中。让人心有余悸。

坟头大小不一,有些经过常年的雨水冲刷,只剩斗笠大小了。没有人知道,这坟场到底有多少口坟墓,从几百年起,镇子上的死人都要埋在这里。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

相比镇子其它地方的耕田,在这片坟场上耕种的庄稼似乎更易收获。当年和外婆在这个镇子生活时,我就注意过一个现象,盛夏时节,镇子东南方向田地里的庄稼明显得茁壮,旺盛许多,风吹过时,田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如海浪般连续不断,到了秋天,就是另一番景象。这儿的庄稼结出的果实相比其它地方,更加浓密饱满。

大约是埋藏在这片坟场下的肉尸腐败,变成了滋养庄稼的肥料缘故。但镇子上的许多老人却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这是列祖列宗对镇子的恩惠。而且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和你争辩:如果只是土壤的原因,为什么那儿就不长杂草呢?

事实的确如此,那儿的庄稼虽然茂盛,但杂草却不宜生长,耕种者甚至免去了烈日下锄禾的辛苦。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当海婴远远地看到埋葬外婆的那片小树林时,就叫了起来,“天呢,果真是这样,它还是绿色的。”任何在隆冬看到这片树林的人都不免惊讶,在这万木冷零的季节,这片树林里的树木却枝繁叶茂,如盛夏时般浓绿。

“怎么会是这样呢,好奇怪哟!”海婴走进树木时,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摸着树干,双眼圆睁,表情惊讶。

外婆的坟墓位于小树林的中央,这是一座普通的坟墓,没有特别的修饰。在坟前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碑文,碑文是孔先生撰写的。孔先生不只给外婆写了碑文,镇子上只要有头有脸的人死了,或者舍得化些银子的人家,他都乐意替去写。

我和海婴在外婆坟前拜祭完毕,海婴似乎对这片小树林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在树林里转悠了一圈,才跟我离去。她还想到继续到坟场里边去走走,被我劝住“都是些荒坟而已,没有什么好看的,别胡闹了。我们赶快回去。”

就在我说话时,海婴突然叫道“看,那是什么!”我顺着海婴的手指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天空,一团浓黑的气团朝这边飘过来,似云非云,似雾非雾。

这个球形状的巨大气团,似乎是从镇子上飘过来的,此时就在我们几百米的远的空中飘浮。而且似乎一点一点地朝我们这边推进。

我和海婴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团黑气,它的形状也在张牙舞爪地变化着。

渐渐地,黑球像一个脬化的鸡蛋那样在空中裂中,从中冒出了一股更加浓密的黑气。黑气在慢慢地拉伸和扩展,先是出现了一个身体轮廓,之后是四肢,和头颅,像是画家素描一样,越来越清晰。十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之后,一只巨大的墨色狐狸图影,就出现在天空之中了。

我和海婴,眼睁睁地看着这只狐狸朝头顶压过来。我们着实慌了片刻,半响才回过神来,“快跑!”我喊到。

话音未落,我们已经被这团黑气团团包裹住。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方向,我大声喊着:“海婴,海婴。”

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惊得我六神无主,完全失去了方寸。

我和海婴胡乱奔跑着,像是无头的苍蝇,但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跑不出这团黑气的笼罩,它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直跟着我们。就在我担心这团邪气十足的黑气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化时。突然一个女人的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因为过度紧张,而且正处在奔跑之中,我并没有听清这个女人声音的内容。只随着那声音的响起,那团黑气也慢慢消散了,它似乎就从我们的眼前钻到了的地下,不见了。

我看到海婴站在离我几百米的地方,一副呆若木鸡,仿佛还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我跑过去,紧紧跑住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事了丫头,别怕啊,没事了。”

“刚才你听没听到一个女人声音。”海婴突然问我。

“听到了,但没清她说什么。”

“我听清了。”

“她说了些什么?”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海婴表情紧张地盯着我说。

我看了看海婴,又转身望了望身后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小树林,“我们回去吧!”我拉着海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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