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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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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真第二天赶回临海市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她没有顾上回家,直接到行里参加吴世兵主持召开的行长办公会。.在会议开始前十几分钟,韵真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吴世兵的秘书好像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

“吴行长,人家的休假才刚开始,你就急着打发人叫我回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韵真一走进吴世兵的办公室就冲坐在那里的上司万分不满地抱怨着。她注意到,几天不见,吴世兵不但神情委顿,而且好像老了好几岁。不用说,肯定是被他老婆的事情闹成这样的,光是和平南路支行的案子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劳命伤神。

吴世兵盯着韵真看了一会儿,女人虽然一脸娇嗔的模样,可眉眼间却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兴奋神情。这足以证明她对发生的事情已经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哼,看她那样子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说不定连走马上任的开场白都已经有腹稿了,只等着自己卷铺盖卷滚蛋呢。

“韵真,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我怎么忍心中断你的休假呢,和平南路支行发生了重大违法案件,行长、副行长全进去了,问题显然出在信贷口子上,你说,我能不叫你这个主管行长回来吗?”

韵真皱皱眉头,没想到吴世兵第一句话就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好像只要是信贷口子上出现的问题就必须由自己来扛似的,她很想反唇相讥,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知道,眼下和吴世兵打口水仗没有任何意义,最终问责将由上级主管部门做出,即便吴世兵和自己达成妥协也没有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人都抓了,公安局难道没有事先和行里面通气?”韵真装作吃惊的神情说道。

吴世兵哼了一声,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掐灭,愤愤不平地说道:“事先通气?你也太幼稚了……新华南路支行所有的账目都被他们搬走了,看那架势连你我都是他们怀疑的对象……”

韵真哼了一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他们查去……对了,你肯定已经向总行汇报了吧,上面怎么说?他们不可能也不知情吧。”

吴世兵瞥了女人一眼,明白她是在探自己的口气,也许她已经和总行的储慧副行长沟通过了,也没必要瞒她。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肯定是在第一时间向总行做了汇报,总行的意见是,不能让这个案子干扰了行里面的正常工作,在公安机关调查还没有结束之前,我们要内紧外松,全面叫停下面支行的小额抵押贷款项目,马上恢复和平南路支行的正常业务,把社会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等到公安机关的结论出来之后,再来讨论责任问题。”

其实,韵真为了避嫌,并没有和总行储慧副行长联系过,她知道,如果总行有大的动作,储慧自然会和母亲联系。不过,她听完吴世兵的话,马上就听出他有点避重就轻,他甚至决口不提他老婆金燕被抓的事情,给人的印象是,仿佛他作为行长仍然受到总行的信任。

然而,看看他那一副疲倦的神态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的疲倦也可以看做是最近这几天马不停蹄跑关系留下的痕迹。

“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继续休假?”韵真说道。

吴世兵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女人,似乎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真不知道她是故意装轻松,还是确实想躲在一边看自己的笑话。

“韵真,别做梦了,我都快焦头烂额了,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每个支行的工作梳理一遍,各支行的行长们已经来了,马上把工作布置下去,最重要的是,必须马上恢复和平南路支行的业务,我的意见是你先去那里兼职一段时间的行长,起码让上面感觉到我们的重视程度,态度很重要……”

“你是说让我去和平南路支行当行长?”韵真惊讶地问道。

吴世兵大手一挥说道:“你扳着指头算算,张行长行政出身,根本就不懂业务,周行长根本就脱不开身,李行长在市招商办忙得不可开交,江行长躺在床上还剩半口气了……除此之外你还有合适的人选吗?很简单,你不去的话只有我亲自去了……”

韵真明白,吴世兵的这个决定与公与私都站得住脚,下面的支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行里面的主要领导肯定要有一个人出面稳住阵脚,如果自己不去,万一再发生什么事情,那所有的责任都将由自己负责。

当然,她也明白吴世兵在这个任命上隐藏的私心,那就是,让外界觉得自己被派去当一名支行长不仅有降级的嫌疑,而且还有将功折罪的意思。不过,吴世兵的这个做法也只能在本行的职员中产生预期的效果,如果看在总行领导的眼里,说不定认为自己临危受命、勇于承担重任呢。是福是祸,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总行。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还能有什么话说。不过,我要对和平南路支行的人事做一个全面的调整,以前的一些人跟陈进武走的太近,暂时调离原岗位……”韵真似万分不情愿地说道。

吴世兵早就预料到韵真会有这个要求,既然自己要摆出一个问心无愧的姿态,说不得只好放手让她去折腾了,好在和平南路支行的行长、副行长都快抓完了,也没有什么可调整的,她无非是想趁机在那里安排几个亲信,卖点人情而已。

“放手去干吧,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支持尽管开口……和平南路支行是我们最大的支行之一,下面网点最多,我希望你能尽快理顺那里的工作,尽快让一切走上正轨渠道……”吴世兵痛快地说道,那一副诚恳的神情让人看着有点生疑。

正如韵真预见的那样,当吴世兵在会上宣布韵真暂时代理和平南路支行的行长职务时,许多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那神情就像看着一个被充军发配的罪犯似的。

韵真也不管这么多,会议一结束,就跟着吴世兵去了和平南路支行,由吴世兵亲自向全体员工宣布韵真入主支行的任命。

和平南路支行一夜之间行长副行长锒铛入狱,搞得人心惶惶、群龙无首,尽管职员们对韵真没有多少了解,可终于有人来管他们了,况且来的还是分行的副行长,这倒是让他们有点受宠若惊,在吴世兵宣布完之后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一切都来的太快,韵真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由于吴世兵在身边,所以她用几句冠冕堂皇的空话做了上任的演说,原本打算在吴世兵走后马上就开始工作,起码要先熟悉一下支行目前的总体状况,同时,她还想找孙涛谈谈,毕竟他在解放北路支行当行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有必要和他商量一下,寻找一个有效的切入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自己提拔孙涛当了支行行长,到头来自己却成了他的平级,并且还要向他取经。

然而,当韵真在办公室里坐下来,琢磨着支行新的人事布局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一颗心骤然悸动起来,脸上泛起了红晕,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你……老师……啊,你在临海市……”韵真觉得自己禁不住已经有点哽咽了,手机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让她浑身软绵绵的,一瞬间仿佛被温柔地包裹起来,精神上不仅获得了强有力的支柱,同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温暖的感觉。.

放下手机,韵真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习惯性地解开了身上的银行制服,可忽然意识到这可不是自己在分行的办公室,这里没有可换的衣服,稍稍犹豫了一下,她拿起桌子上的手袋就出了门。

“行长,你要出去?”

刚走到门口,支行信贷科副科长董全秀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正要进门,差点和急匆匆从里面出来的韵真撞了一个满怀。

“哦,有事吗?”韵真定定神,一脸严肃地盯着董全秀手里的那些文件问道,她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些科长们没有被公安局抓完,眼前这个近五十来岁的女人说不定就是一条漏网的鱼呢。

“我想把手头的工作向你做个汇报……哦,您要是没时间的话,明天再说也行……”董全秀一脸谦卑地说道。

态度倒是不错,起码有靠近领导的愿望,也许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这把年纪的了,还是一个副科长,显然不是陈进武一伙的,不然早就当科长了。找时间了解一下她的底细,如果背景不复杂的话就让她当信贷科长,副科长当然留给自己那个小秘书了,这女人年纪也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位置让给自己那个小心肝了。

“明天吧,你也准备一下,我希望你的汇报越全面越好……”韵真冲老女人和蔼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当韵真按响凯悦酒店那套豪华套房的时候,听得见自己砰砰跳动的芳心,脑子里浮现出在美国的时候和李毅相处的那一段浪漫的时光,再次感觉到了被权力打量着的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她甚至担心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自己会软倒在男人的怀里。

然而,当门打开的一瞬间,韵真却愣住了,脸上的红晕不但没有褪去反而更加胀红起来,看着眼前站着的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没来由的一阵恼怒,一阵酸溜溜的感觉。

“哦。我找李老师……刚才打过电话……”

韵真一瞬间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说道,同时猜测着女孩的身份。根据她对李毅的了解,他不应该喜欢这种黄毛丫头啊,如果他真有这种爱好,在美国的时候为什么对自己的美貌秘书视而不见呢?

“刘行长,请进。”女孩让在一边让韵真进去。

一走进门厅,韵真一颗心就放松了,因为她已经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显然,李毅并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确切地说,他并不是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单独待在一个私密的空间里。韵真感到一阵羞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为了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老头吃醋。

“韵真,你终于来了……我们刚刚才知道你竟然是李老的学生呢?”总行副行长储慧看见韵真进来,笑着招呼道。

韵真的目光从储慧开始把屋子里的四个人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脸上,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烟斗,一支烟才抽了一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这种既慈祥又充满鼓励的目光马上让韵真充满了自信。

“各位领导好……我一听老师来了就急匆匆地跑来了,我没有打扰大家吧?”韵真朝屋子里的三男一女微微躬躬身子。这几个人她都不陌生,坐在李毅身边沙发上的是省人民银行的行长卢亚明,以前可是家里的常客,父亲退休之后就来的少了。

另一个男人韵真虽然不熟,可也在报纸电视上经常看见,那就是省里主管金融的副省长孙正刚,此刻他端着一杯茶,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韵真,眼神中却没有惊艳的意思,反倒是一种研究玩味的神情。

“韵真,站在那里干嘛?快坐下呀,我们可不是在开会,几位领导知道我住在这里,都在百忙中抽时间来看我呢……”李毅笑眯眯地说道,还明显冲着女学生挤挤眼睛。

韵真在储慧身边坐下来,她看见刚才开门的那个女孩就坐在储慧的身后,这才明白,她很可能是储慧的秘书,跟李毅根本就没关系。

韵真感到一阵兴奋,她没想到并不是李毅私自招见自己,而是有省市两级领导在座,她清楚,自己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属于吴世兵的,可由于某种微妙的关系换成了自己,这里面当然有自己老师的善意,但也隐隐包含了更深层的意思。

“李老,孙副省长,卢行长,刘韵真现任市工商银行副行长,既然她来了,是不是让她向各位领导详细汇报一下和平南路支行的案子?”

这时总行副行长储慧冲在座的几位领导征求意见。看着三个男人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于是扭头对韵真说道:“刘行长,你开始汇报吧。”

韵真稍微感到有点不安,忍不住偷偷看了李毅一眼,见他微笑着朝自己点点头,这才说道:“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副省长孙正刚插嘴说道:“正因为没有准备,才显得客观,如果写成了发言稿,我们就没必要听了。”

韵真预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看似不经意的一次安排,一次临时的即时汇报,可这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总行领导最终决策的基调。所以,必须客观,尽量客观,绝对不能让领导们意识到自己攻击吴世兵,更不能推卸责任,说白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想当一把手的野心。

“各位领导,其实,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在休年假,我是在接到行里面的电话之后于今天上午才刚刚从外地赶回来……

行里面刚刚开过会,在公安机关的调查取证还没有结束之前,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力求全行的稳定,同时全面叫停二手房抵押贷款项目,并且对各支行进行内部调查。

事实上,老师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本人刚刚到和平南路支行报道,根据上级的安排,我暂时代理支行行长的职务……”

“哦,你准备采取什么措施?”人民银行行长卢亚明问道。

韵真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目前支行人心涣散,我打算先着手安抚员工的浮躁的心理,稳定他们的情绪,确保支行的各项业务不受影响。各位领导也知道,和平南路支行的行长和几个副行长目前都在接受调查,所以,我的另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重新建立支行的领导班子。当然,在这期间,我们会全力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取证工作……”

“韵真,和平南路支行被骗贷的款项如此巨大,作为上级领导,难道你们事先就一点没有察觉?”储慧的这个问题看似问责,实际上给了韵真推卸责任的机会。

“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征兆,两个月前我在解放北路支行做调研的时候,从和平南路支行调到改行的一名员工那里偶然听说了一些关于抵押贷款违纪的消息,并且马上向行长做了汇报……”

“既然你向吴世兵做了汇报,他采取了什么措施?”卢亚明严厉地问道。

韵真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低声道:“当时吴行长表示他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此后我一直负责市里面参与项目开发企业贷款资质的审核工作,这项工作前不久才结束……不过,这次问题出在信贷口子上,我作为主管信贷的副行长要负主要责任,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上级部门处分的思想准备……”

韵真的汇报结束之后,屋子里一阵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很严肃,以至于让韵真觉得今天这些人并不是偶然聚集在这里的,而是专门为了和平南路支行的案子召开的一个重要会议,这里面就差公安局的人在场了。

韵真扭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刚才给她开门的那个女孩竟然一直埋头在做记录,心里更加肯定今天这几个人聚在一起绝对不只是顺便聊聊和平南路支行的案子,接下来三个男人的态度很可能会成为总行处理这件事情的依据。

“刘行长,请问你作为分行的副行长,工资待遇是个什么情况?”卢亚明问了一个韵真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我拿的是年薪,如果能够达成年初制定的各项指标的话,有五十万的收入,最终兑现的金额在三十万左右。”在这个问题上韵真不敢撒谎。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薪金有什么离谱,和其他一些商业银行相比,还低了不少。

“吴世兵拿多少?”卢亚明接着问道。

“一百万左右。”韵真低声说道。

卢亚明哼了一声,严肃地说道:“你们拿着上百万的年薪,却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说严重点就是渎职……一个支行的行长,竟然可以在一个位置上干十几年,不出问题才怪。陈进武的案子充分暴露了你们在监督管理上的漏洞,说得严重点,你们甚至有对下面支行的违法违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嫌疑……七个多亿的资金被骗,三个多亿的损失,难道仅仅是责任问题吗?你们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卢亚明两个手指把面前的茶几敲得咚咚直响,语气也一句比一句严厉。韵真再不觉得自己今天跑到这里来是什么幸运的事情了,她这个时候又希望坐在这里的应该是吴世兵而不是自己。从卢亚明的态度来看,自己和吴世兵都要倒霉了。

韵真低垂着眼帘,时不时偷偷瞟一眼李毅,只见他慢悠悠地吸着烟,一双眼睛不时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每当目光从她脸上过去的时候,就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这让她感到一阵恼火。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叫到这里来替吴世兵受训。

“卢行长的话说的很对。”副省长孙正刚接着说道:“这些年,各大商业银行为了追逐效益,忽略了监管,轻视制度建设,导致各种违法违纪行为频发……

前年商业银行被骗贷十几个亿,去年农商行一个副行长贪污六个多亿,今年年初建设银行违规放贷二十多亿,造成十几个亿的损失,这里面还参杂着银行高管的腐败案例……

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市工行又出了这种恶性案件,这一切都是因为银行的资金缺乏有效的监管,主管行长们把上级部门三令五申的各项规定当耳旁风,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后果不堪设想……”

韵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闭上嘴巴,不过,心里觉得有点委屈,心想,你们冲着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些话应该对吴世兵说去,我一个副行长哪管得了这么多?监管监管,行里的纪检部门是干什么吃的,你们上级部门也有监管的职责,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

“李老,您是金融界的老前辈了,我们都想听听你的意见……”副省长孙正刚说道。

李毅把烟嘴放在烟灰缸上轻轻磕了几下,这才缓缓说道:“我这老东西的话只怕没人听了,记得几个月前,在《中国银行》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探讨新时期银行现状的论文,这篇论文虽然挂了我的名字,但真正的作者却是这位年轻的刘行长……”

李毅说着用烟斗指指韵真,然后继续说道:“这篇论文对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加强银行工作的监管,确保资金安全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措施,难能可贵的是,作者的这些立论牢牢扎根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之上,其中一些调查材料就是来源于作者所在分行的和平南路支行和解放北路支行……

当时央行的几位主要领导同志看完这篇论文之后觉得很有参考价值,并且亲自签署了意见,要求整个银行系统组织管理层学习研究,然后根据本行的情况在管理上做出相关的政策调整,期间我本人也多次让央行政策研究部门下发过几个文件……我想请问一下在座的各位,你们是不是读过这篇论文?你们是不是组织银行管理层学习过这篇论文……”

李毅说完,也不管几个人面红耳赤,从身边拿过几本杂志,每人递过去一本,一边继续说道:“你们刚才不是问刘行长,和平南路支行的案子事先有没有征兆吗?你们看完这篇文章,就会得到答案了。

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没有理论指导的管理体制已经过时了。我们总是把经验作为任命领导干部的唯一标准,事实上经验也让贪污腐败分子把自己隐藏的更深。

当然,我们还强调思想道德水平,总觉得只要思想过硬,这些问题都可以避免,可实际上思想这玩意不但看不见甚至可以伪装……我听说和平南路支行的行长陈进武年年都是先进个人,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讽刺吗?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们用思想道德代替管理的悲剧吗?

我听说市工行行长的老婆也是和平南路支行案件的主要当事人之一,还有人说他们早就离婚了,不应该混为一谈,我简直感到可笑,这其中的关联我也不愿意多说,我想大家都应该明白其中的关系,既然孙副省长让我谈谈看法,这就是我的看法,仅供各位参考。”

韵真一边听着李毅的话,一边偷偷查看着其他几个人的脸色,一边浑身禁不住直打哆嗦,她总觉得李毅为人事故圆滑,没想到语言竟是如此犀利。

同时,她明显感觉到李毅这些话竟有为自己开脱责任的意思。一瞬间,这个老头在她心目中不仅变得高大,而且倍感亲切。原本她还为自己在美国的时候和李毅之间的暧昧关系感到羞臊,现在却为自己能够慰藉这个老男人的心而感到荣幸。

“李老的话振聋发聩,为我们银行今后的工作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这篇论文马上下发银行系统,组织管理层认真学习研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就怕不吸取经验教训啊。”人民银行的行长卢亚明感慨地说道。

韵真听着这话总有种想笑的感觉,她心里清楚,也只有卢亚明首当其冲,不得不先表态,因为,他毕竟是银行系统的人,对李老的意见不得不先做出反应,不然李老凭借他在央行的影响力,收拾他一个省级行长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副省长孙正刚的表态就有点耐人寻味,他端起一杯茶慢慢呷了一口,缓缓说道:“这些年银行各种案件频发,足以说明情况的复杂性,监管是一方面,我们银行系统的领导干部的政治思想教育也不容忽视,……

我也做了一点调研,实际上,市工行在吴世兵任行长的十几年间,对本市的工商业发展做出的贡献是不容否认的,也不能因为一个偶然案件就把他的成绩一笔抹杀。

我个人的意见是,和平南路支行的案子属于刑事案件,是犯罪行为,最终牵扯到什么人,谁应该负什么责任,还应该根据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当然,银行内部的问题也不容忽视,就像刚才李老说得那样,必须要从根本上进行整顿,必须做到防患于未然。”

韵真偷偷看了一眼孙正刚的国字脸,毫无疑问,就这几句话已经挽救了吴世兵的老命,她不明白,先前还义愤填膺、刚正不阿的孙副省长为什么在最后突然就为吴世兵唱起了颂歌。真没想到吴世兵竟然还有这么硬的后台。

韵真悲哀地意识到,不管李毅说什么,孙正刚的几句话就像是拍卖场上的那把木槌,一锤定音,难道卢亚明和储慧还敢违反主管金融的副省长定的调子?只要吴世兵不倒,自己哪有机会?

韵真不禁心里哀叹一声,看来这次是上了吴世兵的当,也许自己在和平南路支行的行长位置上一时半会下不来了。过些日子,如果吴世兵找个借口提拔一个信贷副行长的话,那自己就算是彻底被流放了。

韵真无限幽怨地瞟了李毅一眼,没想到李毅也正向她看过来,只是眼神中不但没有替她担忧的神情,反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

哼,你这个老东西。人家不管。你赔,你赔。

韵真低着头,心里面惴惴不安,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从充满希望到失望,就像是做梦一般,虽然孙副省长还是偶然飘过来一种研究玩味的眼神,可他知道,这眼神中并没有任何感情成分,那目光分明就和吴世兵看着她的时候没有两样。

储慧似乎看出了韵真沮丧的心情,于是安慰道:“韵真,你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亲自出任和平南路支行的行长职务,我感到很欣慰,在市工行出了这么大的事件之后,和平南路支行的稳定关系到整个银行的稳定,我希望你不负众望,尽快恢复支行的各项业务走上正规。”

卢亚明也接着说道:“刘行长,李老和央行的领导对你的理论水平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我希望,你能为本市金融业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别忘了,你父亲可是我们金融界的老前辈啊。”

韵真心里哼了一声,一点都提不起劲来。心想,理论家这辈子也不可能当行长,那篇文章写得再好,在座的有谁认真看过?还不如吴世兵过年过节送到他们家里的一张购物卡值钱呢。

想到这里,韵真再也忍不住了,只觉得不说话就难以平复心中的怨气,尤其是看着孙正刚那张脸渐渐地和吴世兵重叠,便什么都不顾了,眼睛看着储慧说道:

“储行长,其实陈进武也不应该抓,他出任和平南路支行行长十几年,该行效益年年第一,不仅为市工行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也为本市的工商业发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也不能为了一次犯罪行为全盘否定他的成绩吧。我倒觉得孙副省长的话挺有人情味,让我们这些做基层领导工作的同志听了倍受鼓舞……”

韵真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储慧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这才醒悟过来,偷偷瞥了一眼孙正刚,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神情似高兴又似恼怒,嘴里嚼着一片茶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盯着她。

韵真扭了一下身子,不管不顾地最后说道:“真的,今天我们开会的时候,吴行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觉得陈进武太可惜了,多有能力的一个行长,毕竟银行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

韵真的话不仅让几位领导一阵尴尬,就连一直在做记录的那个女孩都怔怔发呆,以至于忘记了记录。

而韵真却舒了一口气,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心里想着明天直接冲到吴世兵的办公室,告诉他自己还要继续休假,至于和平南路支行的行长,就让他另请高明吧,难道他还敢把自己副行长的职务撤掉不成?

这时,只见李毅站起身来,搓着双手笑道:“各位领导日理万机,我可不敢再浪费你们的时间,这样吧,今天就算是交流一下意见,再过几天贵省银监会要召开年会,届时大家有什么看法可以正式提出来,感谢各位领导百忙中来看我这个老头……”

孙正刚首先站起身来,和李毅握握手,笑道:“李老,您太客气了,我们请你还请不来呢……”

接着卢亚明、储慧和李毅一一握手,告别而去,韵真注意到,孙正刚在出门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她几眼,那眼神仍然是一种研究玩味的神情,只是多了一点冷漠的意味。

按道理韵真应该送送几位领导,可眼下她心灰意冷,哪有这个心思,见李毅陪着几个人边聊边慢慢往外走,自己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好看见旁边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竟有种强烈麻醉自己的愿望,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酒瓶往一只茶杯里咕嘟咕嘟倒满一杯,然后端着杯子看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了吴世兵干杯。”

说完就端着杯子,仰着雪白的脖颈,一口气喝下了半杯,接着砸吧着舌头品品味道,嘴里嘟囔道:“这老头,什么时候都那么有品位……”

说完,一仰脖,又把半杯酒灌进了肚子里,然后仰在沙发上,小嘴里嘶嘶吐着气,脑子里想象着昨天晚上刘源那些信誓旦旦的话。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韵真知道是李毅回来了,不过她就躺在那里没有动,那模样好像进来的男人不是她的老师,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而是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似的。

“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想毁了自己的前途?”李毅盯着肆无忌惮地躺在在那里的女学生恶狠狠地说道。

韵真懒洋洋地翻个身,留给李毅一个脊背,哼哼道:“我已经死心了……没想到吴世兵有这么硬的后台,人家斗不过他还不行吗?”

李毅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走过去坐在韵真的身边,紧贴着她柔软的屁股,一只手轻轻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你是我学生里面最让我骄傲的一个,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现让我有多震惊?”

韵真稍稍愣了一会儿,忽然翻过身来,惊讶地说道:“骄傲?震惊?”随即伸手打掉头上的手,娇嗔道:“你就别讽刺人家了,哼,要死就死个痛快……”

李毅伸手拿过细长的烟嘴,慢吞吞地塞进一支烟点上了,这才缓缓说道:“没想到水还挺深……不过你今天这几句话刺得好,那个孙副省长今晚回去肯定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副行长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韵真一下坐起身来,娇声道:“老师,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人家也是一时冲动……这下倒霉了,吴世兵非整死人家不可。”

“你后悔了?”李毅盯着韵真问道。

“嗯。”韵真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没出息。”李毅用烟嘴指着韵真说道。然后站起身拿起那个空酒瓶看了一眼,又疑惑地回头看看韵真,惊讶道:“还有半瓶酒呢?”

韵真一下倒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哼哼道:“人家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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