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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突然决定把电脑交给我呢?”韵真忍不住又重提这个敏感的问题。.
秦笑愚这次好像不再回避了,大胆地盯着韵真说道:“因为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韵真芳心一跳,她知道有些男人在说“我相信你”的潜台词其实就是“我爱你”。
“我……我听说你曾经好几次否决过吴行长批准的贷款项目……我觉得你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韵真一只手不自觉的抚在胸口,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没想到自己和吴世兵为了个人恩怨你来我往的争斗居然被别人解读为正直无私,这让她有点哭笑不得,甚至有点羞愧。
“这么说你也怀疑那台电脑里面有什么秘密了?”
“我倒是没有多想,反正不管有什么秘密,今后都是你的事情了,和我无关……”秦笑愚倾吐了内心的秘密。变得轻松起来。
至此韵真算是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内心还是挺感激秦笑愚,起码他为自己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让她有时间好好研究一下汪峰笔记本的秘密。不过,在了解事情的整个经过之后,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必要把他介绍到明玉那里,即使自己有这个意思,还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
韵真心里一边权衡着,一边再次扫视了一眼这间狭小而又简陋的客厅,目光就被墙上的一幅老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中一个中年妇女半靠在床头,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半卧在她的怀里,女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两人目光相对,竟似有无限的依恋。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韵真就已经注意到这幅照片了,原以为是一种艺术商品,可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的那个孩子的眉宇之间隐隐有秦笑愚的影子,难道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秦笑愚见韵真一直盯着墙上的照片,便站起身来取下镜框,一边用衣袖小心地拭去上面的灰尘,一边低声道:“这是我妈妈,在她去世的前几天在乡里卫生院的病床上照的……”
在来这里的路上司机李军说秦笑愚是个孤儿,李明熙也证实他的家里没有什么亲人,看来事实如此,从他把镜框挂在墙上以及小心擦拭的样子可以看出对母亲的怀念之情。
“她什么病?”韵真小声问道。
“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乡上那个卫生院很小,根本查不出是什么病,后来也去过县医院检查,他们说是高血压,只能回家慢慢调理……没想到回来只撑了三十六天……”秦笑愚的声音有点哽咽,不过强忍住没有在韵真面前掉下眼泪。
“那为什么不去大医院做个检查呢?是不是经济上的原因……”韵真估计可能又是一个贫穷家庭的悲惨故事。
秦笑愚瞥了韵真一眼,苦笑道:“其实,当时母亲手里有一万块钱,可她……舍不得花,宁可熬着……她是担心我今后生活不下去……”
“你当时几岁……”韵真接过那幅照片仔细看着,这个时候她才细细体味出照片上那个女人看着儿子的眼神中除了爱意之外,其实更多的是无奈和悲哀。
“十二岁。”
“那你父亲呢?”
柳中原犹豫了半天才低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从来都没有对谁提起过……还是不说这些了吧……”
韵真从见到秦笑愚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许和他的性格有关,可现在发现,也许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和这些故事有关,应该是内心长期受到压抑的结果,那是一种无法排遣的忧郁,如果让他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对他肯定有好处,说不定从此就可以摆脱长久以来造成的沉重的心理负担。
“没关系……我今天就是专门来看你的,你只管慢慢说……刚才你不是还说相信我的吗?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吧……”
韵真温柔的声音、柔和的目光以及那只在照片上轻轻抚摸着的手,似乎触碰到了秦笑愚内心那根最敏感的弦,多年来积压在心里无法诉说的往事一瞬间就涌上心头,只觉得自己终于找见了可以倾诉的人,并且也心甘情愿地向她倾诉一切。
“其实,我的父母都是军人……我六岁那年,中越自卫反击战爆发,我父母两个同时上了前线……我母亲是那场战争中在一线作战过的二十六名女兵之一,属于前线医疗战斗队……”秦笑愚渐渐陷入回忆之中,似乎已经忘记了韵真的存在,一只手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当时我父亲是侦察连的一名排长,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母亲了,在接到上前线的命令之后,考虑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总想和母亲告个别……
机会终于来了,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那天,他得知母亲所在的部队距离他们驻扎的营地只有二十公里,所以,在当天的深夜,他瞒着连里的所有人悄悄爬起来,然后跑步去见母亲……”
“见到了吗?”韵真忍不住问道。
“见到了,他们在帐篷外面说了三分钟的话,然后我父亲就往回赶,当时已经是深夜,我父亲连里的人听见了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枪声,于是派了一个侦察排赶过去,结果发现我父亲靠着一块石头坐在那里已经死了,他的对面有六具越南军人的尸体,而我父亲身中二十三枪,连脸都被打的认不出来了,他出发的时候带着的一支冲锋枪和一支手枪里的子弹也全部打光了……”
“啊!”韵真发出一声惊呼。
秦笑愚顿了一下,平息一下激动的情绪,接着说道:“虽然现场的情况是显而易见的,我父亲遭遇了越南小分队,并且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可是,他却不能算烈士,不但不是烈士,而且还被当做擅自逃跑的逃兵受到批判,我母亲也被开除军职,还有人说她的闲话,说她是狐狸精……”
“这……可你父亲毕竟是战死的呀,怎么……”韵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来评价这件事情,虽然她觉得一个军人必须服从命令,他父亲在临战时刻擅自离开军营去看老婆显然是不对的,可内心却对这名军人深表同情,起码两人之间的这种深情厚谊令人钦佩。
“其实当时我也就六七岁,被托付给乡下的奶奶照管,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母亲留给我的一本日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当时的一些细节,这本日记我读了不止一千遍……”秦笑愚脸上流露出悲愤的神情,显然对父母的遭遇愤愤不平。
“那后来呢?”韵真不知不觉间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母性的关怀。
“后来我母亲找部队领导申诉,不求烈士的称号,只求给一个战死的名声,当时,母亲是考虑到我还年幼,希望部队能给一点抚恤金……
最终还是我父亲生前所在的团以及连里的战士,自发捐助了一万块钱,无奈,母亲只好回到乡下,我奶奶受不了这个打击,没几天就去世了,结果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忍受着社会上的人对我们的白眼,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父母是个逃兵……”
韵真的年龄和秦笑愚差不多,对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不是太了解,不过对他们母子艰难的处境还是能够想象的到。
“后来呢?”
“后来我母亲就靠几亩薄田维系生活,一直到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她终于病倒了……我现在知道,母亲并不是仅仅因为劳累的缘故,最主要的还是由于长期内心的抑郁,自从父亲死后,她从来都没有快乐过,她常常感到内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母亲病倒以后,我也不上学了,就在家里照顾她,母亲虽然反对,可也没有办法,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卧床不起了……
就这样,我前后陪了母亲六十八天,后来实在不行了,就去了乡卫生院,医生建议母亲去县医院治疗,可她拒绝了,因为她心疼钱……
可就在母亲住院的几天时间里,她还拖着病体几次到信用社教我怎么样用存折取钱……还在病床上教我认字,她的那本日记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写的,她知道我当时的年龄还不能理解这些事情,所以希望我成年之后能够通过这本日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人……
我现在都记得母亲的最后时刻,她没有痛苦,只有悲伤,其实她早就想追随我父亲去了,只是担心我……她死的时候,医生都没法合上她的双眼……她死不瞑目啊……”秦笑愚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击,双手捂着脸,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韵真也被这个凄惨的故事感动了,站起身走到窗前,背着秦笑愚偷偷抹了几把眼泪,好一阵两个人内心的波澜稍稍平息了一下之后,韵真才转身来,靠在窗口低声道:“那后来呢?”
秦笑愚用衣袖抹抹眼泪,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哭过呢……就连母亲去世的时候都没有……”
韵真心想,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都是一些冷血动物的托词而已,眼泪是人类感情宣泄的最直接表现,凡是个人都有这种特征,无论男女都一样。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谁碰到了伤心事不流泪啊……跟我说说后来的事情……”
秦笑愚一旦在韵真面前已经真情流露,反而不再躲躲闪闪了,心里也感到轻松了许多,只觉得积压在心里的沉重包袱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是对这件事的一种客观认识以及对母亲的深深怀念。
“后来,我母亲的一个战友找到了我,是她抚养了我,并且让我参了军……不过她也在几年前去世了……”
“那你父母的事情一直就没有一个公正的说法?”韵真走回来坐在秦笑愚的对面问道。
秦笑愚无奈地说道:“能有什么说法,谁也不愿意去翻这些陈年老账……再说,当年处分我父母的人现在已经是大人物了,没有人再敢提这件事,我养母一直都告诫我,不要妄想再去翻这段历史……”
韵真叹了口气,这是一桩扯不清的公案,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去翻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即便现在给他父亲一个英雄称号,那又能怎么样呢?
况且,他的父母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根本就没有平反昭雪这一说,如果细细追究起来,他父亲也确实违反了纪律,在战争年代,对这种违反纪律的人肯定要采取严厉措施,否则士气何来?
如果说这件事在过去了二十多年之后,在今天还有什么影响,那也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理感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