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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看到老太太拄着拐杖出了大门,她蹑手蹑脚地走进父母的房间。大炕中间摆着一个小四方炕桌,老爷子正跪在桌边,手捧着厚厚的经本,高声诵读着。苏珊不敢打搅父亲,悄悄坐在炕角,老爷子背对着她,没有发现她进来。
苏珊眼瞅着老爷子的后背,心里若有所思。老爷子的声音高亢而浑厚,富有磁性,即便站在院外的马路上也能听的清清楚楚,她听了快四十年了,从没觉得厌烦;老爷子的肩膀和后背,宽厚而结实,快七十的人了,没有一点驼背,腰杆挺的还像几十年前那么笔直。她对父亲的背和声音太熟悉了,父亲打小宠爱她,她是在他的肩和背上长大的。
在苏珊心里,父亲是苏家的擎天柱,是她的主心骨。老爷子正直,刚毅,做事有原则,没有老太太那么势利和圆滑,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家里,他对自己一家很真诚,不带一点歧视和偏见。母亲则不然,老太太的心是翻滚的,情绪捉摸不定,几个子女中,谁有钱有势,谁给她好处,她跟谁亲近。当然,老爷子也有缺点,他喜欢独断专行,总是想把儿女的生活纳入他期望的生活体系中,四个儿女在三十岁之前,都或多或少地受过他的压制和胁迫。他是个叫人望而生畏的父亲,教育人时,常常矫枉过正,很多时候,大家对他敬而远之。
苏珊计算着老爷子念经的段落,从小耳濡目染,她对父亲喜欢念的几个章节很熟悉,尽管嘴上念不出那个调来,心里却早已滚瓜烂熟。她待他念完讨白(忏悔),适时地咳嗽了一声。
老爷子扭头看了一眼,停止了诵读,边摘老花镜边问:“苏珊啊!今天闲了吗?咋没出去吃席?”
“哪能天天出去,这一个月已经出了十家礼了,薄礼厚礼加起来好几千块,再出去,你女儿日子没法过了。”
“哈哈哈……”老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像开了一朵花。老爷子一向不苟言笑,苏珊只有从他的开怀大笑中才能寻找到久违的慈祥和温暖。
“你还可以,就当钱存银行里了,过不了多久,所有送出去的礼,连本带息会收回来的。不像我跟你妈,现在是只出不进,当初你们几个结婚时收的那点礼钱,二十年前就还清了。人情嘛,就是礼尚往来,不在出钱多少,而在彼此间的人情味。”
“那是老黄历了,现在出礼,最少一百,少了拿不出手,出钱多少代表了人情厚薄。”
“是啊!现在的风气越来越坏,相互攀比没有上限,有的人为了敛财而办事。好了,不提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你找我有事吗?”
“爹啊!有件事要你给口换(同意,认可),菲菲找对象了。”
“啊!娃娃才多大呀!这么早就给人了?”
“爹,你孙女都大学毕业了,快二十三了。”
“哦,二十三,二十三……生她的那天我还没忘,咋长这么快呢?娃娃长大了,是该给人了,啥时候行事(结婚)?”
“刚开始谈,日子还没定。”
“玛沙安拉(好极了),菲菲要嫁人了。”
“爹,是谈对象,不是嫁人,我是想征求你的意见。”苏珊没想到老爷子对郝菲的事一无所知,她心里不由得怪责起了老太太。
老爷子和老太太是二婚,四个子女都是婚内所生。老爷子年轻时娶的妻子在黄河里洗澡时被河水卷走了,没留下子嗣。他二十八岁跟老太太结婚,两人相差三岁。老太太的前夫是个大阿訇,划分阶级成分时,两口子双双被划为地主,前夫因发表不当言论被关进监狱,不久,无常(死)在监狱里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年仅三岁的儿子不知了去向,至今下落不明。
苏珊自懂事起,便知道父母之间有隔阂,她一直认为,父母间的不和源于出身。父亲出身贫寒,家境不值一提,母亲出生于大户人家,是土财主的千金小姐。门第之差,使得母亲占有心理优势,母亲从嫁过来至今,内心深处始终看不起父亲,她嫁父亲纯属迫不得已。父母间的最大矛盾还在于教派之争,父亲信奉的是新教,母亲信奉的是老教,两个人在宗教活动中的做法不一,并常常为此发生口角。苏珊认为,母亲的心态有问题,前夫的冤死和孩子的失踪,让她的心理产生了扭曲,那种畸形的心理,在与父亲共同生活了五十年里,不但没改变,反而越来越重。母亲永远活在二十多岁之前,她常念叨过去,念叨她显赫的家世以及那个失去了音讯的儿子,她和父亲的关系随她的情绪而定,有时好,有时坏,但从没真心待过他。父亲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是娶了个“寡妇”。他常常告诫后人,即便当光棍,也不能娶“寡妇”,娶“寡妇”,耍把戏,“寡妇”的心分成了两半,不能对人一心一意。对父母的争执,做儿女的只能作壁上观,不过,苏珊在感情上跟父亲走的更近些,也更同情父亲。
老爷子对苏珊的谦恭很满意,他眯着眼问:“菲菲的对象是哪里人?不是其他族的吧?”
“男娃娃家是本地的,是回民。”
“玛莎安拉(好极了),千万不能找卡菲勒(异教徒)。男娃的父母上寺吗?他爷爷奶奶还在吗?”
“爹,你问这么细做啥?郝菲刚开始谈,我哪知道这些?”
“儿女婚姻大事,做父母的要细致些,必须把家庭情况都打听清楚了。这样吧,你告诉我男娃爷爷的名字,我托人打听。”
老爷子这人就是这样,要么什么都不管,要是管起来人恨不得刨人家祖坟。苏珊知道老爷子心中想什么,他巴不得人家的家长是阿訇才称他的心。
“爹,菲菲是找对象又不是找家长,你是不是想让她找一个满拉?”
苏珊摸中了老爷子的脉搏,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
“爹,你咋还是老脑筋?我找对象时,你死活要给我找一个阿訇,现在又轮到你孙女了。”
“唉,管不了了,你的女儿你做主吧!只要找回民就好,活在顿亚(今世)上,要为将来(后世)负责。”
“嗯,道理不用你说。那孩子我见过,人品不错,就是家庭条件差些。”
“只要家庭门风好,条件差点也没关系。你瞅拉西攀的那是什么亲啊,亲家不懂礼数,女婿更是胡来,把个宴席搞得乌烟瘴气。”
苏珊听说了,拉西请老爷子送亲,结果被老汉当着人狠狠地训了一顿。
老爷子见不得抽烟,喝酒的场面,拉西女婿的婚宴上摆满了烟和酒,最让老人家可气的是,他们把娘家人和其他人放在一个大厅里招待。老爷子气不过,看了一眼就返回来了,到拉西家里,把拉西骂了个狗头喷血。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来是不一样的结果,好多人都羡慕拉西攀了高枝,可在老爷子这类人的眼里,拉西简直把女儿送进了火炕。
“这样吧!菲菲的事,我没意见,你跟老五他哥哥们商量吧,郝家人嫁女儿,理应人家做主。”
老爷子说的很对,苏珊正在想这事,郝家是个大家庭,这事要处理不好,指不定惹出多少是非来。
过了老爷子这一关,苏珊长舒了一口气。老太太抱着不管事的态度;苏强的态度模棱两可,不参与,也不发表意见;索娅和法特玛主张尽快把郝菲嫁出去;老五没立场,她同意他就同意。这样,她家的人基本上过了,就剩下老郝家了,那是个是非窝,应该让老五回来去说。
回民家娶媳妇、嫁女儿很麻烦,必须按照规定的议程办事,否则,接下来的事会很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