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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秀王朝,晨光三年冬月初一,皇帝裴恭措于帝都城门亲迎东离和亲公主花缅,盛况空前。
长长的送嫁队伍经过半月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南秀都城云都。
南秀气候四季宜人,花缅早已脱下厚重冬衣,换上了大红嫁衣。此刻在宛陶的侍候下,她盘头簪发,薄施粉黛,淡扫娥眉,蒙上鸳鸯锦绣红盖头,等待着入城后迎亲队伍的到来。
一入云都城,送嫁的人马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这盛礼迎嫁的阵仗,相较帝后大婚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百年亦难得一见。
云都城内喜鹊登枝,霞光满天,数十里的红妆,车马井然有序地从城头排到闹市,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红色玫瑰。
微风席卷着花香,摇曳着夹道树木上系着的无数红绸带,轻抚过路旁维持秩序的士兵和涌动的人群,裹挟着鞭炮声,丝竹声,嘈杂的人声,将这些讯息传递给了马车中的新娘子。
花缅掀开盖头,轻轻撩开窗帘的一角,只见围观的人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人人皆伸头探脑地去观望这旷世婚礼。
她不由心惊,这哪里像是迎接一个普通的和亲公主,倒更像是帝后大婚。她可不会自恋地认为他会把后位拱手奉上。不过,虽然有些恼他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但一想到他兑现当日承诺给了自己一个如此风光的婚礼,心中竟又有些莫名的喜悦。
正前方的迎亲仪仗队一直守候在城门口,此时见到公主的送嫁队伍行入城门,分列两队向两边靠去。中间夹道缓缓步出一匹高大白马,马上岿然而坐一个俊美男子。
只见男子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大红.龙袍,领口和袖口装饰着深色宽边刺绣云纹,黑色镶金腰带,黑底红花蔽膝,腰系红色玉环宫绦,在朝阳的辉光中,浑身笼罩了一层金光,仿佛宝相庄·严的天神降临,晃得花缅一时怔忪不已。
“姑娘,盖上盖头吧。”
在宛陶的提醒下花缅才恍然回过神来。她正要将盖头盖上,车帘却被人骤然掀起。
四目相接,二人皆是一愣。花缅惊讶于裴恭措的突然闯入,裴恭措则惊诧于花缅的灼灼艳色。
裴恭措缓缓勾起唇角道:“娘子,有没有想我?”
花缅只当没听到,盖上盖头隔绝了他的视线。裴恭措却上前一把扯下盖头,将她打横抱出了马车。
花缅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娘子今日如此美丽,遮挡起来岂非暴殄天物?你瞧,全城的人都出来迎接你,就让他们都看看朕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话落,裴恭措已将花缅放到车前的白马上,自己也纵身跨上马背,在身后环住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亲密地抱住,花缅顿时两颊飞红。尽管如此她仍未忽略他方才的自称,一个“朕”字提醒了她,如今自己要嫁的这个男人并非普通人,而是这个国家被万民景仰和拥戴的皇帝,是南秀后宫众妃嫔共同爱慕的夫君。
她转眸看向一旁的姬云野,只见他眸中带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意味,在与她对视时,隐有痛意翻涌。她不忍再看,别过了脸去。而她这种含羞带怯的娇美模样让围观的人看直了眼,一时间,唏嘘声,啧啧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福昕“起驾回宫”的唱和,仪仗队缓缓回行。身后除了百姓的欢呼和对这对璧人的钦羡与祝福,还有两道灼烫的目光几乎要将马上的二人射出一个洞来。姬云野想象过无数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裴恭措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和花缅公然上演恩爱。恐怕自己这个情敌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吧。
裴恭措载着花缅一直行至他所居养心殿旁边的水华宫。看到宫殿的名字,花缅疑惑地回头看向裴恭措。
裴恭措笑道:“它原来的名字叫长福宫,一直空着,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朕命人按照你在东离的宫殿名称重新命名的。怎么样,喜欢吗?”
花缅不忍看他满眼的期待,不着痕迹地转过了头去。事实上,她心底还是有些感动的,只是不知如何表态而已。身后之人似乎并不介意,他跃下马背,拦腰将她抱下马来,然后牵着她进入了新布置的寝殿。
宽敞明亮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看着它们一圈圈地被铺成了心形,花缅不得不感慨裴恭措的用心,同时心底亦滋生了些许愧疚。
不多时,福昕来唤他们,说是午宴已经备好,太后和大臣皆在等着他们入席。裴恭措于是牵着她去了太和殿,与太后和满朝文武宴饮一番后又返回婚房与她喝了合卺酒。
接过花缅手中喝完的酒樽放回案头,裴恭措神情认真地道:“结发共枕席,黄泉以为友。你我从今往后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你便是我的结发之妻。”
花缅心头不由一颤,这样深情的话语,她曾期盼了很久,不成想,说出它的不是自己深爱之人,而是一个妻妾成群的帝王。结发之妻?妻只有一个,妾却可以有很多,原来他在马上所言并非心血来潮。只是自己恐怕要辜负他了。
不待花缅多想,裴恭措又体贴地道:“你长途劳顿,便先歇着吧,朕还有事,晚上过来。”
待他离去,花缅走到妆奁前卸去繁琐的头饰脱去繁复的嫁衣,又让人送来了浴汤。
许是真的累了,沐泽,她一沾枕席便沉入了梦乡。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不停地做梦,梦中翻来覆去全是姬云野的身影,过往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回,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从幼年到长成的过程,而梦境的终点,是她终于成为了他的新娘。
洞房花烛之时,他去招呼宾客,她则脱了衣衫躺在床上期盼着和他的洞房。他并未让她久等,回来后沐浴更衣上床,从身后抱住了她,大掌在她身上轻柔地抚摸游走,伴随着渐重的呼吸声,那手中的力道也在加大。
感觉到身后之人身体的变化,花缅有些羞涩地扭了扭身子,试图摆脱他的抵触,却换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后她被一股力量翻转过来,有柔软温热的物事沿着她的耳垂、脖颈一直流连到唇边,辗转轻啄,深吸浅啜,惹得她心旌荡漾,颊染春色。
裴恭措看着面前虽然熟睡却被自己撩拨得动了情的女子,满意地勾起了唇角,他轻轻喟叹道:“朕终于等到你了。”然后再次吻住她的樱唇,仿佛终于得到期盼已久的珍宝,带着淡淡的小心翼翼和浓浓的迷离情欲,极力汲取着她的芳香甜美。当她的小舌与他纠缠着共舞,他竟为她的回应而受宠若惊,心跳不已。
爱欲芬芳中,他微微用力,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轻微的痛感令她陡然惊醒,她的眸子对上他的。望着眼前爱意熏然的眸子,她有片刻的怔忪,待清醒过来才知方才并非做梦,和她缠绵悱恻肌肤相亲的不是梦中的野哥哥,而是眼前的这位有着后宫佳丽三千的南秀皇帝。
裴恭措轻轻一笑,在她耳边呵气道:“小懒猫,你总算醒了。你若再不醒来,我可要霸王硬上弓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笑意自他俊美的脸上消失不见,换作迷惑与不解。她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他,半褪衣衫,将左臂露了出来。
既然迟早都会知道,不如早些摊牌。若能从此两两相安无事,那再好不过。
当他的视线落在她光洁的左臂,花缅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的光芒有如星辰陨落,转瞬便只剩下满满的颓败、愤怒与绝望。
裴恭措只觉气血上涌,他坐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颤声道:“是姬云野?”
花缅平静地看着他,不语。
裴恭措冷冷一笑,自嘲道:“这世上当真不会空穴来风。早知会有今日,朕当初就不该放任你留在他身边。可你既知早晚都是朕的人,为何还要和他……”
“因为,我爱他。”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裴恭措压抑的怒火,他几乎咆哮道:“你还懂不懂何为礼义廉耻?”
花缅原本因对他存着愧疚,已经做好了接受他怒火洗礼的准备,此刻闻听此言却也来了火气,她嗤笑道:“女子为爱失.身就是不知礼义廉耻,男人三妻四妾,见色起意,喜新厌旧就是天经地义。”
裴恭措遽然捏住她的下颌,冷声道:“你在影射朕?”
“不敢。”花缅淡笑着回视他。
“还有你不敢的?”裴恭措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的《女训》学到哪里去了?不懂什么是三从四德吗?”
花缅痛得蹙紧了眉头,却仍噙起一抹笑意道:“抱歉,我没有爹娘,没人教过这些,只知道随性而为。”
“好一个随性而为!”裴恭措冷笑着松开钳住她下颌的手,盯着她看了良久。直到眸中的冷意变作翻涌不息的痛楚,他凄然一笑,起身穿衣离去,快走到门口时冷冷地撂下一句话,“明日一早,东离送嫁队伍会返程回国,你就不必相送了。另外,为了表达对成昭帝的谢意,朕会备上丰厚的回礼。”
话音袅袅,消失在夜色中。花缅望向窗外,心中一阵涩然。
帝王之爱,果然是要不得的。前一刻还对自己甜言蜜语,你侬我侬,转眼便是另一种天地。他在马上拥她入怀时说,他已拟好旨意,封她为贵妃,会在明日朝会上宣旨昭告天下,待她为他生下长子,便封她为后。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他太抬举自己了。
她早就知道,他的后宫没有无用的女人,个个都来历不凡,因此位分最低的也是个四品婕妤。后位一直空悬,似乎任何一个女人都有这个实力问鼎后位。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她没想到他会属意于自己。
或许因为他是真的爱她,也或许因为她是最能维持后宫与朝堂平衡的人选。无论如何,他对她都是有心的,毕竟只有皇后才有如此盛大的迎亲仪式。除了未行拜堂之礼和祭祀祖庙,能做的他已做足了。
只是今日这个结局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料到他会因气怒而将她冷置一旁,也料到自己会和四妃之首的贵妃之位擦肩而过,却没料到他连个样子也不装一装,大婚当晚便离开了水华宫,更没想到的是,他连个低位的封号也没给她,她成了这宫中唯一没有名分的妃嫔。
她倒不介意封号,只是有些失望他竟也同其他男人一样。男人,原来都是看中女人的贞.操的,他也不能免俗。那曾经升起的一丝好感亦被浓浓的失望掩埋。或许她不该对他失望,因为本就没有期望。
只是,他连野哥哥最后一面都不给她见,再见更待何时?
“娘娘,奴婢澍雨,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花缅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曼声道:“什么事?”
“皇上让奴婢将补血汤羹给您送进来。”
花缅闻言一怔,旋即自嘲一笑,今晚之前的他或许真的是极宠爱她的,连如此微末之事都为她想到了,可经过这一夜,一切爱意恐怕都将烟消云散了。还真是辜负了这汤羹呢。既已不需要了,何苦还让人送进来?
她淡声道:“不用了,你拿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