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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过去了,转眼间便是春天,万物复苏,桃杏争妍。檐下三哥哥送的花又发了,离蓬莱殿好远便能感受到那沁人心脾的芬芳。
念云拿着一把花剪,细细地修剪着那些芍药,海棠,与桃花极相似的重瓣榆叶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蓬莱殿的人便发现她侍弄这些花的时候再也不喜欢假手别人了。
是了,这些花,她必定要亲力亲为才觉得安心。她不敢再常常与三哥哥相见,可是她忍不住挂念他的时候,只得来看看这些他送给她的花。
怎会不挂念?无论三哥哥对她是什么样的心思,他都是那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待她最好的人。无论是面对什么家国大义,什么生死抉择,她毫不怀疑,三哥哥心里放在首位的,都是她。
如今,也只得闻着这些花香,在心里默默怀念。
“母亲!”
“母亲!”
听见两声娇俏的呼唤,念云的笑容慢慢浮了上来,抬头望去,只见婉婉和落落两个,似一对欢快的小鸟一般,一前一后地飞跑过来。
心里是欢喜的,嘴上却仍是要说:“成什么样子,都多大的姑娘家了,还这样不端庄!”
落落如今是跟着她住在蓬莱殿的,好方便跟着杜秋还有绿萝玉竹学着管事。婉婉却仍旧住在太极宫,这是特地跑到大明宫来玩的。
两位公主噔噔噔跑上台阶,婉婉便要来拿她手里的花剪,“母亲,我来帮你?”
念云摇摇头,“不必了,我这一天横竖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当个消遣,就别抢了,进去罢。”
落落嘴角轻抽,母亲那还叫没什么事啊!每天早上起那么早送陛下去早朝,然后应付几位问安的妃嫔,六尚局的六位尚宫每隔三日奏一次事,内侍释内宫局是五日一奏,掖庭局七日一奏,若有紧急事件随时要汇报。
还有她的几位心腹若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也时时要来密奏,闲着的时候还要翻看各处的账薄文册。
此外,母亲每天还要操心陛下的早膳晚膳,操心陛下的内外衣裳,简直没比陛下轻松半点,她看着都觉得这贵妃娘娘做得不易,这还叫闲着没什么事?
这话,她还没出口,就听见母亲笑着对婉婉道:“就说了叫你也过来,跟着落落一起学着点,往后到了夫家,总要操执家务的……”
婉婉笑道:“我是个懒汉,可不学这个。如今哥哥都做了太子了,人家落落以后是要当皇后的,这大明宫自然是要交给她。我是公主,能有多大的家业,学来做什么?”
念云只得作罢,这两位公主,能有一位有担当的也就够了,既然婉婉不愿意,也就不妨给她一个简单的生活,反正她是公主,她的父亲母亲有能力保护她,便是以后嫁出去了,也没人敢轻易欺负得了她。
念云扫了这两个孩子一眼,见她们穿的都是颜色鲜亮又适合出门的衣裳,因笑道:“宫里又待不住了么,又想上哪儿撒野去?”
落落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幕离,凑上去撒娇道:“母亲,天气这般好,我想和婉婉去曲江池踏青呢……”
念云稍稍放下了心。她们若是开口就说要往东市西市去胡闹,念云还真有点不敢放她们出去,不过若只是去曲江池踏青,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当年玄宗皇帝喜欢带杨贵妃游玩,是特地修了一条宫墙夹道直接通往曲江池的,一路上并不需从外头走。到了那边,离三哥哥的城南庄也近,多带几个人,应该还是安全的。
念云道:“罢了罢了,去玩罢,难得有这个兴致,多带些侍卫去,别瞎跑叫母亲操心。”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有时间,就去城南庄看看你舅舅。”
两位公主顿时高兴起来:“谢母亲!”
便一前一后又似两只花蝴蝶般飞去了。
两位公主带上三四个宫女,并七八个侍卫和一个车夫,备了辆宽敞的马车,便沿着那往曲江池去的宫墙夹道去了。
原本落落是想骑马的,无奈婉婉不擅此道,只得陪着她一道坐马车。
待到了那曲江池畔,正是桃红柳绿的好时光,只见三三两两的少年郎君,羽扇纶巾,结伴而行,一派风流倜傥。又有带着丫鬟随从的女子,穿着轻薄飘逸的春衫,打那垂柳下缓缓走过,她赏着如画的美景,又化作画中的美景与人欣赏。
这曲江池畔是常有贵人行走的,两位公主的马车虽然富贵,却并未带着皇家的标识,看着不过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千金罢了。
两位公主悄然下了马车,沐浴着春光,和风扑面,惬意无比。
婉婉道:“若是母亲也能时常出来多好,这样的和风丽日,她必定是喜欢的。”
落落笑道:“且操心你自己罢,依我看,母亲虽如今在大明宫里多年不曾出门,可她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听说是经常出去游玩的,什么没见过,怕是懒得麻烦吧!”
婉婉想了一想,道:“也是,如今身份不同,若是出来游玩一次,恐怕陛下担心得很,恨不得叫她把京城三万神策军全带着呢。”
二人不约而同地脑补起贵妃娘娘身后带着数万精兵出宫春游的情景,一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时只听见前方正大声说着什么,两人便走近了一些,只见是几个异族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蓄着连鬓八字胡须,浓眉高鼻,耳上戴白色宝珠耳珰,头上结着许多长辫子垂在腰际,锦袍长靴,腰上系着短刀、火镰、荷包等物。
只听那年轻人道:“……早听得父王说,从前大隋朝的时候,咱们这些人到长安来,吃喝用度皆不花钱,尊重得很。瞧瞧如今这大唐,这没落的唐王朝,斤斤计较得很,根本没把咱们当贵客!”
身边几个随从都随声附和,说着大唐的种种不好。
婉婉低声道:“好像是回鹘人。”
落落诧异:“你如何知晓?”
婉婉道:“早先德宗皇帝接见回鹘使臣的时候,我到宫里去玩,见过一两次呢,穿的和他们这一模一样!”
这回鹘人在大唐的地界,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落落眉毛一挑,便要上去和他们理论,婉婉拉住她:“出来一趟不易,还是莫要去惹麻烦了,既是回鹘人,若影响了两国外交可不好……”
落落笑着拍拍她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指着前边问那侍卫头领:“那几个回鹘人,如果和咱们打起来,你们打得过么?”
侍卫头领认真地看了看那几个人,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战斗力,虽然他们看起来很是健壮,但公主的贴身侍卫武艺也不弱啊,况且自己这边还多两个人呢,于是点了点头:“回公主,打得过。”
落落赞许地笑了笑,拍拍侍卫头领的肩膀,便走了上去,朝那回鹘年轻人朗声道:“听这位郎君之意,是对我大唐的待客之道有所不满了?”
那年轻人正是回鹘的二王子曷萨特勒,见对方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不免生出轻视之意,嘴角一勾,笑道:“正是如此,难道这位漂亮的小娘子是想要好生招待本殿么?”
此话一出,随行的几个回鹘侍从便带着点猥琐的神情哈哈大笑起来。
落落也不退不避,大大方方地笑道:“阁下既然不满大唐的待客之道,想必是你们回鹘更为重视礼仪了。那么不知我大唐的使者和行商到你们回鹘去,是否可以在回鹘的任何一个地方免费享受一切吃穿用度和热情的招待?”
“这……”曷萨特勒顿时语塞。
本来隋炀帝当年这不收外国人钱的规定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为着宣扬大隋的国威,却也带来了极大的弊端。有许多外国人便待在大隋朝吃空饷,国家白白养着他们。大隋的钱财皆来自于人民的血汗税钱,终至朝廷财力不支而宣告失败。
王子身边随侍的使者见主子被一个黄毛丫头刁难,连忙还嘴道:“可你们大唐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国力雄厚么,难道连招待贵客的钱都没有?”
落落讥讽地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有钱就用来该招待你们,那我大唐国力雄厚,还有武力呢,是不是也该用来打你们?”
见这小丫头片子竟如此出言不逊,使者大怒,迅速将手放到腰间的佩刀上:“你是何人,竟敢出言侮辱回鹘的王子!”
这时两位公主身后的侍卫也连忙呼啦啦的一齐上前来挡在主子前面,手放在佩剑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双方皆有剑拔弩张之势。
落落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道:“我是谁?我乃大唐的子民!我大唐的钱,是用来招待懂得礼仪之人,不是蛮夷野人!”
说罢也不看他们,大摇大摆地转身就走,那七八个侍卫便也护着主子慢慢后退。
待回到马车里,婉婉这才有些紧张地握住落落的手,“你可真够胆大的……”
落落笑道:“怕什么,这是我大唐的地界,还怕回鹘人不成?况且,陛下是什么人,岂会容许回鹘人任意欺辱大唐的公主?你放心好了,我保证咱们回宫不会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