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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是午睡醒来,楼辕抻了个懒腰,自己爬上了轮椅。准备出门,看看院子里,霍湘震好像是还没回来。奇怪了,他上哪儿去了?午饭时就没看到他,怎么现在还没回来?不对……我管他作甚……
楼辕摇头,把霍湘震从脑子里甩出去,慢悠悠驱动轮椅从后门出了楼府,抄小巷去了靳家胡同。他不是很愿意从大路走,觉得自己会挡路,而且也不喜欢别人的目光。
要去的靳家胡同,巷子口有家老铺子,点心蜜饯最是好吃,全是楼辕的心爱。他最喜欢的糯米糖瓜,是葵瓜沥水成干之后,填入蜜糖窖制,而后切成段,用糯米皮包作糍粑制成。还有什么姜糖花生、花椒豆腐、果脯、肉干、奶酪、糖不甩……南北小吃都是不少。又有信誉,从不曾缺斤短两,见是日渐生意兴隆。
等到了那铺子门前,就见得了店小二赶忙是招呼他:“楼小公子!有日子没见了!”
楼辕笑眯眯地:“出了趟远门,刚回来。”他家的铺子足够宽,能让他轮椅进出自如。楼辕特意挑了个没人的时候来,于是进去那铺子也不会碍着谁的事。进了门,便问候老板:
“靳掌柜,生意兴隆?”
那掌柜见了楼辕,也是笑脸相迎:“承小公子吉言!”他也和这京城多数人一样,待见这楼家小公子。倒不是同情他,只是喜欢这楼公子待人和气,谦和有礼,不见其盛气凌人的模样,自然是让人喜欢,“楼小公子要来些什么?”
楼辕脸上挂着给外人看的那种小白兔似的笑:“还有花生么?就我家八哥吃的那种。”
掌柜便招呼小二去包花生:“有的,还是半斤?”
楼辕点头:“嗯,还有三两姜糖花生,半斤糯米糖瓜。”说着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了碎银子。他自己知道该是多少钱。
楼辕那只叫八哥的鹦鹉,也是京城里的趣谈。那还是楼辕归家不过半年的时候,周家倒卖来的一批鹦鹉滞了销。正愁着恐怕要蚀了本钱,就有了楼辕在汴京最热闹的七竹茶楼,以七十两银子高价买了那只玄凤鹦鹉。那时候楼辕还是问楼轩借来的七十两银子,他自己可没那么多钱。
那时候楼辕本来就是以病娇外表吸引了无数官家小姐“母性泛滥”,这么一出手之后,就引得三司使爱女也趁机买了一只牡丹鹦鹉,借机去找楼辕“交流心得”。有了这么个开头,后面就挡不住了。官家小姐们闲着也是闲着,开始了人手一只鹦哥儿。本来这官家小姐也没多少,只是没到七天,楼辕那只玄凤就能吱喳地背出来《庄子?秋水》的全篇,一下就激得京里文人雅士们也开始养鹦鹉了。更厉害的还是周夫人,当机立断又雇来专门训练鹦鹉的技师,给周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等楼辕拿齐东西转过来要回楼府,一下看到了门口的来者。居然是霍湘震。他似乎也没料到会遇见楼辕,愣了一下:
“暮……楼辕?”
而后突然醒悟一样自觉后退了一丈,站在了当街,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言外之意大概是瘸子不应该深居简出吗?
但是楼辕是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白了他一眼,当他不存在一样出门回府。他往外来,霍湘震要保持那一丈距离,自然还会后退。结果这么一退,突然就听见身边大喊来一声:
“嘿!躲开!”
一少年突然策马跑过,这本就是京城纨绔常做的事,却是直接冲着霍湘震撞了上去!楼辕脸色顿时煞白,脱口喊了一声:
“师父小心!——”
奔马过去,霍湘震却是已经站在了路的对面,浅笑着看楼辕。他及时躲了过去,也听见了那一声“师父”。毕竟是唤了十六年,想来也是一时半刻改不过来的。他也看到了楼辕此时煞白的面色,于是也就知道了,楼辕还是担心着他的。于是也就,轻轻唤了一声:
“暮皓?”
楼辕不语,只是阴沉着脸转过轮椅奔着楼府回去。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高兴。那一瞬间的担心再明显不过,那一声“师父”更是再清楚不过。所以听到他那声暮皓才会不悦吧?因为现在才发现,虞暮皓也罢,楼辕也罢,在某些方面根本就没有区别……
霍湘震是原地犹豫了片刻。他出门来就是为了给楼辕买点心讨好的,谁知道迷了路。这京城胡同套胡同、小巷连小巷,转的他头都晕了。略一权衡,还是跟上楼辕——要不然他连回楼府的路都找不到。
默然走了半晌,霍湘震闻到空气里的水汽味道更重了。前面的楼辕忽然停了下来,于是他也驻足。想了想,决定问:“楼辕,你怎么了?”
楼辕默然了片刻,才说:“你过来。”
霍湘震一时不解,没有动:“你不是说让我保持和你一丈远吗?”
“那你就在那死耗着吧。”楼辕没再多说,又前行。霍湘震在原地琢磨楼辕话里的意思,也就没动。楼辕移了两三步远,心里就叹了一口气。这妖龙总是不该精明的时候精明,不该犯傻的时候犯傻。他是真的不打算过来,还是真的没明白我的话?到底是在玩些什么把戏?
这“许久”之后,霍湘震可算是明白了楼辕的意思,快步追了上去,跟到楼辕身后:
“楼辕,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再离你一丈远了吗?”
傻子啊!楼辕心里概叹一声,仍是冷言冷语:“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这样想罢了。”除了薄凉,还有那么一丝懒散,一丝爱搭不理。霍湘震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他为什么就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这就叫老鼠进药房——自讨苦吃t湘震你丫的就是个贱皮子,天底下难道就没有谁比这个虞暮皓好么?就没有谁能比他对你好了么?人家摆明是不理你,你又为什么非往上凑合?对了对了,还有那个楼轩……人家那兄友弟恭的,怎么看都是你多余。还是趁早有多远滚多远算了……
霍湘震越想越沮丧,最后慢慢停下了脚步。楼辕行出去几步远,发觉霍湘震停下了,于是也停了下来。这时候,终于是降下了雪来。
楼辕抬头看了看天空,他有些冷,于是微微抱了抱肩,搓了搓胳膊。却依然没有先走,也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霍湘震看着楼辕不动,赶忙又跑了过去,推轮椅:
“你发什么呆呢!冷还不走!”
楼辕淡淡反问他:“你又在发什么呆?”但是他没有反对霍湘震推着他。
霍湘震怎么能开口说那些话,于是就闷声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楼辕居然是点了点头:“的确与我无关。停下。”
霍湘震一愣,继而皱眉:“你又闹什么脾气!”以前也是这样,拌了嘴,暮皓就会离他远远地,直到消气了才会回来;若是两个在一起散步,暮皓就会一个人停下,让霍湘震自己走。
楼辕摇头,依然是淡淡的:“不是。该右拐了。回楼府不是直走,是那条巷子走到头。”
原来还是我多心。霍湘震想,推着楼辕拐了个弯。雪下的大了起来,楼辕的脸冻得红红的,于是霍湘震停了下来,脱下了外衫给楼辕盖上。早就换了衣服,这身衣裳是雪白的厚绸子。
楼辕却扯下了这件衣裳:“不要。”回手给霍湘震,“你穿着你的,我用不着。”
“你这孩子!……”霍湘震只得又接过衣裳,在他披回衣服的功夫,楼辕却又自己驱动轮椅往前走了很多。霍湘震看雪中那个孤傲的身影,莫名有些难过,低声叹息:“你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么……”
小时候?……呵,是啊,小时候,那时候全世界都只有一个妖龙,那个妖龙就是他的一切啊。因为想让他多理会自己,于是故意去捣乱,乖乖去按照他的要求做好一切。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很多事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于是发泄心里的火气吧,或者是想刺激霍湘震,楼辕的话还是那么恶毒刻薄:“小时候又怎么样?孝子会长大的。小时候我身边只有你,现在不是了吧?楼轩楼宇昂楼玉晴楼宇宁楼玉清楼玉婧,你认识谁?陆五音陆六孤陆七曜陆八维陆九渊陆红杏陆红蔷,你又认识谁?你觉得我变了,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你已经不是我的全部了。”然后浅浅呼吸了一口薄凉的空气,“把你当成全部的是虞暮皓,然而虞暮皓已经死了。”
霍湘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那么生气,生气地对他咆哮了起来:“我的确对不起你,可是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找了你整整四年!除了盯着天雷无妄就是不停占卜你的去向到处找你!我向你赔罪过无数次了你还要怎么样?那几天你行动不得我一直在照顾你,可你连表情都没有给过我一个,你看都没看过我一眼!虞暮皓,你不喜欢我又何必这么糟践我!”
楼辕还是在看着自己前方,没有回头,没有表情,没有语气:“你这么觉得吗?你觉得我在糟践你,那你可以走。我不太明白你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反正我觉得不是指对你逆来顺受。嗯,你找了我四年,但是你在这四年里做了什么?我姓楼你不知道么?我一共认识几个人?我离开九嶷山和渝州能去哪里?你想不到么?你从京城到九嶷山要多久?你追上一个半夜离开的瘸子要多久?你在做什么?我在受罪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遇到过什么?!”
他的语气越来越重,到最后两句近乎凄厉。霍湘震呆愣很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在问他:“你……遇到了什么?”
楼辕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回了楼府,留下霍湘震一个人在原地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