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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隔座送钩春酒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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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行文,有道是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且说眼见天气一天天转暖,桃花也都开了。可到了楼辕加冠之日前,却突然就来了一场雪。正是应了俗话说的“二月莫把棉衣撇,三月还有桃花雪”,冠礼前一日这一场夜雪纷纷扬扬过后,开门就是眼前一亮的美景。

昨夜,依照礼制,楼止至作为主人要“宿宾”,正式致函给了霍湘震,让他做给楼辕加冠的主宾。楼家举行婚、丧、冠等重要礼节都是在宗庙外的礼堂之中,今日黎明,家里就已经有人去那边按礼数布置了。

冠礼是男子成人的仪式,意义自然非比寻常,乃是民间六礼之首。所谓“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服”,冠礼便是礼之始。冠礼中“加冠”一事分为三次,三次要更换衣物、冠巾,可以说颇为繁琐,对楼辕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体格也是个考验。

楼辕向来起得早,今日是他冠礼的日子,自然更是早早起来。洗过了头发,还没干透,就那么披散在身后。他今日穿的是童子样式的衣衫和鞋子,完成冠礼之后自然会换下来。头发还要先梳成和梦山一样的刀环发髻,也是等之后才能换的。

楼辕打开了房门,一眼看到外面桃花带雪、红日初升的美景。他小院里面种的花树衬托在雪中,正是绚目。他深吸了一口气,嗅到院子里清凉干净的气味,才驱动轮椅,到了廊下,享受一下美好的雪后早晨的舒适。

而楼止至和一向懒床的霍湘震居然也在院子里,而且看起来是在等他。这倒是让楼辕有些意外。今日他冠礼,少不了楼止至忙的,而且楼止至也是一向勤勉。只是霍湘震作为主宾,完全可以等他们走的时候再起床,他居然会舍得少睡一会儿?他不是能多懒一刻绝不少懒半瞬的么?

见楼辕出来了,楼止至微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颇有几分感慨,又带些失落:“你出生那日,也便是如同今日一般,有一场桃花雪。”

楼辕回眸看他,有些惊讶。楼止至极少提起他出生前后的事情,因为那不可避免会让他想起小去。当楼辕的视线越过楼止至肩头,落在院子里抱着白鹿剑站在花树下的霍湘震身上时,他看到了那个妖龙正看着树梢上的雪,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回忆,也似乎是眷恋。总之是美好的,因为他嘴角带着笑意。略想想便知道了,他是想起了以前的时日。

霍湘震和他说过,他出生在黄昏,是虞渊氏,所以才给他取姓虞。“暮皓”二字,是取自本朝女词人李易安的一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以及先帝时期范丞相的“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楼辕?虞暮皓?想想还真是有趣,一天之内,一个失去,一个得到。

楼止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又一次笑了起来,是真正如同一个父亲一样的慈爱的笑。笑着,淡淡地说:“一转眼,辕儿已经这么大了。”

楼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只是抿唇轻笑,作为回答。两个浅浅的梨涡,在他尚显稚嫩的脸上看来很像小去。楼辕的身体成长得很缓慢,明明是二十岁了,看起来还是十七八岁,于是男儿的英气还有些不足。楼止至是知道楼辕为什么长不大的,于是心里莫名有些酸疼——这个孩子,自己一个人背了太多东西,甚至是不需要他背的。可是再累他也不肯让别人分担。

楼止至浅叹一声,径自回了前院,准备一会儿出发去宗庙礼堂。

院子里忽然就又只剩下了霍湘震和楼辕。

霍湘震看了看楼辕,楼辕却故意不去看他。霍湘震想了想,开口:“那时候,你才这么大一点。”说着比划了一下,“还不如白鹿剑长。”

楼辕轻轻扭头瞥了一眼,又转过头看院内,不说话。霍湘震看看他,又像是逗猫一样,说:“你爹他把你交给我的时候,眼圈是红的。我跟他说我不会带孩子,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好好照料你。”

楼辕不假思索地呛他一句:“就照料成这样?”

霍湘震语塞,乖乖闭嘴。再次小媳妇委委屈屈状。

或许是桃花雪实在太美了,让楼辕心情好了起来;也或许是霍湘震这个小媳妇一样的表情终于让楼辕看不下去了,总之,楼辕是心软了一下,接口问他:

“后来呢?”

霍湘震没料到楼辕会理他,反而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楼辕竟然难得对他有了耐心,慢条斯理却不带刺地说:“我是问你,交给你,后来呢?”

“后来……”霍湘震想了想,自嘲一样轻声一笑,“后来我还在想,怎么世上还有这般不靠谱的爹。我又不会带孩子,总怕自己不小心伤着你。”说着,笑的更甚了起来,回首是颇好玩一段经历,“当时你睡着了,说真的,刚出生那会儿还挺丑的。头跟冬瓜似的,身子又不大,也就是皮儿嫩些。不过后来就越长越好看了,没想到现在这么漂亮。”

楼辕听他说丑的时候瞪了他一眼,还好霍大少爷识眼色赶紧改口。霍湘震这一关过去,微微笑着继续说:

“我记得你睡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哭。那时候你好像也就是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哭。说真的,那时候都烦你了。我带着你往李唐的渝州去,路上要沿途找奶娘。人家还得问我孩子哪儿来的,那时候编的瞎话真是比我说过的书还精彩。”说到这里,霍湘震忍不住大笑起来:

“有时候实在没有办法我就看谁家有刚下犊的牛羊,把人家牛羊偷出来,喂饱了你再签回去。还真让人抓到过的!要不是跑得快就让人家送去见官了。有那么一回,跑是跑了,把你给落下了,还得灰溜溜回去找你。好在人家看我个大男人带孩子不容易,没跟我计较。”

楼辕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唇角却含着笑意。

霍湘震的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喋喋不休说了起来:“我记得你笑比哭多,笑起来可爱着呢,两个大眼睛,肉乎乎一个小面团似的,谁看了都说招喜欢。谁知道你越长大越淘,上房揭瓦就算了,还专门揭人家的瓦,让人家上门闹来。好几次想打你就是下不去手。”

这里的事,楼辕就有印象了。小时候他是真淘,什么都想祸害一下。后来十二三的时候就是假淘了,就是想让霍湘震多注意他。于是冷哼了一声:

“就是因为小时候你下不了手,才让我越发顽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慈母多败儿。”

霍湘震浅笑着走到他身边,突然出手狠狠地揉乱他头发,然后及时收手,避免了被楼辕一爪子挠残。接着就笑嘻嘻道:

“还不是因为心疼你!孝没娘怪可怜的,能宠着你我干嘛不护犊子?”

那还要说到虞暮皓五六岁上学堂的时候了。

那时霍湘震上午把小暮皓送去学堂,中午先生就连小暮皓带束修一起给他退回来了,说他家这小半妖顽劣不堪,野性难驯,伤了同窗学子。霍湘震受楼止至所托抚养暮皓,最怕的就是他妖性重于人性,会变成不容于世的邪物。于是送走先生之后反复问他发生了什么,可这孩子犟脾气得很,就是低头不说话,咬着嘴唇梗着脖子,一副要打要骂你随便的意思。

霍湘震真是气得想揍他,可是一看他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一下子气全消了。把孩子拽进屋里,拿药酒给他擦。

那时候药还没抹完,挨了揍的那家孩子就找上门来了。霍湘震当时还挺震惊的,因为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子是个胖子,他家暮皓两个加起来都没他一个大。那时候小暮皓也就比白鹿剑高一点,婴儿肥都没褪干净呢!这是不是恶人先告状啊?霍湘震嘀咕着,就看见那小胖子的猪蹄……不是,是小胖手,小胖手鲜血淋漓。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家小暮皓是真狠,打不过人家就拽着猪蹄……呸,小胖子的手,一口咬下去,任人怎么打就是死不松口,直到先生来了才把他们俩扯开,小胖子的猪蹄好险给咬残了。

这倒是他家理亏了,霍湘震老老实实听着那小胖子他娘撒泼骂街。虽然是纳闷儿他家小暮皓为什么这么大脾气,却还是没吱声,就是把小暮皓护在身后。自己家的事自己家解决,人前训孩子不是他霍湘震会办的事。

兴许是骂够了,小胖子他娘讹了霍湘震两钱银子。对霍湘震来说这点银子倒真不算什么,他不缺钱。那泼妇拿了银子,还看了一眼墙边瞪着眼的小暮皓,啐了一口:“有生没教的小杂种!”

这可就听不下去了!

霍湘震刚要出言,他家小暮皓却先炸毛了,眼睛一瞪往前上了一步,脸红脖子粗就朝那泼妇叫骂了:“我就是有娘生没娘教怎么样!我师父是不是我爹关你们什么事!我们家的事用你们家长舌么!管好你们自己家就得了!我杂种我杂毛碍你们什么事!”

泼妇一看小暮皓还敢还嘴,扬手就要打,让霍湘震一把掸开了。听了他家小暮皓的话,他再傻也明白这是怎么打起来的了。本来忍这泼妇就够火大的,这泼妇还想对他家小暮皓动手?打主人也要看狗好吧!

“夫人自重。”霍湘震瞪着那泼妇,同时伸手将他家小暮皓拢到身后,语气是少有的严肃,“我家的事我自然会处理,不劳夫人。请回吧。”

毕竟他是个男人,冷下脸来是真吓人的,那泼妇也就赶紧回去了。等外人走干净了,霍湘震关起了自家院子大门,自己坐到院子里的石头墩子上,也不说话,就看着小暮皓。

这下小暮皓就绷不住了,“哇”一声就哭着进了扑霍湘震怀里。霍湘震就知道这孝儿刚才那是装得,耐心等着他哭完,听他说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过就是小胖子问他来历,这实心眼子的小半妖就真老实说了。什么是师父带大的,没爹娘,是个半妖。结果小胖子笑话他,又说他肯定是藿香跟人偷情来的野种。本来这小半妖还没急眼,结果小胖子煽乎起全学堂的孩子捏软柿子。这可是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等先生来的时候他们人多势众,就成了暮皓野性难驯了。

也就是这件事之后,霍湘震也不送暮皓去私塾了,他亲自教导。不过这事还有个小尾巴,你当霍湘震能咽得下别人欺负他家小暮皓的气?

当天夜里,哄着虞暮皓睡着了,霍湘震就溜到了小胖子家里,拿个朱笔画得小胖子一脸花跟个厉鬼似的,完事把他家的鸡扔进了狗笼子里,又打开了猪栏的门,整个闹了个鸡犬不宁。

现在楼家是没人知道有这么一段,否则大概就能理解楼辕对“黄豆炖猪手”这道菜的特殊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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