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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当代家主名叶效方,有三子一女。
虽然极其富有,住所却并不奢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朴素。
然而叶家本家还是有一处可以彰显其财富的,便是库房。
库房里有金银财宝,更有许多失传的灵药、宝器之类的物品。平素由叶家暗卫看守着,非叶家人不得进入。
颂月便是灵药的其中之一。
它原是由江湖最有名的毒医所制,专为破解倾衣。
善易容之人擅使人皮面具,只是再好的人皮面具,与肌肤贴合之后,仍然会有痕迹,仍然易被人识破。
若是将倾衣涂于面具边缘,这人皮面具从此便如同长在人脸上一般,绝不可能被人识破。
叶天歌正是怀疑,金叶蛇君的脸上覆了这种涂过倾衣的人皮面具。
他接过叶天泽递来的颂月,小心地往尸体的下颌处洒了一线。
随手抓了根香将人皮面具挑了,便见棺材里一张泛白却并不失英俊的脸。
“果然是他。”
“针对你的?”
“我也不知道,”叶天歌皱眉,一转头,就看见叶天泽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大哥,你能换个表情吗?”
叶天泽没理他,淡漠地又问出一句话,“尸体,怎么处理?”
“让我想想。”叶天歌将棺材的盖板又推回原处,“我得先去找一下妙花毒娘。”
叶天泽拍拍他的肩,“我倒是觉得,你得先去找一下叶家主。”
叶天歌将颂月还了叶天泽,“把这白布都揭了吧,棺材先挪到偏厅。”说完就离开了内堂。
自内堂向西走,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便抵达叶效方所在的西院。
叶天歌自幼时病愈之后,就一直极排斥叶效方,当初他能放弃家中优渥的环境,极爽快地答应去天剑门学剑,也有部分原因是因此。
两人虽是父子,却势如水火,或者说,叶天歌单方面视他如仇敌。
是以之前叶天鹤提起之时,叶天歌就岔开了话题。
该来的总要来,而且以叶天泽的性子,若是他不自己来,等下就一定会被叶天泽拖过来。
能主动时,叶天歌还是选择主动。
一进房间,叶天歌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药味,甚至压下了叶效方房里常年燃灼的檀香的味道。
这次是真病了?
叶天歌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嘴角也勾起冷笑,只是极快便褪下,就好像从没有过这一表情似的。
换了副“乖儿子”面孔,他绕开屏风往里间走。
叶效方正躺在床上,面上一片苍白,憔悴衰弱,似乎病得不轻。
叶天歌的姐夫宿谦在叶效方床榻旁的小凳上坐着,见到叶天歌来,他脸上浮现些许不自然的情绪,“四弟来了,我就先告退了。”
话语里似乎透露出“因为叶天歌来他才走”的意思,这般易惹人猜疑的话语,宿谦平日里绝不可能说得出来。
向来八面玲珑的人,如今是怎么了?
叶天歌狐疑地瞧着他,他却已经离开了里间,不一会儿脚步声离得更远,竟是真地离去了。
“我都听天鹤说了,小歌,你到底惹了什么祸?”
叶天歌闻得话音,听出叶效方话语里满满的关心,却丝毫不动容。转身在宿谦方才坐的小凳上坐下,他没有回答叶效方的问题,而是换了软软的语调,“爹爹的病怎么样?”
叶天歌其实不是好人。
叶天歌自己这么觉得。
虽然江湖上几乎每个人都觉得他很好,非常好,虽然叶家的人也只把他当成孝子宠爱。
但他其实并不善良,也并不天真。
他只是会演。
世人喜欢什么模样,他就演个什么模样。
世人个个都有城府,却极怕旁人有心机,那他便演个天真善良的人出来。
迎合旁人,也不过叫自己的日子更舒心点。
他不会因为无稽的清高而叫自己不舒坦。
叶效方叹了一口气,“我并无大……”说到此时却是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话语与表现的不一,尴尬地闭了口。
叶天歌不由分说探上他的脉象,眉头皱成川字,“怎的会这样乱?”
恍然大悟一般,“不是因我而病,而是……毒。”
叶效方眼见瞒不过去,点点头,“有一味已经失传的毒,名叫离夜雪。库房里也仅有关于它的记载,并无解药。”
“下毒之人就算不是妙花毒娘,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叶天歌做出一副愤恨的模样,“爹,你等着,我这就去为你找她要解药去!”
叶效方来不及阻止,叶天歌已从窗子跳了出去。
里间里的药味较外间其实更重,浓重的药味之下,还压制着另一股淡淡的味道。
叶效方知道,叶天歌并不会闻出来其中的古怪,然而眼睛盯着叶天歌离去的方向时,还是忍不住皱眉。
他眼中一片幽暗,一双眸子似乎瞬时化成了深不见底的渊。
穿廊过厅,叶天歌抵达一处小院。
敲了敲门,便有女子出来开门,正是叶晋。
“姐,我问你一件事。”
叶晋扫了他一眼,“说。”
“你和我姐夫是不是闹矛盾了,我刚才见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很正常吗?”叶晋冷嗤一声,“谁人都有厌倦之日。”
叶天歌知道,叶晋这句回答同他的问句一般,都有第二重含义,他却并不能领会叶晋想说的话。
没去细究,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般,道:“姐,要是有人拿着汉阳玉到浮生阁,你就把他请到我这里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略微柔和了些,使得叶晋投来狐疑的一眼,他笑笑:“回来之前,我差点死在沙漠里。这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叶晋补刀,划破旖旎气氛,“我还奇怪你现在怎么黑得跟锅底灰似的,原来是因为进过沙漠。”
叶天歌重申,“我可是差点死在那里呢。”
叶晋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幽暗暗的,“你还不如死在那里呢。”
叶天歌吓了一大跳,“你还是我亲姐姐吗?”
“自然是,”叶晋忽然笑出来,“可是我不能保证我永远都是。”
叶天歌隐隐听出来这话语里的悲哀:“永远……”他轻嗤,“我从不期待那东西。”
“你要提防你最不愿提防的人。”
叶天歌勾了个软软的笑,“我从不会放下戒心。”
说完他也不再管叶晋的奇怪反应了,大步流星地就往偏厅走。
其实,叶天歌确是当得起方淮那一声夸赞的。
若说方淮是明月般的人,那他就是白玉般的人。
从皮囊来看,倒有四个字能形容——美玉无瑕。
叶晋看着他的背影低喃:“小歌啊……你太像他了……”
微风拂过,将这话也一起拂散。
偏厅里,一副棺材摆在正中央。
叶天泽在棺材左侧,叶天鹤在棺材右侧,如同年节时朱红大门上贴的那两位辟邪大将似的。
叶天歌笑了一下。
换来叶天泽的冷淡一瞥,继而叶天鹤突然回魂,“小歌,这个人就一直在这放着吗?”
“不,下葬。”
叶天泽神色动了动,“下葬,你说葬在哪里?”
叶天歌的笑意有些暴露的妖娆,他声色婉转,“叶家四爷,自然是葬在叶家祖坟。”
叶天鹤犹然纠结,“这什么意思?”
叶天泽已会心一笑,“你要引出背后之人。”
“她送来尸体后,并不会遣人时时看着,不过,若是下葬之日,她必定会来。因为,这就是她的目的。”
叶天泽拍了拍叶天歌的肩膀,“我去准备。”说完便离开了偏厅。
他的脚步很稳,也很轻,绝不是如表面上那般,只是一位经营有方的商人。
叶天歌笑了笑,眼睛略微弯起一点,似乎是漫不经心,却给人一种奇异的美感。
叶天鹤本来还想问些什么,却叫这一笑闪花了眼,愣在当场。
叶天歌收了笑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指着棺材道:“他还挺好看的啊。”
叶天歌冷冷开口:“棺材被我封了,你根本没见过棺材里的人。”
“……”叶天鹤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别扭地说,“……我是说你好看。”
话音一落立刻逃也似地奔出偏厅。
叶天歌闭上眼睛,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到身后的棺材上,他似乎只是有些疲惫,又似乎已经疲惫到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蠢鹤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他没有答案。
偏厅之外,日渐西沉,天气依旧燥热,却仿佛已有凉下来的前兆。
方淮坐在屋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夕阳。
天空已染了半边嫣红,也许只是一霎时,它就会变成墨一般的漆黑了吧。
杜月还没有回来,这儿只有他一个人。而因为是杜月的居所,四际的人早已搬走,周遭十分寂静。
他却仍担心被人听见。嘴唇开合,而不发出一丝声音。
最后一末余晖落下,掩盖他的唇形。
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看见。
他缓缓笑起来,好看的脸因这一抹笑更加生动。
——我亲爱的弟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