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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太子妃来访!”绿萼领着来人进门,轻声说。
茯苓早已披了件衣服立在殿中,见到来人点了点头,觉得这名富贵逼人的女子有那么几分眼熟,想必家宴的时候见过数次却未曾近距离说过话的缘故吧。
“太子殿下危在旦夕,请孝昌妹妹救救他。”见到茯苓,太子妃薛氏梨花带雨的哭诉。
茯苓疾步上前搀扶起她,见她一脸焦急的神色,心头掠过一丝无奈,勉强扬起唇角,微微浅笑,“太子妃有话不妨屋里说,千万莫伤了身子!绿萼,你这就去温一壶梅子酒给太子妃驱寒。”
“妹妹,我真是走投无路了,还望你看在与太子骨肉至亲的份上施予援手。”太子妃薛氏说着,泪又染双腮,滚滚而落。
茯苓怅然的笑了笑,神情带了抹来不及散去的苦涩,明知这宫中的女子最会做戏,眼泪自然最不值钱。偏偏她明知如此,总是心软,见不得人落泪,只得一步步落入圈套。
“妹妹莫非见死不救?”太子妃薛氏见她并无太大反应,独角戏唱不成,抬起头凝望着她,那眼神里少了些恐慌和做作。翻脸比翻书还快,泪光散去,多了几分决绝。
动真格了,茯苓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疏离且恭敬的推辞道,“孝昌乃一介女流之辈,且入宫不久,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就算有心救太子殿下,怕也是无力,太子妃还是另请高明吧。”
“宫中之事素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情即便不作为,若想置身事外,怕也是难于登天。”太子妃薛氏抹净眼泪,收起期期艾艾的小女子嘴脸,傲然而坐,端出高贵傲气的架势来,除了眼圈微微泛着红,再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
能将眼泪收放自如的能力,茯苓自认做不来,只做成平常的样子,用随意的口气下了逐客令,“夜深露重,您与太子殿下伉俪情深,想必早就归心似箭盼着回去侍奉了吧。”
太子妃薛氏伸手把额边的散发挑到耳后,继而从袖口掏出一块丝绢摊在茯苓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我行事素来是先礼后兵,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既然孝昌公主不愿意施予援手,那就别怪我和殿下不顾骨肉之情。你说,我若是将这丝绢呈给惠妃,不知道惠妃会作何感想?”
美人如花的笑容却让人格外心寒,茯苓的神色愈加凝重,满脸的疑惑不解,不知道究竟是何把柄落在他们之手。然而从疑惑到戚然,她至始至还终未曾说一句话,也未曾有什么动作。她就这样僵持的看着薛氏,不接丝绢,也不说话。
“妹妹真是糊涂,避而不见便能躲过此祸吗?装聋作哑不过是懦弱的表现,宫中奉行弱肉强食,无为而治在这里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在宫中生存,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有要守护的东西。”太子妃薛氏眼神散漫,刚刚还急如火,现在竟有闲情雅致品酒。薛氏将手重重的搭在茯苓的肩膀,阴沉的补了句,“妹妹若想保住你和林府的秘密,跟我们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空气亦在无形中凝重起来,被她的话戳中要害,茯苓渐渐觉得心里虚了起来,但仍竭力的稳住心神,长嘘一口气后,拿起丝绢看了起来。
只一眼,便被丝绢上所记载之事吸引住目光。
“瑛儿,当你看到丝绢时,恐怕也是到了走投无路之地。你非本宫所出,本宫却一直秉着丽妃姐姐的遗训,对你悉加教导,未曾有半分懈怠。或许你也曾怀疑过为何本宫会如此肝脑涂地为你,这都是受你母妃的庇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本宫母家落难,若非你母妃施予援手,诛灭九族在所难免。天不佑人,丽妃姐姐早逝,将你托付于本宫。本宫自诩仁孝恭谦,多年来一直吃斋茹素,不过是想为自己犯下的罪过赎罪。每每午夜梦回,本宫都觉得浑身炙热难忍,火光中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当年婉音有孕,偶遇一高人为之卜算,此胎关乎大唐兴衰。华妃唯恐婉音母凭子贵,四处造谣,散播婉音此胎乃是祸胎,会为大唐招致厄运。丽妃姐姐听信华妃谗言,与之联手将婉音步步逼上死路。后来,皇上荣登大宝,华妃恐事情败露,对婉音痛下杀手。这处悲剧虽不是本宫主导,本宫为奸佞利用推波助澜却也难辞其咎。婉音与本宫交好,当时本宫尚存半分仁慈之心故而派人监视华妃的一举一动,谁曾想竟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参与此事的人多半认为婉音当年诞下一名女婴,且葬身火海,岂不知婉音诞下的乃是一男一女,女婴被用来迷惑视线,男婴阴错阳差的被华妃派去监视婉音的亲信收养,这名男婴正是潞州林府的少爷林少顷。第一眼看到孝昌公主,本宫便知道当年那名高人所言非虚,她冷静睿智,宛若太平公主转世。他日太子失势,势必要联合孝昌公主以重掌权位。”
“林少顷竟是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呵,若是他安于平凡,不问世事过逍遥日子倒也罢了。偏偏世界这么小,他兜兜转转竟也走进了这四四方方的皇宫,还成了惠妃娘娘手下最忠实的一条狗。孝昌妹妹,若本宫将身份之谜透漏给四方侯,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更精彩些?兄长迎娶自己的妹妹,这恐怕是大唐最见不得光的丑闻了吧。”太子妃薛氏周身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冷意,讥诮的说。
“不要说了!”茯苓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太子妃薛氏嘴角一丝残忍的笑意,挑衅地望着那双怒眼,“若是在劫难逃,多几个人陪葬也是好的。拥有皇家血统,便注定这辈子与平凡无缘。四方侯一表人才,若是父皇知道他也是龙子,想必一高兴还会将皇位传给他呢?只怕他没这个福气,便已被惠妃卸磨杀驴了。”
“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茯苓喃喃自语,平静的面容掩不住内心的哀戚。这时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踏入皇宫这个四角牢笼之后,即便与世无争,往日的云淡风轻,已再无缘了。想着处心积虑藏匿自己的聪明才智,却总是瑕不掩瑜,每每被有心之人看破。
太子妃薛氏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脸上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意,“谁不想要平静的生活,只可惜在皇宫里,万事便由不得你我做主。为救太子殿下,牺牲一些人也是在所难免。若殿下性命不保,本宫不惜玉石俱焚,拉所有人陪葬。”
“你想我怎么做?”茯苓一针见血的问。
突然太子妃薛氏义正言辞的厉声道,“孝昌公主野心勃勃,收买方士下毒意图谋害皇上,且栽赃陷害太子,妄图效仿则天大圣皇后,现罪行败露,你认不认罪?”
茯苓越听越惊心,聪明如斯,一瞬间便领会她话中之意,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半晌没动,呓语般问,“你要我承认是金丹之事的罪魁祸首?”
“公主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吗?”太子妃薛氏那双单凤眼微微上挑,逼视着她,轻描淡写道,“以你一个人换得四方侯和林府的平安,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利大于弊,本宫看来合算极了。”
“即便我开口承认,父皇会相信吗?有何理由能堵得左宫的悠悠众口?”茯苓难以遏制的吼出心里的愤怒。
“事情已然发生,没有牺牲便无法平息。父皇虽然因此事怨恨殿下,但虎毒不食子。且太子殿下在朝野拥护者众多,为避免动乱朝纲,父皇不会轻易对太子殿下动手。惠妃那里需要一个交代,所以对父皇来说现下最需要的是一个台阶来平衡惠妃与朝堂。此时有人肯出来平息此事,不正巧给了父皇一个台阶下吗?再说孝昌公主你因娘亲之事对父皇心存怨恨,对丽妃娘娘与淑妃恨之入骨,而渐生邪念。替母报仇,嫁祸太子殿下,这理由合情合理,由不得人不信。”太子妃薛氏有条有理的分析道。
茯苓低首不语,心中漾起阵阵酸楚。宫中不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算诱人去送死,也能摆出这般苦口婆心的菩萨慈态。
“你放心,我们为公主准备的并不是一步死棋。据太子殿下重金从父皇最信任的术士那里得到的消息,公主的命数攸关大唐国运,父皇把你带回宫,多半也是这个缘故。所以无论如何,顾及大唐国运,父皇绝不会将你处死或流放,你依旧可以置身事外。只要你一力承当,本宫和太子殿下保证不会再有人受到牵连,而且还能想方设法使四方侯与万春妹妹的婚事就此作废。这样你的烦心事全部迎刃而解。这交易对你来说真的很划算,不是吗?”
是啊,寿王曾有意无意暗示过父皇的术士测出她的凤凰命数会影响大唐国运,没想到这样荒诞不羁的言论会让一国之君奉为圭臬,故而将她禁锢在皇宫之中。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依,而今她也将以此脱身。在这皇宫里生存,除了学会算计别人,还得学会算计自己。茯苓紧握的拳头突然松了,声音有些轻颤,“我会照太子妃所说的办,也希望太子殿下能信守诺言,务必保证他人不受牵连,阻止四方侯与万春妹妹的婚事。”
虽然嘴上说的轻巧,茯苓心里着实清楚,纵使尽管算计,伴君如伴虎,事情并不一定会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前面的路,并不好走。
闻言,太子妃愣了愣,旋即笑靥如花的拉着她的手,“妹妹的大恩大德,本宫与太子殿下永生难忘,定当涌泉相报,你就放心吧,明日午膳前等你的好消息。”
待太子妃薛氏走了,茯苓的睡意更淡了,独自立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直到双脚全部被雪水沾湿才肯回床上躺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天亮之后,她即将面临的是如何场面,又将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这些都是她无从预料也无法左右的。无法控制局面的无力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