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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喜定喝得酩酊大醉,浑然忘记了时间。那是他第一次被人尊敬的时候,为了庆祝新学楼开工,莽山举办了大大小小几十人的宴席,灯泡一个接一个的绕着操场排列,亮起橘红色的刺目亮光,将坑洼不平的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最后他只记得一个又一个的人走来,端着一杯又一杯的土酒,高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感谢他勇于担当这个职务,让村里的孝不至于跋山涉水离家求学。他记得那是两年前的某一天,第二天醒来却记错了日子,以至于耽搁了某个看似重要的会议。
在小米的百日宴上逃脱后他回到了学校,在宿醉的茫然中醒来,白茫茫的墙壁如山岳一般在眼前拔地而起遮天蔽日,他看着墙壁愣了很久,终于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情。
“结款,装修,办厂。”他念叨着,迷迷糊糊地去摸柜子上的衣物,好一阵子后才发现自己压根没脱衣服。“莽山有机园区签约。几点来着?”
他揉着眼睛走到阳台上,看着食堂已经竣工,5年的餐饮改善计划签约书还在自己的桌子上,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的骨节都像醋泡过一般发软。
“喜定,下来吃饭!”老李在食堂门口瞥见他,大声喊道。“再不下来我锁门了!”
喜定挥挥手表示收到,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锁上门,发现门把手已经被凿开,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外走,趿拉着拖鞋走了两步,在楼梯转角处的镜子上看见自己胡子拉碴,两眼血丝,差点被自己吓到。
他想了想,折身换回了皮鞋,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刮了刮胡子,换了外套,才脚步匆匆地赶到学校食堂。
“知道今天星期几么?”老李端上两盘菜,一碗米饭,坐在他对面道。“没事一个人喝什么酒?”
“我喝了很多么?”喜定强自镇定,理了下自己的外套折线。“今天不是星期三么?后天放假是不是?”
老李白了他一眼,啪嗒啪嗒地走过食堂的地板,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米饭,拎了一个衅铜酒壶和两个杯子,给自己和喜定斟上满满的两杯酒。
“喝点扶头酒。”老李道。“你到学校就把自己锁在屋里,把接待用的酒一瓶一瓶的开,完了还溜出去买了两袋花生米,一盘卤菜,睡了两三天,小舒还以为你死屋里了。”
“两三天?不是吧。我就喝了两瓶。”喜定不相信自己居然睡了两三天,他想找自己的手机,摸了摸口袋一无所获。“我电话呢?”
“在小舒那儿。她去逛街了。”老李道,扒拉了两口米饭。“你不是带那个苏什么的回老家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学校了?”
喜定将满满一口米饭囫囵吞下,端起面前的酒杯,酒气让他一阵阵反胃,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是怎么一杯接一杯地将两瓶酒灌进喉咙的。他扭曲着脸吸了一小口酒,那小小的一口白酒如同火焰一般烧过咽喉和胸膛,直达冰冷作痛的胃里。
他痛苦地哈了口气,眼睛被酒精的味道刺激得一阵酸涩。
老李表情有几分庆灾乐祸的意思,他吞了一口杯中酒,夹了一大筷子的回锅肉,肉片晶莹如透,油汁滴落,就着卷曲的青椒丝塞近嘴中,狠狠地扒拉了两口米饭。
“让人给甩了所以喝闷酒?”他笑道。“人家不是早就把你甩了么?”
喜定鼻翼张合了几下,他别过脸去。
“小媚想跟我离婚。”
老李有点茫然:“你们几时办的证?”
“那个所谓的媒人了。”喜定苦笑道。“在那个喜酒前,人家把结婚证明都办好了,才拿到的尾款。她一直不知情而已。”
老李点了点头:“这些媒子还真是专业。”
喜定又吞了口酒,他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脑袋疼得厉害。
“现在她发现了,想离婚,顺便把小米的户籍迁走。”他道,突然鼻子一酸。“你知不知道,小米好可爱,出生证明那一栏上,写的是,写的是我。”
他忍不嘴了眼眶。所有喝酒的缘由,让他想就此喝到断片而不愿面对的那些情绪又堆塞而来。
“我很喜欢她的,我连小米都喜欢。我回王家村,人人当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他埋下头,牙关打颤。“都说我修了八辈子福分,娶了个天仙般的老婆,生了个孝跟福娃娃一样逗人爱……”
在恍然中,空旷的食堂里人来人往,墙壁上的承重柱上贴满了红纸对联,灯笼在眼前旋转,他和苏小媚的婚礼和小米的百日宴交织在一起,人群不断地涌来,带着羡慕的神色,向他敬酒。
喜定将酒一饮而尽,肩膀却不停地发抖。
“他们都说我成了翰林,当了学士,给祖宗争光了。”喜定的手抓住了自己的额头,泪水打湿了指缝。“还以为我身价百万,出入都带着保姆保镖,简直是光宗耀祖,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都说没见过这么俏的媳妇儿,这么俊的宝宝。”喜定边说边擦拭着眼眶。“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我不是也在拼命么?学校,培训班,有机食品加工厂,我不是也在挣么……”
老李无言以对,又给喜定倒了一杯酒。“喂,醒酒的酒不能喝多了啊,就这一杯成不成?”
喜定大口大口地将米饭一扫而光。他狠狠地将满口的米粒吞下,将盆中的莲花白咬得嘎吱作响。
“我就不明白,跟着我有什么不好?”他手肘撑在食堂的桌面上。“卫子腾不是个东西,成天板着个脸,家里人自相残杀,那个姓萧的打假拳,玩消失,什么时候负过责任,她挺着大肚子,忙里忙外的,还不让我照顾,还要跟我离婚,我怎么了我……”
老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喂,你本来就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人家不是还钱了么……”
喜定耸耸鼻子,不做声地扯了团纸擦了擦鼻涕。
“就算是,可我……真的……”他看了看四周。食堂里除了老李空无一人。食堂外,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阵阵响起。饭点早就过了,几个老师已经在黑板前讲课,他现在这顿算是老李给他的小灶。
“我知道,我知道。”老李叹了口气。“咱现在不也挺好么?不说这个了,人要向前看!”
喜定疑惑地抬起头:“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你现在别提什么苏小媚了,你总得结婚吧?”老李道,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跟你说,王寡妇你知道吧,她女儿你见过没?挺能干一姑娘,在县城学校,上次跟你不是见过一次么?听王寡妇说,她女儿对你可有好感了。”
“啊?”喜定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小芙蓉老师,人家可欣赏你了,老是打听你的事。”老李得意地一笑。“说你年轻有为,特别能干,而且穿正装很帅气的。”
喜定努力回想了一下,小芙蓉老师羞涩的面貌在记忆中浮现,鹅蛋脸透着红晕,跟自己说话时说话有点吞吞吐吐,扭扭捏捏。
“穿正装很帅?”喜定喃喃道,皱起眉毛。“小芙蓉老师,太小了吧,当我妹妹的妹妹还差不多。”
他突然反应过来,瞪着老李:“你什么时候跟王寡妇关系这么好了?她年龄比你大多了好吧?”
老李难得老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某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沧桑。
“你连苏小媚想要什么都不懂,还想了解这种事?”老李被他看得不自在,不耐烦地反讽道。“下午不是有个饭局么?给咱们盖食堂的那个什么公司,不是要找你签约么?”
喜定想了想,好像签约时间就定在今天。
“村上开会了没?乡亲们怎么说?”
老李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你喝醉这两天我去开的会,会议内容我记了下,就是他们在这里办个农特加工厂,还有办公楼。投资额比较高,流转土地也不少,村上都同意了,不过他们需要在学校借一间办公室,一些本地注册资料方面的需要咱们帮帮忙。”
“那没事,借给他们就成。”喜定一挥手。“早点搞定也好,食品这块本地人也能挣点,资料让小舒做。”
老李点点头:“那小芙蓉你有兴趣没?什么时候带回去让你父母见见?”
喜定苦笑一声:“你当媒人我没意见,你跟王寡妇怎么样的我也没意见,可她跟王婶是母女好么?我要是跟小芙蓉在一起了,是不是得管你叫一声?”
老李有点尴尬地埋下头:“咱们也可以各论各的,你管我叫爹,我管你叫弟?”
喜定黑着脸看着他。老李赶紧岔开话题:“你上次荣归故里,真有人到你家祖坟那边儿看风水?”
喜定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可不咋地……”
埋着喜定高祖的那块坟地现在成了一块经典的风水案例所在,人们正列队参观,风水先生拿着罗盘和地图在那里讲解。
“此处坐北向南,九宫俱全,此处俯冲,此处昂首,青龙玄武四象俱全,可谓是鳌头独占!”风水先生在那个荒山上指点着道。“本来这处灵窍未开,但大家看这颗被雷劈的树!雷破点穴,这点就是通窍所在!”
人群中有人若有所思:“这么说,喜定的福分是雷劈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