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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一转眼又过了数年,姚沐月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姑娘了。
离开文成塾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傅天抒。从前她总觉得丽水城好大,可从没想过它大到让两个人整整八年不曾打照面。
这几年,她在锦绣庄里帮忙打点生意,将她的聪明才智充分发挥在家业上,并做得有声有色。
她研究织物、染物,并将锦绣庄的版图扩大,且在她的建议下,锦绣庄如今做的不止是卖布的生意,甚至还设计并裁缝特殊的服装,力求符合客人需求。
因为样式崭新、手工精致,透过客人口耳相传,就连其他地方的富人士绅都会特地到丽水城来找锦绣庄为自己量身裁制新服。
她为传统布庄开拓了一条新路,也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给那些贫困人家。
因为事业版图扩大,需要更大的地方染布,于是锦绣庄便另宽了一处染坊。旧染坊空下之后,她在此地办了一个小私塾,让家中工人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能在此读书识字。
然而就在锦绣庄的事业益发壮大,以及她的名声渐渐响亮之时,云水堂却有着回然不同的命运。
丽水城往西约半个月路程,有个名叫白山的小镇。这里与西域交接,是个各式珍硝品都能买卖的集散地。
西域的葡萄酒、南童的兽皮、海的另一头来的药材、布匹,以及各种植物及作物种子,甚至是黄金珠宝都能在这小镇上买卖。
前不久,云水堂的傅当家在白山买卖了一批珍贵且昂贵的药材,却因一时大意让药材泡了水,造成莫大的损失。
另一方面,其长子傅天抒因为无心经营家中事业,又成天跟长乐楼的舞妓花散舞搅和在一起,成了大家口中一无是处、一无可取的执垮子弟。
当日互订婚约、地位财富相当的两家,如今已是不同光景。
守信知恩的姚晓风并未因此单方面的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但在姚沐月消极抵抗之下,原本早该如约在三年前成亲的傅天抒跟她,至今仍是两个陌生人。
姚沐月知道父亲不会主动要求解除婚约,况且在这种情形下解除婚约,也将使姚家背上背信忘义的罪名。
他不想娶,她不想嫁,唯一的办法就是使出拖延战术,且战且走,或许拖久了,傅家会因为傅天抒婚龄已至而主动解除婚约。
“沐月姊姊”八岁的姚善春跟姚沐春一起来到她房门前,异口同声地唤她。她放下手中的帐册,“怎么了?”
“爹要你去见他。”姚善春说道。
“跟爹说我把帐做好便过去。”她说。
“嗯,那你要快点喔”说完,两个人像酗子般蹦蹦跳跳的跑开。
姚沐月将手边的帐目都仔细查核并盖即确认后,便将帐册些妥,前往姚晓风的书斋。
进到书斋,只见她爹娘都在里面,不知在讨论着什么,神情有点凝肃。
“爹,您找我有事?”
“沐月呀,”姚晓风定定看着她,“爹有话问你,你要一五一十的回答。”
她颔首,“爹请说。”
“你是不是对与傅家的这门亲事有异议?”
姚晓风才刚问完话,周翠环紧接着问道:“沐月,虽然姚傅两家订有婚约,但若你不愿意,我跟你爹是不会逼你的,你到是说说究竟是何打算?”
她消极的拖延婚事,她爹娘是鲜少说话的,如今突然慎重其事的将她唤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姚晓风无奈一叹,“城守大人的三公子十分仰慕你,所以拜托城守大人遣人来提亲了。”
提亲?这丽水城里谁不知道她跟傅天抒早已指腹为婚,居然还遣人来提亲,况且又是城守大人,是有点棘手……
“对方可是城守大人,若没有足够的理由,恐怕很难婉拒。”
“姚傅两家早有婚约,这理由难道不足够?”
“沐月,姚傅两家当初约定让你们十七岁成亲,可如今你都二十了,你还不嫁,人家当然也就不会当真。”
“爹,我不想嫁。”她态度坚定的表明立场,“不管是傅天抒,还是城守大人的三公子,我都不嫁。”
“沐月,”姚晓风面有难色,“城守大人可不比傅家。”
“我若不肯,他逼得了我吗?”
“他自然是逼不了咱们,但恐怕会找锦绣庄的麻烦。”
闻言,姚沐月一震,“爹是说——”
“锦绣庄是做买卖的,出入丽水城都得由城守大人那儿签发许可,若拒绝得不好,怕以后会有麻烦。”
暗叹一口气,不必父亲说,她也知道即将面临什么样的麻烦。
可城守大人的三公子赵国驹是个平时无所事事、只知玩乐看戏的公子哥儿,又经常出入声色场所,在城里的名声极差,她才不想嫁给那种人。
她还以为重生后不嫁傅天抒便万事妥当,不料会惹来赵国驹这出了名的无赖。
难道婚姻路上,她不论要或不要,都注定坎呵颠簸吗?。
“爹,城守大人可给了期限?”
“那倒没有。”
“是吗?”若对方未给回复期限,她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她有时间想想应对之策,“这事让女儿再想想吧。”
城守大人遣人到锦绣庄姚家提亲之事,很快的便传遍整座丽水城,并成了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当然,这事也传到了傅家及傅天抒耳里。
自那年傅天抒发现他最好的朋友竟是姚沐月乔装之后,姚沐月便离开了文成塾,而他俩再也没有见过面。
尽管两家婚约还在,但由于早过了当初约定好的成亲之期,这桩婚约在外人看来早已名存实亡,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城守大人才敢遣人上门提亲。
在长乐楼听闻此事时,傅天抒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说不干己事,却又上了心,说是上了心,但又没有立场干涉。
这些年关于姚沐月的那些风光事见,他听得不少。她学习经商之道,开拓家业版图,虽是女儿身,却拥有男人都自叹弗如的雄心壮志。
锦绣庄虽还是由姚晓风当家,但所有人都知道大部分的事已由姚沐月全权处理,毕竟她精通买卖、思路清晰,所经手的每件买卖都是稳赚不赔。
最令人称道并敬佩的是,她在行商之余,还愿意抽出时间行善,不止救济贫民,还开办了一间小私塾供工人子女就读,善心义行,远近驰名。
反之,云水堂的生意像是日暮西山般欲振乏力,往日的荣景已不复见。
如今的云水堂及他都已配不上锦绣庄及她了。
一进家门,下人便通知傅天抒前往内厅见他爹傅浩清。他来到内厅,发现不止他爹,就连他娘及大娘方惜也在。
“爹,您找我?”
傅浩清表情沉重,“天抒,你该不是又上长乐楼去了?”
这事,他不打算否认,所以沉默看。
“天抒,你不能再跟那个花散舞搅和在一起了,快收收心,把姚家大小姐娶进门吧”傅浩清说。
他微顿一下,皱起眉,“怎么又提此事?前年爹向姚家提起时,不是让姚家推迟了吗?既然姚沐月不想嫁,不如就由傅家主动解除婚约吧。”
“闭嘴!”傅浩清眉梢一扬,“你到底知不知道咱们傅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爹想藉由两家联姻,寻求姚家的帮助吗?”他一语道破父亲的心思。
傅浩清一脸尴尬羞愧,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香月,快说说你儿子吧”这时,方惜冷冷的说道:“你们母子俩受了傅家这么多年恩惠,也该是报恩的时候了。”
香月面有难色的看着儿子,向来不擅言辞的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惜当他的面对他娘亲说这些话,教傅天抒听了很不是滋味,他脸一沉,直视着方惜,“大娘,我可不是铺里的药材,卖了能换钱。”
“你说这什么话?”方惜一脸恼怒,“难道我说错了吗?姚家屡次推迟拖延,追根究抵还不都是你闯的祸,你整天跟那长乐楼的舞妓搅和在一起,姚家会不知道?”
“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大娘管不着。”
“你——”方惜气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一个样,迷恋那种女人,成不了气候!
听方惜拐了弯羞辱他娘,傅天抒脸色一沉,“大娘,您当我还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的孩子吗?”
迎上他那仿佛要吞噬自己的凶恶眼神,方惜心里一颤,却还是虚张声势、张牙舞爪的摆高姿态,“你这是什么态度?”
“天抒,”未免事态扩大,香月立刻出声制止,“不得无礼,大夫人说的是,你还是跟花姑娘疏远一些,早点将沐月娶进门吧。”
傅天抒哼笑一记,一副不以为然,“为何你们还如此天真的认为姚沐月会嫁我?城守大人都向姚家提亲了,姚家还看得上傅家吗?”
“我们两家毕竟有约在先,姚家不会毁婚的。”傅浩清说。
“爹的意思是——要我去求姚沐月委身下嫁于我?”他冷然一笑,“若真是如此,恕难从命。”
“傅天抒,你、你这废物”方惜气得破口大骂。
他唇角一勾,不以为意的说:“这事,大娘不是早知道了?”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香月跟了出来,连忙唤住他,“天抒。”
他娘唤他,他不能不理,于是他停下脚步。
“天抒,你究竟有何打算?”香月忧心忡忡,“你真打算娶花姑娘进门吗?”
他浓眉一纠,“娘,连您也瞧不起花散舞吗?”
香月摇头,“娘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娘真心喜欢沐月那孩子,也认为沐月才是最适合你的女孩。”
适合他?不,现在已不是她适不适合他的问题,而是他配不配得上她?两人都已不是当年在文成塾的样子,现在要他娶沐月,然后在她面前过着卑微的日子,他办不到。
再说,凡是方惜想的、要的,他都不想顺遂她的意。她越是要他抛下花散舞,他就越要将花散舞绑在身边。
“你该不是还气她女扮男装骗了你吧?”香月试探的问。
他还在为那件事气她吗?不,他当时只是闹瞥扭。
他原本很讨厌姚沐月,并对她存有既定印象及偏见,后来因为“柳彦生”的关系,他试着去了解并喜欢她,并渐渐发现到她拥有许多令他感到惊奇之处,开始不再那么排斥她。
所以说实话,无论是柳彦生还是姚沐月,他都不讨厌。
当年,发现柳彦生就是姚沐月的当下,他虽震惊生气,并对她发肿气,其实事后他有点后悔。
只是他原以为她理亏在先,一定会死皮赖脸的来求他原谅,没想到自那天后,她就不曾再出现在他面前一让他连原不原谅都没机会说……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想起她在菩提寺时,因怜惜他及他娘亲的处境而流下的眼泪,那眼泪多么温暖、多么真挚、多么……不可能了,如今的他跟她已是云泥之分,再也不可能了。
“娘,这件事别再说了。”语罢,他转身离去。
不想在那空气凝滞、死气沉沉又充满怨惹的家里待着,傅天抒离开家门,往长乐楼去。
其实他并不像外人以为的多迷恋花散舞,只是她在他面前总是笑看,在她那儿,他可以得到短暂的喜悦及欢乐,更重要的是,跟她在一起时,心里没有负担,他才会没事就往她那儿跑。
行经丽水城城门前那条直达城守官厅的大道上时,见长长的人龙绵延,他不禁好奇心起,向路人打探。
“老丈,”他请教排队中的一位老人,“请问这一长串人龙为的是哪桩?”
“你不知道吗?锦绣庄的姚大小姐在前面发放白米跟衣服,老弱、伤残或是孤寡者都可以领取。”老人上下打量他,“我看你是不需要的,年轻人。”
知道这长长人龙为的是领取姚沐月发放的白米跟衣服,傅天抒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年她在菩提寺外将包子送给两名小乞儿的画面。
想看想看,这明明不干他的事,但他的两条腿却不听使唤的往前走去。
八年了,他们明明同住在一座丽水城里,却已经八年不曾见过彼此。
现在的她,长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不自觉地,他走到了队伍前头,看见的是五个身看朴素青衣的女子。她脸上脂粉未施,乌黑的长发只简单的给起,头上没有任何头饰。
面容清丽秀逸的她,没有胭脂点缀红唇、不着华服、不戴首饰,却拥有让人疑不开目光的魔力,他忍不住一直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
是她一姚沐月,虽然八年未见,仍依稀可见幼时的轮廓。
她领看几个锦绣庄的仆役及家婢,面带笑容的将白米及衣服分送给排队领取的可怜人。
她脸上的笑诚恳又真挚一他看得出来,那不是为沽名钓誉而硬挤出来的笑容,也因此,他几乎看傻了,直到……她发现了他。
当她的目光住他这儿瞥过来时,他的心一颤。
她还认得出他来吗?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正以一种惊疑的、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他,那表示她认出他了一在八年之后。
他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胸口发烫,脑子也胀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