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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君辞睁开眼眸,入目是看了两百年再熟悉不过的淡蓝色床帷。
泪水无声地由眼角落下,打在毫无温度的床铺上,晕出一个暗色的圆点。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久的梦,醒来发现那个梦竟是那么悲伤,即使醒来也难忘梦中产生的那股椎心的悲伤。
眼中还可以看到冬夜里的楚府,铸剑房前那个修长挺直的白色身影,单单是看在眼中便觉得寒冷与孤寂,那时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回放,最后定在冬离笔直的身影上。
当时她甩袖离开后,走到半途,不知何故竟又折返了回去,总管等人以为她要回铸剑房铸剑,便没有再跟随过来。
然后,站在月洞门边,她看到了一脸寂寥的冬离,灰色的眼眸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光彩,再不是那个冷静淡漠的道者冬离,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白衣黑发的道者,静静地站在深沉的夜色之中,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楚君辞没有再走过去,手按在胸口处,感觉到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一点点,无声地在她心中扩大。
眼底卷起一片风雪,茫然了楚君辞的眼,也困住了她的心。
那个善心仁义的道者,可以为任何人付出,可以舍弃一切,却不懂得珍惜自己,更不愿活在这个世间。
为什么?
楚君辞无声地自问,却只有深深的疑惑与迷茫。
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楚君辞由床上坐起,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发髻与衣裙。
那时她不懂冬离眼中的寂寥,更不懂他心底的思绪,现在她懂了,楚君辞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扯出抹苦笑。
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
看着熟悉的、陌生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去,最后再也不想爱自己,不想再活下去。
因为活着如死。
“怎么刚醒来就哭个不停。”温和如水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无奈,一点点心疼,由楚君辞身后传来。
温热的拇指轻柔地拭去不断滚下的泪水,冬离对上楚君辞悲伤的眼眸,重重地叹了口气,唇角的微笑温柔似水。
“在我面前,你从不曾哭过。”因为她太过骄傲,也因为她相信这世间没有做不到的事,自信执着得不知眼泪为何物。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很开心,也很幸福。”冬离从未伤害过她,这个人即使不喜欢,却也不会忍心伤害别人,有一点点烂好人的心肠,楚君辞笑着想。
冬离诧异地看着她,手指忍不住由她的眼角落到她的唇边,“我负了你,你什么都不顾地跟在我身边,我却什么都不曾给过你。”
不拒绝,不劝阻,放任楚君辞不顾世俗眼光地跟在他身边,堂堂的楚府千金,下一任的楚家宗主,却因他受了无数的委屈,哪里有什么开心幸福的事情可言。
楚君辞笑着摇了摇头,温和而平静,如另一个平静的冬离,瞬间揪住冬离的心,疼痛不已。
“你从不曾拒绝过我。”单这一点就足够了,楚君辞释然地一笑,“爱你,我心甘情愿,只要你不将我的情拒在心门之外,再多的苦我也甘之如饴。”
她知道的,冬离不是没有决断的人,如果他不喜欢她,他大可以走得远远的,再不出现。
因为肯定冬离没有将她的情拒之在心门之外,所以即使冬离一直不肯娶她,楚君辞也没有任何怨怒。
是她硬要将冬离拉入情网之中,是她要去爱他,也是她不肯回头,所以她从不曾怨过、恨过。
爱了,便是一心一意,再不更改。
“傻瓜。”世间怎会就有这么傻的人,认准了就不回头,冬离心一阵阵地疼。
上前一步,轻轻地拥住冬离,靠入他温热的怀中,从前世到如今,几百年的岁月流逝而过,楚君辞第一次靠入所爱的人怀中。
“因为你不肯爱自己,那便由我来爱你。”楚君辞喃喃地道,语调轻柔、温和,不复当年。
有时好奇心是这世间对人最大的诱惑,无需理由,单凭一颗心便能将人引入一个漩涡之中,从此万劫不复。
自那夜看到站在铸剑房前的冬离后,楚君辞心头便挥之不去一股想要接近他的冲动,也许从冬离以自己的血祭剑那一刻起,她便想要接近这个看似平凡的道者。
一个人,怎能有那么寂寞的眼神,死寂一片,空茫一片,对这世间毫无留恋。
楚君辞边走脑中不停地浮现那日冬离的神情,想忘都忘不掉,挥之不去。
她要去给冬离换药,身边没有带任何下人。
这几日,偷袭过楚府的人,本欲趁楚府上下与正派人士伤势未愈之前,再寻机对楚府下手,却通通无功而返,楚君辞所排布的剑阵有效地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楚家宗主与众武林人士见此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江湖前辈们对楚君辞也是大为赞赏,说不愧为下一任楚家宗主,真是不负楚家盛名。
如此一来,剑阵为受伤的众人争取到了充分的时间来治疗伤势,恢复体力。
冬离为救楚家宗主,左臂伤势颇重,楚宗主特意吩咐楚君辞要好生照顾冬离,这也正合她意。
转过一个弯,楚君辞轻扣了两下门,而后不请自入。
冬离坐在外室的圆桌旁,手中拿着三枚铜钱,一旁的宣纸上画着一个又一个掷出的结果,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卦象。
他只是在思考,非是在卜卦,这是楚君辞几日来的发现,冬离思考事情时,往往喜欢重复做着一件事。
“冬离道长在想什么?”楚君辞出声道,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冬离面前的圆桌上,而后走至冬离身旁,解下他左臂的衣物。
几日来做惯的事,冬离虽觉不便,但仍是抿了抿嘴唇,未说什么。再多的话对楚君辞来讲都是无用的,她既然要照顾,便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这几日劳烦楚姑娘照顾了,我明日就要离开,稍晚便去向楚宗主辞行。”略去楚君辞的问话,冬离静静地道。
手上的动作一僵,楚君辞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你要离开?”
“此次前来攻击楚府的乃是邪教势力,邪教扎根中原已久,人多势众,且擅使计谋,强取楚府不成,必然会另寻他法,势必要达到目的不可。若想让他们对楚府罢手,必要由根源将其斩除,否则后患无穷,不仅楚府不得安宁,随时可能遭遇危险,对中原正道也是一大隐忧。”冬离解释道,他没有将话讲明,但他知道楚君辞听得懂。
“你要只身去铲除邪教?!”楚君辞眉稍倒竖,不可思议地看着冬离。
冬离没有回答,仅是一脸平静地看着窗外,明明是冬季,却将窗子打开,灌了一室的冷风。
楚君辞冷笑一声,“想不到冬离道长竟要为楚府只身涉险,真是令我感动莫名。”犀利的言辞下,眼前竟再度浮现那天夜里冬离寂寥的眼神,心上顿时似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除去邪教,中原也可减去一大隐忧。”
“所以冬离道长愿以一人之命去换得整个中原,还有楚府众人的周全,真是个一本万利,有赚无赔的买卖。”楚君辞不无讥讽地道。
对上她闪着怒意的黑眸,冬离平静地道:“既然如此,楚姑娘何必生气。”
“我哪里有生气,又何来的立场生气,冬离道长为一代高人,为武林贡献良多,现在更要为武林安危而甘愿牺牲自己,实在令小女子感佩非常。”语气越发讥诮地道,楚君辞动作利落地为冬离的手臂换药、包扎,下手不留情。
“不过,楚府上下担不起冬离道长这样的情意,邪教前来不过是想要我楚家的兵器,这点小事,我楚君辞自信还有办法解决。”
冬离闻言一阵惊疑,如若楚家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楚宗主也不会广邀各方人士前来,更不会发生日前的一场恶战,“你要怎么做?”
楚君辞的视线仍落在冬离臂上的伤口上,伤得太深,已经过了几日皮肉也未能完好地愈合,只要稍不小心伤口便会裂开,刚刚她生气之下,伤处又渗出一点血丝。
他究竟将自己的性命当作什么?楚君辞看着冬离已经包扎好的手臂无声地自问,却没有个答案。
冬离好似有许多事不能对人说,所以只好藏在心底,任凭别人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骤然抬头,楚君辞似笑非笑地对上冬离问询的灰眸,“既然惹祸的是兵器,我便毁了这祸根。剑可以再铸,只要人不失,剑便仍在。”事情的根源并不止一个,解决的方法也不止一个。
楚君辞说得坚定,毫无迟疑,连眼神都不曾闪动一下。
冬离心下感动丝悸动,怔怔地看着楚君辞清澈坚定的黑眸。
由她的眼神中可以猜到,她已经说服了楚宗主,毕竟物毁可再造,只要有心,便能铸出更好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