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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不见了!
水迢迢明明记得自己昨夜悄悄爬下了床,怎料睁开眼竟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边空无一人,料想是沐雨将她抱上床的,可是他人呢?
她在整个水庐绕了一圈,不见他的踪影,又去后院那几亩地里瞧了瞧,也不见他。平日里,他若出门总会事先跟她打招呼。如今连张字条都见不到,莫非……莫非丐帮的那群人追来了,他走得匆忙?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丐帮的人没这么快找到木渎,即便真的到了,也不可能瞒过众乡亲的耳目,她好歹会得知一些蛛丝马迹。难道说沐雨毫无挣扎地就被丐帮的人抓走了?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你被抛弃了?”
如此放肆的声音这世间怕只有思皇能用最优雅的声音说出口,水迢迢转身迎上,果然是他!
“沐雨不在,水庐就我一个女人家,不方便待客,你还是请回吧!”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和沐雨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思皇,如果当年不是他坚持要用那把鱼肠剑换为她续命的九转还魂丹,她和沐雨也不会因仇恨而相识。
说来可笑,三个人的人生起伏竟是为了一把剑。
越是不让进的地方,思皇偏要进,“本尊来是为了告诉你,沐雨去追查郭灵岩被杀真相了。他近几日都不会再回到这里,说不定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你还是早早做好打算。”
再也不会回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掩饰所有的心情,病秧子的好处是永远可以用虚弱的表情代替烦躁的情绪,“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提前做好所有准备,就不劳你的好心了。”
“你还不够资格让本尊将‘好心’用在你身上,本尊只是答应了沐雨亲亲,在他不在水庐的期间要照顾你——这次沐雨亲亲又欠本尊一个人情,他该用什么来偿还呢?”思皇装作认真求索的模样,片刻后他的恍然大悟中带着几分玩味,“不如就让他用一生来还吧!迟早他会属于本尊。”
想激怒她?长年久病,这人世间的事,水迢迢自认比一般人看得更透彻。思皇的身后没见到浑澹的身影,显而易见的,斜桥分水也分开了另外两个人的心。水迢迢不想幸灾乐祸,却不代表不会反击。
“怎么?浑爷没跟您一起来吗?这倒是少见!”
她明明虚弱不堪,说起话来却字字如针。思皇握有风云,却难掌握女人的心思,尤其是水迢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人。
“你不怕本尊揭开你的老底吗?”思皇出语威胁,像个找架吵的泼妇。
生死都不怕了,水迢迢岂会畏惧他那点子要挟?“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我有什么老底你大可以告诉沐雨,我倒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或许只有走到无路可退,她才能狠下心来斩断这一切,她不介意思皇推波助澜。
三年了,她不敢揭开的真相,让另一个人来戳穿不是更轻松嘛!
怪物!这女人绝对是怪物,思皇唯恐躲闪不及。走之前他留给她最后一句话:“你确定你希望沐雨死吗?”
她不答腔,因为心中没有回答。
那就让思皇告诉她吧!
“说个故事给你听!”
思皇从不说故事的,但为了他的沐雨亲亲,他愿意说这一次——
“从前有个女人倾尽一切爱着一个男人,没想到那个男人为了万贯家财竟然背弃了她。女人一气之下,择了天下最狠的夫君嫁了。她的美貌让夫君为之动容,她的夫君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只为了换她倾心一笑。然而,光彩夺目的背后却不是快乐。那女人活在怨恨中,她发誓要让那个曾经背叛她的男人死在她的面前。”
就像水迢迢一样,如果化解恨的唯一办法是让沐雨死在她的眼前,她会开心吗?至少那个光彩夺目的女人并不开心,还有那个舍弃爱人换来万贯家财的男人也从未开心笑过一刻。
“为了保住性命,那男人再度选择舍弃,这回舍弃的是万贯家财,他以为这样就能活得更久。他没有理解错,他的确多活了几年。等到女人死了,他依旧活着,活在心惊胆战中。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女人在死之前要求自己的孩子替她完成遗愿,无论如何也要杀了那负心汉。”
故事以女人的死为终结,思皇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的斜桥。水迢迢读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你说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直到死都不应该放过沐雨吗?”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那女人死之前为曾经负了她的男人流下了最后一滴泪。她在爱与恨的矛盾中离开人世,终其一生她没有放过那个男人,也没有放过自己——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到底是皇阁的主人,骚动中依然明白方向之所在。
斜桥分水,清浊分离,可它们毕竟还有交点。
从收集到的消息来看,郭灵岩在木渎最好的朋友便是灵岩寺的住持日悔大师,事不宜迟,沐雨离开水庐,直奔灵岩寺。
思皇告诉他,丐帮的人已经追到了江南,若再不快点查出郭灵岩的真正死因,只怕会连累水迢迢。
推开灵岩寺的大门,穿梭在众僧中,沐雨不觉垂下了手臂,勇绝之剑在他的掌中变得极为安分——这佛门之地如何来得如此之多的红丝带?
被绑在树上的红丝带迎着春风飘扬,虽是暮春时分,红色的丝带却为光秃秃的树干增添了几分生气,引得沐雨走近细看。这些丝带上还缠着些许水迹,大约是前几日的雨打湿了它们,携着雨,带着风,它们照样飞舞如花。
“这是木渎当地的风俗,村民们将从寺庙中祈福得来的红丝带系在树上,看着它们迎风飞舞,心中祈盼的愿望便能实现——施主想必不是本地人,所以才会对这里的习俗如此惊讶吧?”
被大师说中了,沐雨点头称是,“我的确刚到此地,想找灵岩寺的日悔大师,请问他在吗?”
僧人见他手提鱼肠剑,形容似江湖人士,眉宇间却又无杀气,这才应道:“老衲便是日悔,不知施主找老衲所为何事?”
他便是日悔大师?沐雨也不便客套,有话直说:“请问大师是否认识郭灵岩?”
轻捻胡须,多年后再听到这个名字,日悔大师早没了当初的激愤,可怜佛心在无心中荡漾,“他是老衲出家前的友人,施主为何问及他?”
“不瞒大师,郭灵岩死了。”
“阿弥陀佛!”日悔大师口中念念有辞,脸上全无悲痛之意。
既是昔日老友,怎无半点相惜之情?沐雨迟疑,“你不问我郭灵岩是怎么死的?”
佛心自是一片透彻,“既然施主来寻老衲,想必郭施主死于非命。”
“他是我杀的。”
对沐雨的坦白,日悔大师只用微笑作答:“你踏进佛门,不找老衲却先注意这些祈福的红丝带,面容平静,毫无杀气,想必这其中藏有什么误会。你来找老衲,怕就是想解开这个中误会吧!”
好一个得道高僧,叫沐雨怎能不佩服,“我奉命去杀郭灵岩,可杀他的凶手却另有其人。我必须弄清事情的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丐帮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杀郭灵岩的那只幕后黑手,让人防不胜防。
引沐雨走进禅房,日悔大师与他娓娓道来:“郭灵岩与老衲本是同窗,他家境贫寒,多得老师照顾,方成就学业。后来,他入赘苏州一位富商家中做女婿,彻底离开了木渎,老衲便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后来入了丐帮。”
入赘富商为婿怎么又入了丐帮?这郭灵岩真是奇怪,放着富人不做当乞丐,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日悔大师,您真的不知道郭灵岩为何加入丐帮吗?”
日悔大师念了一声佛,摇头答道:“老衲当真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老和尚好生狡猾,竟敢欺骗佛祖,不怕死后入阿鼻地狱吗?”
不用问,佛门之内如此放肆之人,唯有皇阁主人。
沐雨回首望去,果真是他,“你怎么来了?”他向来只管开出条件,等着别人帮他完成,从不会亲自出马帮他人解决问题,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羽扇扇过老和尚花白的胡须,思皇笑得别有深义,“想来参禅啊!却不想进门就听老和尚打诳语,真叫人扫兴。”
莫非思皇知道什么?沐雨打量着老衲,却发现老和尚在用恐慌的眼神注视着思皇,那表情像是……像是见了鬼。
“‘昨日黄花’……你是‘昨日黄花’?”
又是“昨日黄花”?郭灵岩死的时候反复念叨着这个词,如今日悔大师见到思皇也提这个词,这其中有什么沐雨尚不知道的秘密吗?
他正要问个究竟,浑澹不是时机地出现了,站在思皇的背后,他的守候一如从前,“该回去了。”
一句话断了沐雨的追究,日悔大师显然不愿再多说什么,令徒儿引着一干人等向偏殿行去。沐雨怀着奇异的心情环视四周,这偏殿是摆放灵位的地方,许多村民将亲人的灵位供奉在这里,向神灵长久祈福。
游离的眼无意中触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走上前,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牌位上所供之人的确是:木渎人氏——水迢迢!
莫非这木渎小村有两个“水迢迢”?
“日悔大师,这灵位是什么时候供奉上的?”
不等大和尚开口解释,平日里负责擦拭灵位的型尚插起了嘴:“这灵位是三年前供奉上的,有位女施主托了香火钱,拜托我们帮忙照顾灵位。”
又是三年前?沐雨需要确认某件事,“大概是三年前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型尚仔细想了想,“立春后没多久,大约是雨水时节吧!我记得那段时间天天下雨,在烛火的熏炙下,很多灵位都冒出水来。那位女施主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口里念念有辞,具体说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听她说:‘你已死,连灵位都会流泪,我知你死得心有不甘,你安心超度,我会为你报仇的。’我还跟她解释,灵位没有流泪,只是因雨水受湿,被香火熏炙之后就透出湿意。后来她什么也没说,留下香火钱就再也没出现过。”
沐雨望着灵位发怔,型尚口中的女施主会是她吗?若真是她,那灵位上供奉的水迢迢又是谁?
太多的谜团堵在心口,答案呼之欲出,却偏有人用心将它压下。
掏出袖中所有的银两,沐雨将它作为香火钱捐给了灵岩寺。取来一炷香,他跪地三拜方将香插在灵位前。
这三拜能否了结一世生死之恨?
思皇和浑澹说是要欣赏山上日出,坚持在灵岩寺留夜,明早再做打算。沐雨到底放不下独自在水庐的水迢迢,连夜赶下山去。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好走,沐雨却走得极慢,脑海里反复思量着那个刻有“水迢迢”字样的灵位,心里揣着忐忑。
心情沉重,脚下的步伐都跟着沉重起来,沐雨越走越慢,终于停了下来。转身上山,他箭步如飞。
不行!一定要找那些和尚问个清楚,他要知道那块灵位的由来,更要知道“水迢迢”的全部。
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人,沐雨迅速返回灵岩寺。寺门已锁,他翻墙进入,直奔日悔大师的禅房,想知道寺庙里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他问个究竟。
夜已深,贸然闯入毕竟不大好,沐雨放轻脚步探到门口,正要敲响禅房的门,忽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莫怪本尊心狠,要怪就怪当初你的懦弱毁了人家一生的幸福。”
“住手!”人未进而鱼肠剑先出,勇绝之剑破门而入,击下了对着日悔大师的刀锋。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举刀向僧的浑澹,还有那个永远飘忽如云,高贵如月,叫人琢磨不透的皇阁主人。
他们在这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要杀日悔大师,莫非又为了“昨日黄花”?这“昨日黄花”到底是何许人也?竟叫几个男人为此丧命,还都毁在皇阁主人的手上?
“事已至此,思皇你索性明说了吧!”
思皇本就没打算瞒他,先前觉得没有告诉他的必要,既然今夜被他撞个正着,也算天意使然,告诉他也无妨。
“日悔和郭灵岩口中所念‘昨日黄花’不是别人,正是本尊的母亲,皇阁的前任女主人,皇阁主一生最爱的女人。她不许别人叫她闺名,江湖上的人都唤她‘昨日黄花’,连本尊的父亲也不例外。”
只因这世上知她闺名的两个男人都欺骗了她,也伤害了她。
羽扇抡起,轻风拂面,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比较容易说出事实的真相,而不是凭着一时的冲动说出违背良心的谎言。
“郭灵岩和日悔大师本是外公的学生,家母与他们共同习书学画,相处中产生了感情。若本尊料得不错,家母原本所爱的该是日悔大师吧?”
德道高僧竟也会颤抖,日悔在思皇的面前如风中雨滴,只因思皇有一张酷似“昨日黄花”的面孔,连说话时傲慢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思皇继承了母亲的个性,最受不了别人拖泥带水,他决定一次性将话说个清楚。
“家母恋上了日悔大师的博学,郭灵岩为了出人头地,不惜牺牲和日悔大师的友谊,横刀夺爱,向家母频频献殷勤。只可惜日悔大师太过优柔寡断,等你终于明白自己对家母的爱,家母已对你彻底地死心。本尊了解家母,她的爱与恨都太过决绝,一旦决定不爱,就不会再残留半分感情。于是她投向了郭灵岩,怎料得来的却是爱人的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