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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为非步步逼向宋夫人,一点点扬起独属于她的邪气笑容,“请问宋夫人,您凭什么认为我会捐出自己的造血干细胞救您的儿子?”
宋夫人脑子里一片混乱,“为非啊,渊远他不是旁人,他是你弟弟啊!况且你都同意接受配型检查,为什么……”
“他是我弟弟吗?为什么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你是我妈妈吗?如果没有这次的事,走在街上你能认得出我吗?”函为非的嘴角始终挂着笑,牙齿咬过的唇比寻常更红些,红得有些刺目,“我出生的时候,我的脐带血没能救回你另一个儿子。这一次我同意来做配型就是想看看,我的血能不能和你这个儿子配上。我只是想看看而已,想看看老天的安排。至于捐出我的造血干细胞……从头到尾,我什么时候承诺你,我会捐献?”
血色从宋夫人的脸上一点点褪去,函为非盯着她渐趋苍白的面孔,嘴角扬起报复后的快感。
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早早地将这个机会交到她手中。
曾抛弃她的人必定被上天所抛弃,函为非曾不止一次地设想,与其让母亲被上帝抛弃,不若她最爱的人被剥夺生的权利来得更加痛苦吧!
很好!这个世界很公平。
她阴暗地笑着,眼神刻意避开坐在病床上的那个瘦弱的男孩,沉醉在复仇的快感中,她无力自拔。
直到——
“够了!”崔无上将她硬生生地拽到自己面前,“函为非,这不是什么随便的事,这关乎一条生命。不论你和伯母之间有什么问题,都不应该拿渊远的生死开玩笑。即便他不是你弟弟,即便他只是一个你不认识的过路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啊是啊,无上说的有道理。”来不及收拾心情的宋夫人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崔无上身上,眼巴巴地渴望着他能说服函为非,“为非,你只当渊远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只当你是自愿捐献骨髓的,好不好?”
函为非抿着嘴唇压根不去理会母亲的恳求,她盯着他,眼里只有他义正词严的表情。
他够伟大,他够崇高是吗?
在他眼中,她只可能是坏女人的代表,对吗?
可惜他爱上了她,所以他注定要与她一同沦陷到地狱的底层。
“你觉得我应该捐献造血干细胞救这孩子?”函为非挑着眉瞅着他,“无论怎样纠缠的过往,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该捐献我的造血干细胞救我从未见过的所谓的弟弟,是吗?”
“当然。”崔无上继续坚持他的观点,“这是一条生命,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无视生命,即便……”
“即便我怀孕了?”
“……”
函为非面无表情地说出她的假设,得到的是崔无上面无表情的回答。她扯起唇角追问他的回答:“说啊!你继续发表你的高论啊!如果我怀孕了,我还要捐献造血干细胞救你口中伟大的生命吗?”
崔无上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痴痴傻傻地重复:“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如果我怀孕了,你会建议我捐献造血干细胞救这条生命吗?”
崔无上喉头滚动,他感觉渊远的生死存亡全都架在了他一个人的肩膀上。生命的分量实在太重太重了,让他这个每天都在从死神手中抢生命的脑外科大夫也无力承受。
他困难地阖上双眼,再睁开时他正对着的是宋夫人和渊远渴求活下去的目光。
终于,到了他做出抉择的瞬间。
“孕妇不适合捐献骨髓,也不适合捐献造血干细胞。”
他身为职业医生所流出的职业术语将宋夫人推到了地狱最深处,绝望伴着泪水滚滚流出,她抱着儿子只能无语地以泪洗面。
刚刚被宣判死刑的渊远反倒安慰起母亲来:“妈,没事。我又不是马上就会死,姐姐不能捐献造血干细胞,也许中华造血干细胞库那边会有好消息呢!再等等,再等等总会有办法的。”
渊远的坚强和善良让崔无上更加厌恶自己所做出的抉择,他偏过头望向函为非,只见她面上仍挂着冷冷的笑,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当真一切都与她无关吗?
当真血浓不过恨?
崔无上帮渊远联系了几位权威血液病专家,又找了在国外研究血液病治疗药物的师兄,希望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挽救渊远的生命。答案是暂无消息,所有的一切只能等待。忙完了这一切,他疲惫地回到家中,已是夜半。
打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画面——函为非一手抱着酒,一手夹着烟,脸上标注的就是四个字:醉生梦死。
崔无上一把夺下她手里的酒,大声吼她:“你不顾及你自己的健康,也要为肚子里的宝宝考虑,你想害死他吗?”
函为非醉眼惺忪地瞅着他,“宝宝?崔无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怀孕了吧?”她牵起的嘴角嘲笑着他的愚蠢。
崔无上赫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你没有怀孕?你骗我?”
“我自始至终只是在说‘如果我怀孕’,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怀孕了’,对吧?”她振振有辞地据理力争。
崔无上步步后退,握着从她手里夺过来的酒,他猛灌了自己一大口。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愿意与家人决裂都要守护的女子,他忽然发现,她……很可怕。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宋夫人和渊远面前说自己怀孕,让我来替你堵住他们的嘴巴,封死渊远最后一条活路——你是故意的。”他以肯定的语气陈述道。
她眨眨眼睛,永远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你觉得我是那种做坏事需要给自己找借口的人吗?”他太小看她的坏心程度了,“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救宋夫人的儿子,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借口。”
“那你为什么要……”
“我要你看看,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伟大。你很自私,其实每个人都很自私。”
她看着他,隔着香烟制造的氤氲看着他。那种冰冷的眼神,崔无上很长一段时间里总在噩梦惊醒的瞬间忆起。
“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会利用别人,牺牲别人。高贵的宋夫人如此,你也一样。”
“是,也许我是自私。在自己的骨肉和别人的生命面前,我最终还是会选择自己孩子的生命。”
再灌上一口烈酒,从不抽烟的崔无上就着手上那半截香烟狠抽了几口,呛得自己眼泪直流。
他努力忍住咳嗽,却忍不住眼眶中奔腾的泪水,“我承认,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也从不想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可你呢?你毫不在意地践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生命和希望,你甚至利用他对生的渴望来证明我的自私。函为非,你已经不是单单的自私了,你是卑鄙,你是残忍,你是恶魔,你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没有人性的女人。”
函为非安静地望着他,望着他的失望,乃至绝望。
“我后悔爱上你,函为非。”
“所以呢?你要和我分手?”
状况完全出乎函为非的意料,她不曾想到只是她对宋夫人的一个决定会影响她和崔无上之间的未来。
不应该这样的,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明明那么相爱。
“崔无上,我是否救宋夫人的儿子跟我们的感情没有太大关系吧?”
她到这一刻还这样以为吗?崔无上对她当真失望透顶,“不仅仅是你这次的决定,还有你做出这个决定背后的那些想法——你从不曾告诉我你心里真正的想法,你总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性情隐着藏着,不让我窥视一二。我不了解你,到今天为止我才很肯定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我爱上了一个我从不了解的人,这样的爱,你认为还能走多远?”
努力地深呼吸,却还是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崔无上平生头一次体会一种名为刻骨之痛的感觉。
他打开客厅展示柜的玻璃门,将那里头陈列的他从各地收集来的国际象棋中的“皇后”逐一取出来。
“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分开,不管我父母怎么反对,不管你如何保留自己的心事,我都没想过我们会有结束的一天。即使上次朝露的事,你负气搬了出去。我依然坚信会把你找回来,我们还会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只是这一次,你真的让我觉得——爱上你是个错误。”
他的双手捧着那些皇后,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在我心目中,你是我的皇后,我却不是国王,我是国际象棋里最小的兵。皇后笆后,你知道吗?我不是国王的卒子,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士兵,为你冲锋陷阵,为你生生死死。但是,从今天起,没有皇后……我的心里……”
他指指心痛的地方,捧着皇后的双手抬高而后重重落下,“没有皇后——我的心里再没有皇后。”
他的皇后啊,四分五裂地躺在地板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