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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房中,我轻柔地给强尼上过了药,用纱布包扎起来。那孩子很乖巧,虽然疼得直咧嘴,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告诉我,强尼。”我拉着他的手问,“你和赛蒙的关系很好,对吗?”
“嗯。”孩子点头,“他一直护着我,就像我的保护人。赛蒙是个好人,真的。”他闪着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说,“梅丽莎小姐,你也是好人!”他很真诚地又补充了一句。
我轻声地笑了。
我注意观察到,赛蒙和强尼经常在一起。傍晚的时候,他们会并排坐在草坪上说话,每到此时,强尼就一脸幸福,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赛蒙微笑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温柔,不时疼惜地摸摸他的脑袋,此刻,他脸上的表情近乎一个慈父。我在窗户后面看着他们,暗自想着,原来他的微笑竟也会如此的温柔。
但很快这种温柔的印象就被打碎。
那天,安东尼和马尔斯一起来访,晚饭后,马尔斯被里奥拉去了书房,而安东尼坐在客厅里陪我和海伦娜谈天。
“赛蒙康复了没有?那天他昏倒以后,我只匆匆给他做了一个急救,第二天我还在担心他的病。”安东尼说。
“他已经完全好了,一直想当面感谢你。”海伦娜打铃叫来了赛蒙。
赛蒙表示了谢意之后,安东尼邀请他坐下。
“那天为你急救时,我看见你的胸前有个护身符,式样非常奇特,我在亚马逊河流域看见过类似的图案,你从哪里得来的?”安东尼问。
赛蒙从衬衫里取出了护身符,“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据说是印第安人的护身符,上面有神灵附身。”
这次我看仔细了这个护身符,上面有铜质的鹰和蛇的图案,造型狰狞。
“据印第安人说,护身符一向很灵验,你试过吗?赛蒙?”安东尼好奇地问。
“我试过。”他静静地说,“在我十岁的时候,妈妈病得很重,医生说她肯定会死。晚上,我守着她,心里非常害怕,我想起那个护身符,就跪……跪了下来,很虔诚地对着护身符祈祷,要它保佑母亲不要死。第二天,母亲的裁转了。”
“真有意思。”安东尼很感兴趣,“你这个护身符求什么都灵吗?”
“每个神灵司职不同。我佩戴的这个护身符据……据说只执掌着爱情,本来没有延续生命的能力。印第安少女要到结婚的时候,就会向这位神灵祈祷一位如意郎君。”赛蒙说。
“太有意思了。可惜我已经不需要了。”海伦娜微笑着看了安东尼一眼,安东尼幸福地涨红了脸,“也许梅丽莎要结婚的时候,可以要赛蒙代为祈祷。”
赛蒙咬紧了嘴唇,咬得嘴唇发白。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地一笑,笑容里有着讽刺,“还没有一个女人,值得我去跪地祈祷。”
我猛地攥紧了沙发的扶手,扶手的棱角把我的手硌得生疼,我脸色一定立时变了,赛蒙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想起了里奥的话——这个人喜欢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一击!怪不得里奥会一次次被他气得发疯。
海伦娜立刻发觉情形不对,她抬高声音对赛蒙说:“你去钢琴那儿,为我们弹几首曲子。”她的声音里有着不快。
赛蒙默默起身,去到大客厅的另一头。
钢琴声响起。安东尼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这个人实在不像个奴隶,不是吗?他的脾气会让他吃足苦头。”
我冷冷地说:“我看他以为自己是个国王。”
海伦娜把手安抚地放在我肩膀上,“对不起,亲爱的。也许我让他做内房总管本来就是个错误,里奥一直那么说我,他的脾气实在太倔强了,我很了解他。”
我冷冷一笑,“也许,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少。”
海伦娜又一次用深思的眼光注视着我。
音乐如安静的溪流般流淌在客厅里,望着钢琴边那个端坐的身影,海伦娜把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你看,这个人像什么?”她接下去说,“他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朵的罂栗花,自由而无辜,周身散发着危险的吸引力。”
被海伦娜的话所震惊,我回头去看她,她的一双绿眼睛如猫一样闪着光。
就在里奥即将结束休假的时候,庄园里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震惊的大事。
事情还是和莱昂西奥这个顽皮的孩子有关。他居然偷拿了庄园守卫的枪,并且拿着到处炫耀,他又跑去吓唬小强尼,强尼推开他,转身就跑,他紧跟在后面,没想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枪——走火了。莱昂西奥被打中了胸膛,这孩子当场就死了。
这次死亡,只能算一次事故。但是失去独子的罗伦佐已经疯了,于是倒霉的小强尼就成了替罪羊,那孩子被打得浑身是血,几次昏迷。
没有人敢去劝罗伦佐。
唯一有资格干涉罗伦佐的是里奥和海伦娜,但看样子他们并不想管,有谁会在乎一个小奴隶的生命呢?
艾米莉来告诉我的时候,已经脸色发白。
“太可怕了,小姐,真的太可怕了,罗伦佐先生已经疯了,他的脸完全是个疯子的脸!这样下去,强尼早晚会被打死的。”艾米莉抹了抹眼泪,“赛蒙一直在打门,在门口像饿狼一样转来转去,我从没见过他脸色那么苍白过,白得像纸一样。”
“天!”我低叫,想着,也许我该做些什么,也许去找海伦娜出面?
我正要出门,赛蒙急匆匆闯了进来,“我想和您谈一件事,梅丽莎小姐!”他的脸色果然像艾米莉说的,惨白得像纸。
我立刻知道了他的来意,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淡淡地问他:“找我有事吗?赛蒙?”
“我想请您出面,去求里奥先生,现在只有他能阻止罗伦佐了!”他迫切地说。
这也正是我的打算。但我并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出任何同情的姿态,我冷冷地说:“我出面不合适吧?我毕竟是个客人,这是你们庄园的内部事物。再说,你不是内务总管吗?这件事情应该你出面才对。”
“你知道,里奥先生一向讨厌我。”他抬起头,表情很诚挚,“而海伦娜小姐……她也并……并不听我的,我出面,事情反而会更糟。现在只有靠您了,梅丽莎小姐,您不是一向也很关心强尼吗?”
我冷哼一声,“这是两回事。这次,事情牵涉到了罗伦佐先生。”
“这么说,您不想管了?”他眼里开始现出了绝望,“只要您和里奥先生说,他一定会听您的,不是吗?”他咬着嘴唇,咬得嘴唇要滴血,眼眶中开始泪水盈盈。
我望向他的眼睛,确信了一件事,他一定听到了我和里奥那一夜的谈话。
“您要我怎么求您?”他又一次急迫地绝望地问。
“求我?也许有办法吧。”我冷冷一笑,“不过,我当然不值得你为我跪地祈祷。”
沉默片刻,他跪了下来。
我怔住了,没想到,他真的在我面前跪下了!
他跪在那里,抬起了头,看着我,目光真诚,他低低地说:“我一直相信,在这座房子里,您是最善良的人,虽然您常常不愿意表露出来。所以,我只想到来求你。绝望的时候,我想,只有你才会帮助我。”他说不下去了。
我愣愣地站着,看着他,屋子里安静极了,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温柔情愫弥漫了我的全身,使我全身无力。
我默默地拉起了他,“你等一下,我去找里奥。”
里奥的出面及时拯救了小强尼,但也使赛蒙和罗伦佐的仇恨结得更深了。
我走进小屋,强尼睡在床上,赛蒙靠在床边的墙上打盹,他的面容憔悴,下巴满是胡碴,眼下有了黑眼圈,听见我进来,他睁开了眼睛。
我俯下身子去看强尼。
“他睡熟了。”赛蒙低声说,“安东尼先生来看过他,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我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梅丽莎小姐,”他低声叫住了我,“谢谢你,真的。我这个人——”他咬着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辞,“我的性格很怪,常常会得罪人,越是喜欢的人越容易得罪,也许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我有什么冲撞您的地方,一定请您多多原谅。”
“你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为了他,你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做——”不知怎么,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心中有些酸涩的妒意。
他静静地看着我,“那天我说的全是真的,您是非常好非常善良的女孩。”
“赛蒙,”我叹了口气,心里挣扎着,终于把话说出了口,“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
夏季过去了。里奥走了。
我也离开了画眉庄园。
刚回到家,我反而有些不习惯。尤其早上醒来的时候,对着天花板发呆,心里空空的,也许没了艾米莉的喋喋不休,早上听不到门外赛蒙柔和的声音,我会感到缺少了什么。完全看不到他以后,我才终于醒悟,在画眉庄园,虽然我一直回避他,眼睛却在不自觉地追随着他。
那个影子竟然抹不掉了。
秋日,午后。
我走到湖畔,坐了下来。他似乎没有意外,也没有停下笛声,他只是一曲又一曲连续不断地吹,而我,双手托腮,默默地听着,直视着前方,面前,湖光潋滟,天际,风起云涌……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度过整个下午,一句话都不说。
当笛声终于停歇的时候,我支着下巴,幽幽地问:“赛蒙,你说,为什么人类要分为不同的种族、阶层、身份?而彼此之间又几乎无法逾越?”我抬起头,“当人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赛蒙怔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还是不一样。”我自言自语地接着说,“即使是孩子,也会有残忍,嫉妒,欺压——也许会更直接,而弱小的孩子会被欺凌被损害。弱肉强食本是人类的天性,事实上也是自然界的规律,这时候,上帝又在哪里?善良,除了写在书本上,又有什么用?”
赛蒙思索片刻,低缓地说:“也许,所谓上帝只是我们内心的良知。”他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我,“梅丽莎小姐,你变了,以前你知道的只是游戏和冒险。”
“认识你以后,我学会想一些问题,以前从没想过的问题。”我说。
“梅丽莎,你长大了!”他望着我,眼睛里有着温柔,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口误,红了脸,纠正说,“我是说,梅丽莎小姐。”“就叫我梅丽莎吧,我喜欢。”我轻轻地说。然后,我淡淡微笑了一下,“我该走了,赛蒙。”
“再见,梅丽莎小姐。”
“梅丽莎。”我回头说。
一天晚上,我和马尔斯去看望海伦娜。
“太想你们了,里奥一走,我每天都很寂寞。”海伦娜一边把我和马尔斯往客厅里让,一边抱怨。
“安东尼不来看你吗?”我问。
“怎么?马尔斯没告诉你?安东尼有事去了欧洲,几个月以后才能回来。”海伦娜叹了口,“我们已经订婚快一年了,明年春天,我们就要结婚了。”说话时她神色郁郁,看上去实在不像个快乐的待嫁新娘,我不能不想起马尔斯的那句话——她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