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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估且相信你一次。”重要的是,这人看起来不像会乖乖上医院的样子。她站起来,“不过你要上楼让我帮你处理一下。”
因为天黑,伤口又是在头发里,宁怡没有注意到,之前让于哲在她家洗澡换下沾了凯瑟琳的血的衬衫,这个没痛觉的家伙还顺便冲了头……
真是,这种伤口不应该碰水的。
她一面懊恼一面小心地给于哲缠上绷带,他坐在沙发上,低头乖乖任她摆弄。
宁怡打好结,正检查有没有绑紧,消毒药水和止血粉是否渗出来时,便感到一只手摸上了她腰际。
她动作不由一僵,“你干吗?”
男生没有回答,另一只手也圈了上来,低着头看了半晌,他双臂一收,将额面贴上宁怡腹部。
“喂、喂……”宁怡手忙脚乱地抓住他肩,避免自己跌到他身上,“你怎么回事?”这时候露出野兽本性?不会吧?
“……老师,你好温暖。”男生的脸在她腹部轻轻蹭了一下,“同凯瑟琳一样……”
闻言宁怡停下挣扎,却仍止不住面颊发烫,“废话,只要不是冷血动物都这样……放手啦!”
“借我抱一下嘛……”于哲闭了眼喃喃。
宁怡止不住鸡皮疙瘩生起。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用这种语气撒娇,恶——
可是她却没有挣开于哲的手,心里交战片刻,败下阵来,“三分钟,只准抱三分种。”
“……”于哲没有回答,只是手又收紧了些。
宁怡僵直着身子忍受这一酷刑。
她单腿跪在沙发上,手上拿着东西,为避免与于哲靠得太近还得腾手转而支撑住沙发椅背,这么难受的姿势,更叫人难受的还是从面上蔓延下来的热度……宁怡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就像只烤乳猪!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空空的白墙,开始给现下这种情形找起正当理由来:书上不是说了吗?幼年失去母爱的人容易产生情感缺陷,表达感情时常常出人意表,所以,所以……这人的举动对他算是正常啦!
他的动作里面,也感觉不到什么奇怪的心思……
再说、再说凯瑟琳发生那种事,他需要找样东西寄托心情,应该不过分吧?
只是为什么找的是她……
宁怡在心里痛哭流涕。
所以估计时间一到,她便毫不犹豫地推推于哲,“三分钟到了,放手吧!”
“……”男生就像没听到似的,又蹭了几下。
宁怡真要火大了,若不是他头上已有了伤口,她真要给他开一个,“放手哦,不然我生气了!”
“……”于哲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臂,抱怨:“老师,又不是上课,干吗这么严格。”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宁怡蹲下身子把绷带放回地板上的药箱,垂了眼躲开他的视线。
待关上箱子抬头,她不由怔住了:坐在沙发上的男生低了脸,睁着一双杏仁形状的眼睛静静看她。
宁怡的第一反应便是糟了,被他看到她脸上的红晕了!
忙又转了头,不知所措地把弄药箱上的提环,一心盼望脸上的热气快点冷却下来。还是能感受到于哲的视线,透过头发的遮掩,令她似乎又烫了几分。
对方却不体谅她的窘迫,竟得寸进尺地从沙发上滑落下来,盘腿坐在地板上,偏了头看她,“老师,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呃?嗯……对啊。”宁怡含含糊糊地应道,技巧地躲开他的眼光。
“从来没有软弱过?”
咦?他今天的问题很有深度哦?
宁怡不由望向他的眼睛,那里头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的探究。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于哲简单地说。
想知道?他把对凯瑟琳的兴趣转移到她身上了吗?
宁怡一时忘了窘迫,想了想,她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有,我一蹶不振的时候,很难恢复过来。”
于哲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仍是歪着头看她,等着下文的样子。
所以宁怡问他:“记得你曾经在安西校长面前怎样评价我的吗?”
男生想了想,似乎有印象,“有些冷淡?”
宁怡点点头,“现在还好,不过我小时候,真的会给人这种印象,几乎所有教过我的老师都曾对我爸妈这么说过——‘那孩子学习很聪明,就是不容易亲近’。上高中之前,我对学习之外的事情,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不明白朋友是拿来做什么的,也不明白班上的女孩子为什么总爱结伴上厕所,还为了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这种事情,义愤填膺地为朋友去找男生算账。我觉得班上的同学——”她顿一顿,寻思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很幼稚。”
因为心无旁骛,她小时候一直拿第一名,还跳了一级。
对此,于哲似乎不大能理解,“学习很有趣吗?”
“还好啦,”宁怡笑笑,“就像你觉得看闲书读小说很舒服一样,也有些人会认为学习是种享受啊,不过我那时,多半还是因为名次高会得到老师和爸妈的表扬,然后被许多羡慕的目光包围。”
“……”于哲看起来更加无法理解这点。
宁怡做个鬼脸,“其实我也很幼稚对不对?不在乎身边的人,也不想与他们交往,却很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后来上大学选修了心理学,才知道了有一种人格叫做“场依赖性”。
“场依赖性”的人,会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而面前这个少年大概属于“场独立性”吧?我行我素,一人自成一个世界。
“结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突然转向于哲,“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个男生?”
“嗯?”于哲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真是,这有什么好难回答的?我知道你们这帮臭小子都把我当成哥儿们看待啦!”宁怡哼一下,“不过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那时留了一头蓄了好几年的长发,脸蛋圆圆的,还尽穿些带了蕾丝边的裙子……”唔,怎么现在想起来有些恶寒?
所以她赶紧补充:“不过不是我自己要这样打扮的哦,全是我爸妈的主意!然后,再加上我总是抱着书本独来独我,又常常考第一,年级里认识我的人挺多的,虽然我都不认识他们。”听起来怎么这么臭屁?不过当时情形确实如此。
“结果有一天,就收到了班上一个的男生的纸条。”
“纸条?”于哲重复一遍。
“嗯,纸条,就是你认为的那种东西。”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男生哪来的勇气?当时她可是老师的宠儿,而班上的同学大多对她敬畏有加,竟然有人递给她那种纸条?
她对那男生甚至没有多少印象,只知道他坐在最后排,所以学习成绩肯定很糟糕。唉,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她就是那么一个只以成绩看人,讨人嫌的家伙。
“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大概是说因为我瞧起来冷冷淡淡,很遥远的样子,所以觉得我很像个高傲的小公主,他很喜欢之类的……”不由寒了一下,忍耐,忍耐,刚上初中的孝写的东西当然是这种水平,“我那时……根本不懂得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也没兴趣知道,所以放学后就把纸条塞回了那男生的课桌,可是,不知怎的却被人拿了出来。”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仍觉得是一踌乱。纸条被公开,在班上掀起浩然大波,那男生被众人嘲笑,甚至老师也当众斥他不要影响人家好学生。她自己呢,也好不到哪去。最夸张的是一天里就被三个老师请去谈心,无非是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到学习之类的陈词滥调,天知道他们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她反而会好受一些!
本以为忍忍就过去的事情,却闹了一个星期还不见停歇,走在校园里不时会有其他班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略大胆的男生,便到她面前说些奇怪的话,弄得她开始怕上学。
事情的高潮,发生在爸爸听闻了风声,跑到学校指着那个男生破口大骂的一瞬。
整个教室都成了一个戏台。
宁怡彻底崩溃了。
于是,男生转学,她休学,在家里整整呆了一年,才积累了足够的勇气出门。
请来的心理医生说,她有轻微的自闭倾向,只是平时表现得太好,没有被发现。
所以后来,宁怡读《挪威的森林》时,看到玲子说的嘣一下,脑袋里的螺丝掉了那种感觉,她深有体会。
可是宁怡又是个好强的人。
换了学校,忍着不适努力去接触别人,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然后就渐渐摸到了一些诀窍。
比如说,要表现得开朗一些,会耍宝一些,别人会觉得你同谁都处得来,好了解得很。相应的,也没了神秘感,不会引人欲探究,更不会有人感觉距离遥远。这很好。
因为,不管是男生女生,似乎都会被看起来很高远,伸手不能及的事物吸引。
她还剪掉了长发,不再穿裙子,对男生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避之不及。因为宁怡发现,男生其实更喜欢那些会被他们逗得脸红的女孩子,对于能像哥们那样同他们嘻嘻哈哈的,反而不会存异样心思。
痞子男不是也是说了吗,对学校里太过豪放的女孩子,他们其实是有些瞧不起的。
摸出这些诀窍,花了宁怡好一段时间,又费了更多的时间,她才把自己改造成如今这个样子。同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她更喜欢现在的样子。
也很有成就感,因为这表明,她始终是能很好地适应这个世界的。
虽然个性里的好强仍是依旧,否则也不会因休学了一年很不甘心,在大学里拼命修学分了。
宁怡被这段往事引得出了一会神,半天才想起要做总结:“所以,像我这样问题多多的人都成功地混到了如今这般模样,你和痞子男也能够不吊儿郎当地过日子啊,如今就放弃还太早了……”
瞧啊,就算是讲自己的故事也不忘教导迷途的青少年,她真是太敬业了!有像她这样敬业的补习班老师吗?
可惜她的听众已靠在她肩上睡了过去。
“……”真是会打击人。
宁怡不禁莞尔,瞧这男生这样子,凯瑟琳的事该会很快过去吧?
她小心地调整了坐姿,以免一会肩膀发麻。
因为比他大,因为她是老师,便常常出现这种角色颠倒的场面,只希望不要给这人依赖惯了。
宁怡偏了头去端详那张睡脸,他睡着的时候,即使距离这般贴近,也不会产生不自在的感觉。
宁怡怕的是于哲清醒时的眼睛,他平时很少把注意放到旁人身上,可是一旦凝目了,深色的眸子里总有些若有所思的神色,叫人怕被他看穿。
就像野兽往往灵准得过分的直觉。
还好,多数时候他给她的感觉仍是像当初那样,你看着他,他却并不看你。
可是……
想起自己的理论,宁怡喃喃:“男生女生,都会被看起来很遥远的东西吸引呢……”
你看着他,他却不看你,这个距离够遥远了吧?
宁怡觉得她正在让事情往很糟糕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