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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生的是什么怪病?为何病愈之后,仿佛死而复生似的?
坐在暖暖的日光下,乔心看着一湖碧水怔怔发愣。
身子软软的,像被吸干了能量,空虚而无力,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并非偶感风寒那么简单。
“乔姑娘。”有人站在她身后,轻轻唤她。
回首一看,竟是皇后!
青旋面带和蔼微笑,身后贴身婢女端着一碗点心,正步履轻盈地朝她走来。
乔心正想起身致意,青旋却抢先上前按住她的肩头,“你大病初愈,不必多礼,好好歇着吧。”
说着,便顺手替她把脉。
静默片刻,青旋微微点头,“脉象平和,像是已经大安了,这几日你还觉得胸口郁闷、忽冷忽热的吗?”
“不会了。”乔心苦着脸,“只是身子还是没有力气。”
“这病让你伤了元气,哪里这么快就有气力?再保养一段时日,方可痊愈。”青旋盯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脸色,然后神秘一笑,吩咐身后的婢女,“来呀,将点心端上来。”
婢女应了一声“是”,掀开碗盖,乔心就看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食物——大肚糍粑。
说也怪了,从前只要一闻到这香味,立刻会勾起她的食欲,但今天为何竟没了往日的兴趣,甚至略感腻味?
“怎么,不想吃吗?”青旋问。
“我好像还不太饿。”她只得老实回答。
“呵,”青旋开心的笑了,“那好,我叫婢女把它端走,让别人吃去……看来,你这病是真的痊愈了。”
“呃?”这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乔心很是困惑。
青旋又道:“依我看,这大肚糍粑你以后还是少吃为好。”
“为什么?”更是一怔。
“你也不想想,这糍粑是什么做的,从皮到馅,什么糯米啦、芝麻啦、花生啦、卤汁啦,哪一样不是催人长胖的?之所以叫做大肚糍粑,除了形容皮薄馅多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会让人长出大肚子!”她状似认真的胡诌。
“啊?真的吗?”单纯的乔心果真担忧地瞧瞧自己的身子,“那……我现在很胖吗?”
“你病了几日,现在瘦回去了,可我第一次在这西诚王府见到你的时候,真觉得你挺胖的。”青旋掩嘴偷笑。
“真的吗?”她吓得跳了起来,“那……我以后再也不吃这东西了!”
闻言,青旋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望着这张明媚的笑脸,乔心霎时对她多了几分好感,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与姊姊之前描述的大为不同……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穆夫人,”府中诸人一律称青旋为穆夫人,乔心也随着他们叫唤,“你……你可认识西诚王妃?”
不如旁敲侧击,一探究竟。
“当然认识,”她点头,“从前她未离家出走时,经常到京城来看我,与我亲如姊妹。”
“亲如姊妹?”那为何姊姊说皇后一直嫉恨她,甚至使出卑鄙手段,不让她面见皇上?“那西诚王妃是如何出走的?”
“这是你们西诚王爷的家事,我不方便谈起,何况,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太了解。”青旋不肯明确地答。
“在穆夫人眼里,西诚王妃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她……”沉思片刻,她巧笑倩兮地看着眼前人,“应该说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吧,在我记忆中,她总是那样快乐,朝气蓬勃,鬼主意百出……呵呵,总之,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奇怪,姊姊不停地咒骂皇后,皇后对姊姊的评价却充满了赞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妃走了那么久了,怎么王爷都没去寻她,设法哄她回来呢?”乔心喃喃道。
“你怎么知道西诚王爷没有去寻她?或许,他已经打探到她的下落,知道她安然无恙,所以放了心;或许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一时之间无法解释,只好暂时不相见……”她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又或许,他有了新的意中人。”
“新的意中人?”乔心一听不禁大骇,“谁?”
“就是——你呀。”
“妮?”她呆呆的又问,“怎么王爷最近认识了一个叫做‘妮’的女孩子吗?”
青旋伸手指了她一记,哭笑不得,“不是‘妮’,是‘你’!据我观察,西诚王爷最近爱上的女孩子姓乔名心!”
“乔心?乔心……”怔怔地重复这个耳熟的名字,大悟半晌,她惊叫着弹跳起来,“我?!穆夫人,你搞错了吧?王爷怎么会喜欢我?怎么会?”
“你生病的这些日子,他天天守在你床前,端茶倒水,日夜不眠,跟着你瘦了一大圈,差点儿把命也搭进去,若不是对你有意,他堂堂王爷,何必要对一个丫鬟如此关怀?”
“他……他不过是同情我罢了。”连连摆手,拒绝承认。
“你以为就你身世可怜?府里那么多没爹没娘缺人照顾的小丫鬟,为何偏你得到厚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么可以喜欢我呢?怎么可以?”
他是姊姊的丈夫呀!之前摆出一副对姊姊朝思暮想、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姿态,怎么一转眼就移情别恋了?
他杀了姊姊全家,怎么可以连惟一剩余的爱情都背叛?
他到底是不是人呀?有没有半点良心?
“西诚王爷若想纳你为妃,你可愿意?”观察着她大变的神情,青旋轻轻问。
“当然不愿意!”没有半点犹豫,乔心当下立即摇头。
“为什么?”她眉一凝,“难道你对他全无好感?”
“我对他……”也不是全无好感,但……“总之,他若是移情别恋,有负于结发妻子,我便会恨死他!”
“这倒奇怪了,”青旋佯装不解的摇头,“他辜不辜负别的女人,与你何干?只要对你好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她大声嚷道,“我要嫁的人,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若他对结发妻子无情,将来说不定也会同样的对我,何况,何况……”
何况他辜负的是蓝姊姊,是救她养她,待她如亲妹的蓝姊姊,她怎么会允许自己抢姊姊的丈夫。
太恶心了,简直就是乱伦!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一阵冷颤。
“果然如此。”青旋望着她如此反应,不由轻轻叹息。
“夫人,你说什么?”
摇了摇头,她丢下一句令乔心匪夷所思的回答,“大概是早料到你会这样说,所以,他才一直隐藏自己的心吧。”
什么?他……他早料到她会拒绝这段感情吗?如何料到的?
“乔姑娘,我劝你不要急着疏远西诚王爷,世上的负心人或许统统该杀,但他绝对是例外的一个。”
“背叛自己妻子的人怎么可以原谅?”
“他爱上了你,并不等于背叛自己的妻子呀。”青旋又给出一个奇怪的答案。
“呃?”
***
才步上客栈的二楼,便听见天宇号上房中传来幽幽的琴声。
花亭风记得这支曲子,它有一个与曲调同样幽怨的名字,叫“染相思”。
房门微敞,似乎专程等着他,他推门而入,发现房中四下无人,惟有帘幕中坐着一名玄衣女子。
“风哥哥,你终于来了,小妹还以为这辈子你都不愿见我了。”纤纤玉指按定琴弦,曲声顿止,玄衣女子微笑。
“你故意留下丰旗客栈这条线索,不就是暗示我来找你吗?”他自顾找了个地方坐下,隔着帘幕,并不入内。
“小妹还以为半个月前你便会来,不料你竟然这么能忍,直至今天才上门兴师问罪。”玄衣女子妩媚地笑,“怎么,这半个月来,我那乔心妹子想必十分痛苦吧!”
“她受够了苦,此刻已经好了,昨日皇后娘娘端了一碗糍粑给她,她已不想吃了。”花亭风轻哼一声,“这个消息恐怕会让你很失望吧?”
“皇后娘娘医术高明,我早料到她会有治愈乔妹的妙法,不过,这医治的过程中,乔妹想必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吧?风哥哥,看着心上人受苦,你也不想法子缓解她的痛楚,你可真狠心呀!”
呵,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狠心,那他就不会踏入这丰旗客栈半步了,可惜,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来了,不顾好友要把他满门抄斩的恐吓。
“这么说,你已经不需要小妹我的罂粟了?”
他不答,只当默认。
“那你为何还要跑来?”掀开帘幕,玄衣女子缓缓靠近花亭风,挑逗一般轻抚他的肩头,“难道是来与我重续旧情的?”
“我是来叫你不要再兴风作浪!”果断的将她的手拨开。
“兴风作浪?”玄衣女子嘿嘿笑,“身在南周国的地盘,我纵有公主之尊,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呀。”
“你明知我所指为何!”
“小妹真的不解,还请风哥哥明示。”故作迷惑的眼神。
他叹一口气,不想再绕图子,直截了当的把话说开,“你何必如此,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就算我有负于你,那一夜在蓝府发生的事,我也算还够欠你的债了……你还要怎样?”
“够?怎么够?”玄衣女子忽然发疯似的大嚷,“你说过要娶我的,说过要娶我的!我在深宫中等了又等,拒绝了多少青年才俊的追求,得罪了多少邻国王子,可到头来,我等到的是什么?竟是你与别的女人结婚的消息!你欠我的,这辈子也还不完!”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了?”花亭风奇怪地蹙眉。
“小时候扮家家酒,你扮新郎,我扮新娘,你骑着竹马来娶我……你、你还亲了我一下呢!不记得了吗?你难道都忘了吗?”玄衣女子眼里蓄满泪水。
“那是小时候的游戏,怎么可以当真?”他只觉得荒谬。
“可是我当真了!我等了你十八年!”她再度怒吼,“你怎么可以不当真?”
“你……”花亭风无可奈何,“你到底想怎么样?”
假如儿时那个无知的亲吻被对方惦记至今,他承认是自己的错,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尽力给予补偿。
“娶我。”玄衣女子冷冷地凝视他,“马上。”
“我已经娶了娇蕊,你明知不可能……”
“那就把她休了r者把我当成她,反正她已经‘失踪’了,我不介意扮演她呀!”露出病态的笑容。
“你……你真是疯了!”他难以置信地摇头,面对这张艳丽的面孔,甚至心生恐惧。
“你若不答应,我就把乔心找来,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
“你敢!”被逼急了,他终于爆发似的怒吼,“你敢多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玄衣女子毫不恐惧地拾起头,“我父皇抚养你长大,看在他养育之恩的份上,你不会杀了他惟一的女儿。我知道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因为血洗蓝府之事,气愤地背叛了北梁,可你却立誓不在朝堂上为南周国君献计——可见,你心里还是有我们北梁的。”
“所以你就有恃无恐,逼得我无路可退?!”他笑得惨澹,“你送乔心回到我身边,就是为了折磨我,就是知道我不敢揭露一切,因为我怕她伤心……”
“呵呵,那傻丫头还真以为她是代我去报复的。”嘲讽地笑,“其实,她一无武功,二无脑子,我就算要派人去当卧底行刺你,也不会派她去。把她送回你身边,只是为了让你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相思之苦,那种被爱折磨却又得不到爱的滋味!”
“你很聪明,目的达成了。”花亭风眼里尽是一片凄楚的神色。
他每日与心上人相处,却又不敢与她亲近,如果告诉她真相,她会痛苦;如果不告诉她真相,她又不敢爱他。
整日里,他左右为难,举步维艰,自己都佩服自己可以如此忍耐……
“怎么样,被爱折磨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傻瓜把我当亲姊姊一样,想必即使对你心生好感,也不敢喜欢你这个‘姊夫’的,有趣,实在有趣!”玄衣女子拍手大笑,“风哥哥,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宁可得不到爱情,也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吧?”
他的俊颜痛苦得隐隐抽搐,沉默不答。
“所以,你只有娶我,”她自行得出结论,“惟有娶了我,才能堵住我的嘴,否则,我就把她的真实身份,以及从前发生的种种悲惨事情统统告诉她!”
“你……”他怒目瞪着这个面若桃李却心如蛇蝎的女子,久久不能言语。
“答应我吧。”纤纤十指再次抚上他的肩头,轻柔滑动,“我可以冒名顶替,做你的‘娇蕊王妃’,反正你府中的人也没有见过正主儿,反正,我也一直告诉乔心,我就是蓝娇蕊……”
厌恶之心在胸中跳动,但这一次,他已无路可退。
***
“乔姑娘——”余嬷嬷捧进大红被褥,笑意盈盈的将褥子搁到乔心床上。
“嬷嬷,怎么忽然为我换新被?”乔心一头雾水。
这被褥不止是大红色,还绣着一双鸳鸯,暧昧的图案让人遐想连翩,她不由得双颊微红。
“要换也换点别的花色呀。”她羞怯地道。
“乔姑娘,这是管事房吩咐我准备的,我一猜就是为你准备的,连忙捧到你房里来了。”
“嬷嬷,你怎么能肯定这是为我……准备的?怕是府里哪个嬷嬷要嫁女儿,管事房特地替王爷送的礼吧?”
“乔姑娘,这你就不懂了,这被褥的料子可是上好的,府裹下人嫁女儿,哪里有福气能用这么高级的?这当然是替乔姑娘你准备的啦,呵呵,我听说王爷不久就要娶姑娘你当侧王妃啦!”凑近乔心的耳朵,她悄悄道。
“胡说……”瞪大眼睛,“是谁在造谣?”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呀,姑娘你生病这段日子,王爷那紧张的模样呀,恐怕就是娇蕊王妃出事,也没那么紧张!现在你一好转,王爷就吩咐管事房准备这鸳鸯被褥,还说要买五百个红灯笼挂在花园里呢!不是办喜事,哪用得着这些?”
“他……”怎么也不跟她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这不是强抢民女是什么?乔心一阵气愤,却又一阵莫名的……欣喜。
欣喜?
天啊,真该死!她怎么可以欣喜呢?那个负心人忘了姊姊,另寻新欢,简直应该千刀万剐,她怎么可以因为那个新欢是自己就忘了大仇,反感到欣喜?她实在是太……太忘恩负义了!
“乔姑娘,你日后做了王妃,可不要忘了我这老婆子呀!”余嬷嬷连连讨好,“老身我的下半辈子可都指望你了……”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谁呀?这么大胆子,居然不敲门就进来了!”余嬷嬷仗势大嚷。
“嬷嬷……”来人是个小丫鬟,怯怯地低着头,瞅了一眼床上的被褥,“您……您怎么把这新绣好的鸳鸯喜被捧到乔姑娘房里来了?”
“不捧到这里来,捧到哪儿去?”
“这……这是为西院备的。”
“什么?”余嬷嬷一怔,“西院?娇蕊王妃从前住的西院?”
“对呀,”小丫鬟直跺脚,“西院的人都在催了,您快把东西送过去吧!”
“哎呀!”余嬷嬷略微思索,不由大喜,转身偷偷对乔心低语,“乔姑娘,看来,这一次不是做侧王妃,而是要当名副其实的西诚王妃了!”
“嬷嬷,不要乱讲。”乔心连忙打断。
“你想想,惟独正王妃才有资格住西院的!我先前还奇怪呢,怎么王爷也不另拨一处好点儿的厢房给你,原来……呵呵,王爷是想在西院直接迎娶您呀!”
“嬷嬷,快点呀!”小丫鬟在一旁催促,“哦,对了,刚才张管事吩咐,让乔姑娘也一并到西院去,王爷有话要对她说。”
“你看你看,”余嬷嬷自鸣得意,“我说什么来着?乔姑娘,你大喜了,快随我们来吧!”
乔心蹙着眉头,心里七上八下的,跟随两人低头匆匆往西院去,一路上胡思乱想着等会儿花亭风会跟她说些什么,而她又该如何回答。
入了西院门,却听见主厢房里有一男一女低低的对话声,另有铮铮琴韵,隐隐夹在言语问。
怎么,除了花亭风,屋里还有别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心里一紧,脚步顿时凝滞,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迫使她不敢上前。
屋内那女子的声音好熟悉……不,不会的,定是她在胡思乱想!
“你们先在这儿候着,我去通禀王爷。”西院的管事嬷嬷与乔心不熟,板着一副脸孔冷冷交代。
“施嬷嬷,您怎么有眼不识泰山呀,这是乔姑娘呀,怎么能让她在屋外候着呢?”余嬷嬷上前笑说:“她可是未来的西诚王妃哦!”
“胡说什么!”施嬷嬷蓦地大声喝斥,“王妃此刻正在屋里跟王爷谈论琴艺,这小小的黄毛丫头怎么也敢冒充主子?”
“王妃?”余嬷嬷一怔,“哪个王妃?”
“当然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太皇太后亲赐燕国夫人封号、咱们尊贵无比的西诚王妃,也是咱们王爷最疼宠的王妃啊,听说,这次为了替王妃接风,王爷还让人在府里挂灯笼表喜气,因王妃久未回府,更是贴心的叫人绣了新被呢!”
“她……”余嬷嬷愕然,张大嘴巴,“她回来了?几时回来的?”
“这岂是你们这些下人可以过问的?还不快把东西送到卧房里去!”施嬷嬷双目一瞪。
“什么人在外面这样吵?”这时,屋里传来问语。
听清了发问的声音,乔心只觉得一颗心直坠到了悬崖里,全身发冷。
是姊姊在里面。
姊姊她终于回来了……
呵,好奇怪,姊姊终于可以回家,她应该为之高兴才对,为何此刻的心情却这般怪异,鼻尖也酸酸涩涩的,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难道,她真的爱上花亭风了?她真的痴心妄想盼着当王妃了?
那天当着皇后的面,那样大义凛然的她,原来只是一个心怀鬼胎的恶人……
“乔心,是你来了吗?快进来吧。”
姊姊在屋里唤她了,再害怕,再不愿见,也得进去。
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她迈入房内。
一抬眸,就看到了姊姊。一改从前的玄衣装扮,身着金红衣裙,顿时褪去了幽怨,变得容光焕发。
她正坐在琴边,而立在她身后,拿着曲谱一一指点的,自然是花亭风了。
只是与他有几日没见了吧?他为何低着头,一语不发,连看都不看自己?
病中对她的关切,难道只是佣人们无事生非的谣传吗?为何他此刻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浑身散发出冰冷?
“妹妹,快来坐下。”
姊姊在唤她,亲切的笑容让她心中益发有愧,仿佛已经犯下了什么对不起姊姊的罪行,一副做贼心虚貌。
“姊姊,你怎么回来了?”她低声问。
“亭风亲自到客栈去接我,我便不再赌气,跟他回来了。”
“你们……”她想问又不敢问,“和好了?”
“我都想通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互相体谅,快快乐乐地过完下半辈子,何况当年亭风也是出于无奈,我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算起来也够了,所以……”噗哧一声,她显得有些羞赧,“乔心,让你见笑了。”
一笑泯恩仇吗?可……父母之仇,真的可以这样就原谅吗?
姊姊会不会是假意回来,伺机再施报复?
乔心看不透那张笑脸下的真心,但也不必再看了——现在,姊姊已经回来,无论是亲自回来报仇,还是与花亭风言归于好,都没有她这个外人的事了。
现在,她是多余的。
“乔心,亭风今晚要帮我设洗尘宴,你也来吧。”热情的声音再次传来。
看来,姊姊是真的开心,她从来没听过她这样笑,这样愉悦的语调。
点点头,垂眉之时,两眼的余光忍不住再看花亭风一眼。
她跟这个男人,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吧?呵呵,两人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连最后的道别也没有。
花亭风仍旧凝视着琴谱,在两个女人说话的这么长时间里,一直没有抬头。
***
花园里挂着喜气洋洋的灯笼,花亭风身着一袭灰袍,站在庭院的树下,夜风吹起他的衣摆,显得萧瑟孤单,与整个府里的喜乐气氛毫不相称。
穆展颜走到他的身后,轻笑着挖苦,“爱妻回府,怎么如此惆怅?”
他转过身,沉默不答,目光回避好友的脸,只是抬头遥望树间的月色。
“既然如此忧愁,何不把事情完全揭露?”穆展颜提议。
“她不会原谅我的……”半晌,他才幽幽答,“那天晚上她就没有原谅我……把事情全部说出来,除了增加她的痛苦以外,不会有别的用处。”
“所以你宁可让萧妍称心如意?”
“这是我目前惟一可以走的路,否则,她会把一切都告诉她。”
“所以你宁可跟一个威胁自己的女人共度余生,也不肯放手一搏?她当日没有原谅你,不代表现在也不会原谅,女子的心思都是这样,瞬息万变,此一时彼一时。”
“我不敢。”
“不敢?”
“或许我是一个怯懦的人吧……”嘴角浮现一个自嘲的笑。
“呵呵,亭风,如果你是一个怯懦的人,那世上就再无胆大包天的人了。”穆展颜摇头,“你这样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陛下圣明,”花亭风终于坦白,“的确,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可以说来听听吗?”
再次抬眸望向林梢明月,他缓缓道来。“那一天,也是在这样一棵树下,我问她有什么心愿,她居然告诉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一碗糍粑,我开始很惊愕,随后却又十分欣喜,如果一个人能够如此单纯快乐的生活,那将是世上最好的事。
“我没有本事为她除去烦恼,但既然现在上天已经帮她除去了,我又何必揭穿痛苦的真相?保持目前的一切,不是更好吗?我只希望她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地活着。”
“宁可她像个傻子一样生活?”穆展颜皱眉。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倒会快乐。”
“可……”还想劝说些什么,但他深知眼前的男子一旦心意已决,便无从改变,于是只能叹一口气,决定什么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