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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近郊
清风徐徐的午后,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林间碎石路上。
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护卫,以及数名随从、丫鬟,沿路护送着两顶华丽气派的轿子,从这等阵仗不难猜出轿中人的显贵。
在前头那顶轿子里,坐着“定安将军”龙耀庭的夫人韩静莲,尽管她已有四十来岁,但因为丽质天生,看起来仍相当雍容华贵,只不过这会儿她面带愁容,并不时地叹气。
另外一顶轿子里,坐着一名身穿深紫衣袍的男子。今年二十四岁的他,是“定安将军”之子——龙剑青。
他的身材颀长、体型壮硕,有着一张刀凿似的深邃脸孔,浓眉大眼、挺鼻薄唇,组合成一张阳刚的俊脸。
然而,此刻他却剑眉紧皱、目光涣散,脸色极差,高大的身躯虚弱无力地躺在轿中的软垫上。
半个多月前,一向身强体壮的他竟染上了怪病,起初他只当是一般的小风寒,并不以为意。
想不到,染搀几日的一个上午,他才刚用完早膳不久,正打算出门办事,竟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一晕,让他躺在床榻上足足有半个月之久,原本宛如猛狮般骁勇威武的他,这会儿成了一只软趴趴的病猫,让他的脾气不由得暴躁了起来。
随着轿子摇椅晃地前进,龙剑青感觉自己的脑袋发胀疼痛,四肢百骸更像是散了似的难受。
“可恶……”他恼怒地咬牙低咒,却连咒骂声都有气无力,眼神更是透露出极度的烦躁。
真不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怪病?这半个月以来,爹娘几乎将京城里的大夫全找过了,却没有一个人能查出他的病因。尽管已经试过了各种治疗的方法,却没有半点起色。
爹娘对此深感烦忧,尤其是娘,不仅为了他开始茹素、诵经,甚至三天两头就到京城近郊的寺庙去上香。
今日也是为此,娘一早就带着他前往山中的寺庙,要他亲自向菩萨上香,祈求身体早日康复。
他知道娘是一番好意,然而这一路的折腾,让他的身体更加虚弱了。
“混帐……这病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龙剑青烦躁地低语。
卧病半个月已经太久了,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身为戍守京城的“定安将军”的独子,又有着一身好功夫,他却因为志向不同并未入朝为官,而是与友人一同经营古董买卖,不过在他病倒之前,爹要他帮忙办一件事,就是缉捕一名近来在京城一带出没的恶贼柳伯彦。
那个姓柳的家伙嚣张狂妄、诡诈多端,不仅既偷又抢,还玷辱了好几名黄花闺女,是一大祸患。
尽管缉捕恶贼并非爹的职责所在,但是眼看官府追捕那家伙许久,始终没能成功,又有愈来愈多的百姓受害,爹实在看不下去了,因此要他暗中帮忙。
只要一想到那个该死的恶徒目前仍逍遥法外,龙剑青就恼怒不已,恨不得快点将那个家伙绳之以法。
无奈,以他目前的状况,别说是要对付诡计多端的柳伯彦了,恐怕就连一个普通的市井混混都打不过!
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况让他极度的不耐烦,就连情绪也变得格外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要是他的身子再不快点复原,他肯定会发狂的!
就在龙剑青忍不住又恼怒低咒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了。
“快扶少爷下来。”
他娘的声音在轿子外响起。
很快的,两名仆从扶着他下轿。
龙剑青强撑起精神,按捺住脾气,虚弱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娘,出了什么事……”
“你瞧,那边不是有个算命的摊子吗?”韩静莲朝一旁指了指。
刚才她为儿子的病情烦心,胸口郁闷得难受,索性掀开轿子的布帘想要透透气,正好瞥见了那个算命摊,便命队伍停下来。
算命的摊子?
龙剑青一愣,顺着娘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路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在摆摊,小小的木桌上摆放着各式卜卦工具,一旁还竖了支旗子,上头写着“铁口直断崔半仙”。
盯着那几个斗大的字,龙剑青的浓眉一拧,已能猜出娘的打算。
“剑青,咱们去问问那位崔半仙,看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顺利度过这次的灾厄吧?”韩静莲说道。
果然!
“不用了……”
龙剑青不只毫无兴趣,甚至打从心底抗拒排斥。
他向来就不信什么怪力乱神,更不相信真有人能够铁口论断别人的命运。
“我是病了,病了就该找大夫治疗、服药……而不是找那些满口胡言妄语的江湖术士……”他的语气难掩不耐。
这一路上他勉强打起精神,强撑着病体,那让他原已虚弱的体力更是几乎快耗尽了。
身体的极度不适,让他的脾气也濒临失控,此时此刻他只想回将军府歇息,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听江湖术士的胡说八道。
“欸,剑青呀!既然咱们都碰上了,就去瞧瞧也无妨嘛!”韩静莲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
额角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抽痛,扰得龙剑青只想发火,然而看着娘的满脸愁容,想着娘这半个月以来为他担足了心,他闭了闭眼,咬牙按捺住脾气。
“好吧……就去瞧瞧……”
他勉强妥协,只为了让娘心里好过一些。
韩静莲一听,像是怕他突然又反悔似的,立刻吩咐两名仆从道:“你们快扶少爷过来,小心点儿。”
当他们来到算命摊前,韩静莲立刻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崔半仙,请您帮我儿子瞧瞧。他半个多月前染了怪病,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起色,是不是不小心冲煞了什么?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有没有解决之道?”
“夫人别急,先待老夫瞧瞧。”
崔半仙一脸认真地看了看龙剑青的手相,接着又仔细地瞧了瞧他的面相,最后取来桌边的一只签筒,递到龙剑青的面前。
“来,请这位少爷抽一支签。”
龙剑青瞥了签筒一眼,黑眸流露出愠恼不悦的光芒。
本来他根本不想照这个崔半仙的话做,甚至想要掉头离开,但是看见娘那一脸期盼的眼神,他才勉为其难地从签筒中随便抽出一支。
“喏,拿去。”他连看上头究竟写了些什么的兴趣都没有,就直接将那支签交给了崔半仙。
崔半仙取来一看,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恭喜夫人、恭喜少爷,少爷揳到的是一支上上签,根据上头的签意,少爷很快就能福从天降了。”
听见崔半仙的话,韩静莲连忙追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崔半仙那笃定的语气,让韩静莲松了口气,面露喜色,然而相对于她的欣喜,龙剑青眼底的不以为然却是更深了。
他随手抽出的一支签能够论断他的命运?他才不信!八成是这江湖术士为了多收点银子,才净挑些好听话来说。
“那么我儿子的病什么时候会好转?约莫何时才能福从天降?我们该做些什么准备?”韩静莲急切地追问。
“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心地等待,突然的转变就是转机。”崔半仙捻了捻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等待……那得等多久?”
“不会太久的,夫人尽管放宽心,令郎即将福从天降,倘若能将那天赐的好运留住,将来必可事事顺遂、福贵一生。”
听崔半仙满口的好话,又说得如此笃定,韩静莲心中的烦忧一扫而空,脸上终于浮现了久违的笑容。
“多谢崔半仙、多谢崔半仙!”韩静莲迭声道谢,欣喜之余,她出手大方地给了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
看崔半仙笑吟吟地收下银票,龙剑青在心底轻嗤了声。
福从天降?顺遂一生?
呿!这个崔半仙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个老头儿肯定只是为了从娘那里多赚些银子,才净说娘爱听的好话罢了,而这样的行径和骗子又有什么两样?
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他眼前招摇撞骗,让他只想狠狠教训这个江湖术士一顿,不过瞥见娘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不禁让他打消了念头。
这段日子以来,娘为了他的病整天操心烦忧,倘若能让娘的心里好过一些,让这个江湖术士骗些银子也不算什么。
“那现在……咱们可以回去了吧……”龙剑青问道,抽痛的额角和发疼的胸口,让他几乎站不住脚了。
韩静莲思忖了片刻之后,说道:“剑青,你自己先回府里去吧!娘打算再去寺庙一趟。”
“不是才刚上过香?怎么又去——”
“娘想要向菩萨祈求,好让你的转机和福气快点到来呀!”韩静莲说着,匆匆上了轿。
在韩静莲的指示下,一半的护卫和奴仆跟随她再度上山,另一半的人马则护送龙剑青踏上归途。
重新坐上轿子之后,龙剑青整个人颓然无力地靠坐在软垫上。尽管身子虚弱乏力,他的思绪却转个不停。
想着刚才那个江湖术士的“铁口论断”,想着娘满心期待他很快就能否极泰来、福从天降,龙剑青的浓眉就不禁皱了起来。
尽管娘一扫愁容是件好事,可若经过几日之后,他的病况未有好转,娘岂不是会更加失望吗?
这么一想,龙剑青就觉得他的头痛忽然变得更加剧烈,胸口的气血也翻涌得更加闹腾了。
“该死……”他虚弱地吐出低咒。
究竟他得了什么怪病?要怎么医治才能够复原?
尽管爹已托人四处探寻名医,希望找到能医治他怪病的大夫,然而一想到京城里这么多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就实在很难抱持期待,而这怪病若是再继续拖下去……别说是痊愈了,搞不好他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倘若真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那他岂不是太冤了吗?
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龙剑青生平头一回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这让他除了身体的病痛之外,脾气也宛如濒临爆发的火药。
龙剑青咬了咬牙,虚弱地闭上眼歇息。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错愕地睁开双眼,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某个巨大的重物就狠狠地砸上他的脑袋。
“混帐……这……怎么……回事……”
他被那重物压着动弹不得,而原本就虚弱的他,在这一撞之下更是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即便恼怒地想要起身,却偏偏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护卫和奴仆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坏了,他们匆忙上前查看,七手八脚地想移开被撞垮的轿顶,就见不知打哪儿飞来撞上轿子的是一名白衣姑娘,此刻她正趴在轿顶上,一动也不动,似乎晕了过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实在无暇关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的死活,只一心担忧着主子的情况。
主子原本就虚弱,这会儿又被重重一撞……就怕后果不堪设想哪!
奴仆们赶紧动手将那名白衣姑娘及轿顶从主子身上推开,而眼看主子脸色惨白的模样,他们全都慌了手脚。
“天啊!少爷?少爷?”
“少爷!您还好吗?少爷!”
龙剑青虚弱地喘着气,浑身剧烈的痛楚让他的情绪暴怒,却偏偏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
“究竟……怎么……回事……”极度的虚弱让他气若游丝,只有靠他最近的奴仆才能听见他说的话。
“启禀少爷,刚才有个姑娘不知打哪儿飞来,硬生生撞上了轿子。”
天外飞来一个姑娘?这是什么离谱的情况?
龙剑青费力地转头,看见了造成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瞧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她有着一张精致的容颜,蛾眉淡扫,眼睫浓密,肌肤白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而此刻她的脸色不比他好到哪儿去,甚至还昏迷着。
尽管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严重而明显的外伤,但是她连人带轿顶地撞上了他,肯定是受了些内伤吧!
“就是……这个姑娘吗……”
“是的。”
龙剑青皱起浓眉,既困惑又恼怒。这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从天而降,砸上他的脑袋?
思忖间,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个“铁口直断崔半仙”说他很快就会福从天降,那让他忍不住在心里火大地咒骂。
那个江湖术士果然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这哪是什么福从天降?根本就是祸从天至!
倘若不是这会儿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肯定要回去拆了那个江湖术士的招牌,要那家伙别再继续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