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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朕没记错,当初你说那只草知了是你宫里的宫女所编,朕很好奇,锁秋宫那被你称为丑娘的女人,什么时候变成你宫中的宫女了?」
皇甫绝并不是想故意刁难这每次见了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儿子,而是他真的很好奇,儿子与锁秋宫中那个他连面也没见过的妃子,是如何产生交集的?
然而这问题对皇甫玉来说,是内心深处最不想与人分享的大秘密——
记不得那是多久前的事了,每当他做错事被父皇责罚后,都会很没志气的跑到御花园后山的小池塘边偷偷哭泣。
他做的那些错事,在父皇眼中好似天埋不容,可他却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每次都要小题大做,找各种机会和理由严惩他。
就在一次他边扔石子边流泪时,丑娘出现了,走过来温柔的和他聊天。
其实丑娘并不丑,但比起宫里那些整日围在父皇身边的女人们,她的容貌实在普通。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丑娘也是父皇的妃子之一。
事后他才听伺候自己的小太监说,丽园一带住着的女子,几乎都没有机会得到父皇的宠幸,在宫中的地位甚至连其它宫主子身边的宫女内侍都不如。
丑娘总是身穿一袭样式普通的白色罗裙,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皮肤并不白皙,可她的眼睛却特别明亮。
每次看到丑娘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他都会感到莫名的心安,即便才被父皇重重责罚过,受到极大的委屈,只要看着她的双眼、与她聊上几句,抱怨一下,他心中的郁结便很快烟消云散。
他打心眼里希望能有个如此疼爱和关心自己的娘亲,便提议要叫丑娘为娘。
不过丑娘听到后却说:「你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也是当朝太子。这声‘娘’我承担不起。」
「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个像你这样的娘。」皇甫玉张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嘟着嘴,不满提议被断然的否决。
颜若筝见了一时心软,轻抚着他柔嫩的脸颊,叹口气道:「如果太子坚持,从今以后,就喊我一声‘丑娘’吧。」
他无辜的眨着大眼,疑惑道:「你一点都不丑。」
「比起皇宫内院里那些貌美的妃子娘娘们,我是真的很丑。」不是她自贬身价,也不是妄自菲薄,当今皇帝皇甫绝后宫中的那些妃子们,确实是个个貌若天仙,美艳绝伦。
皇甫玉虽心有不甘,但不管如何,「丑娘」两字至少有个「娘」字在,他也只好答应。
日子久了,他真的觉得丑娘是这世上对他最好、最疼他的人了。慢慢的,丑娘便被他当作心中的秘密,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不与人分享,直到父皇莫名其妙出现在锁秋宫,他掩饰多年的秘密这才曝光。
不敢有半分隐瞒,皇甫玉一五一十将自己与丑娘结识的经过娓娓道来,皇甫绝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猜测那个叫颜若筝的女人接近自己的儿子,真正的目的也许是他这个皇帝。
但如果她真想利用玉儿接近自己谋让处,为何又要静静地隐瞒他整整四年?
那天去锁秋宫之后,他曾问柳顺,颜若筝为何会出现在丽园?柳顺答说四年前他甫登皇位时,曾向民间广纳上千名女子入宫,颜若筝便是第三批被选进宫里的。只不过选妃那是正好是纳兰贞贞的生辰,他心情因而非常烦躁,于是第三批被选入宫中的女子,最后竟连皇帝一面也没见着就被发配到了丽园。
打发了儿子,又向柳顺询问许多关于丽园的事,身为皇上的皇甫绝一向保持良好的控制力,如今却因这个颜若筝而产生了别样心思。
他再次移驾锁秋宫,发现这个小小的院落,比起后宫那些穿金戴银的妃子们所居住的地方,的确是寒酸许多,除了颜若筝这从进宫后便被冷落的妃子外,只有一个负责打扫煮饭的小宫女。
见到皇上大驾光临,小宫女似乎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甚至连问安都忘得一乾二净。
见宫女吓得不住颤抖,皇甫绝一怔,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长相太凶恶了,才会把一个小丫头吓成这样。
可他的容貌承袭先祖的优越,外表绝对称得上俊美无俦,更不知博得京城多少官家姑娘的青睐,照理说,应不至于使人一见就心生畏惧。
没想到皇上会大驾光临,颜若筝也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而后才回身瞟了眼被吓得半死的小宫女,小声吩咐她出去伺候。
可怜这陪伴在自己身边四年的宫女芸儿,打进宫那是起,便无缘面见尊贵的皇上,如今皇上赫然出现在面前,她当然会被吓个半死。
畏畏缩缩的芸儿在得到主子的命令后,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颜若筝不敢怠慢,在行过礼后,便请皇上坐到上座。
皇甫绝一进屋,便打量着眼前这并不豪华也不富丽的房间,只见桌上摆着几只还算看得过去的紫砂茶杯,旁边则有一只描金紫砂茶壶。
「这茶是你泡的?」他问。
「回皇上,臣妾只是平日闲得无聊,才学学茶道打发时间。」
回话的同时,颜若筝双眼不由自主瞟向皇甫绝身后的柳顺,对方朝她眨眨眼,似乎表达着什么,她却只笑了笑,未做任何回应。
徐步走到桌前,她恭敬斟了杯冒着热气的茶,双手捧到皇甫绝面前,「皇上若不嫌弃,不如尝尝我刚泡好的这杯西湖龙井。」
皇甫绝高傲的坐在桌前,若有所思的睨了她一眼,缓缓伸手接过紫砂茶杯,浅尝了口后,点头赞赏道:「味道不错。」
这是真心话,他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出生后没多久便被先皇封为太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享受到的是一流的照顾和侍奉,因此事物若非极品,很难入得了他的眼,对于各种名茶的味道,他自然也十分讲究。
而颜若筝泡的茶醇而不苦,香而不涩,茶入喉中恰到好处的将其精华尽显。
「泡茶是件充满乐趣的事,除了要讲究茶道,更要有茶德。」她接着说。
「喔?」被她温软的语调吸引,他抬起头,望进她那双漆黑的眸中。
这女人虽然生了张平凡至极的面孔,却拥有一双灵活迷人的眼眸,而且不知为何,这双眼总让他产生一股熟悉的感觉,她的修养和德行,更是令他折服。
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谈,她总是那么高贵得体,即使身上穿着普通的衣裳,头戴着简单的珠钗,依然典雅如仙女般。
「茶德的精髓就在廉、美、和、敬:廉俭有德,美真康乐,和诚处世,敬爱为人。若仔细探究,不难从其中悟出人生的真谛……」见他有兴趣,她笑了下再往下说。
皇甫绝听着,惊讶的发现自己每次听她说话,都会不自觉陶醉其中,她的言谈举止、说话方式,总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曾经最爱、也是现在最恨的女人——纳兰贞贞。
尽管她们的容貌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她们的眼神,却一样令他深深着迷。
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十六岁的纳兰贞贞时,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美得令他怦然心动,胸口就像被巨石撞击,刹那间无法呼吸,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我要得到她」的霸道念头。
纳兰贞贞就像他生命中的克星,他对她一见钟情,第一眼见到她,他便陷入爱情而无法自拔。
只是谁也料不到,这个让他付出全部的女人,最终却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夺他性命……
「皇上,您要不要用些点心?」
略微嘶哑的声音,拉回皇甫绝的思绪,他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颜若筝那张并不出色的面孔。
见她双目晶亮,眸中闪烁着探究的意味,他突然有秘密被人看穿的尴尬,心中没来由窜起一股怒气。
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以帝王之尊纡尊降贵地来这偏僻的丽园,还与这么个平凡至极的女子谈天说地?
然而矛盾的是,她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引起他的怒火,也在无形中安抚了他焦躁的情绪。
皇甫绝飞快整理心绪后,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太子经常来这向你诉苦?」
颜若筝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一时反应不过来,思及当今太子皇甫玉,她脸上不经意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但她很快的恢复镇定,无畏的与他四目相对,轻轻点头,「太子功课不忙的时候,的确会来这里坐上片刻。」事实上,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两人的互动简直就像真正的母子。
「你倒是很聪明,知道利用太子来找机会接近朕。」
这话并非皇甫绝的本意,只是内心的伤疤因她的出现而隐隐作痛,令他不禁迁怒于她,出言伤人。
他此话一出,不但颜若筝面色一变,就连身边伺候多年的柳顺也皱起眉头。
「皇上莫非搞错了什么?」就在皇甫绝以为她会极力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颜若筝却只是扯出一记淡漠嘲讽的轻笑,冷声开口,「皇上就算想侮辱我的智慧,也不要用这种方法,整座皇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并不被皇上喜爱,而有脑袋的人都明白,将筹码压到太子身上,实在是最愚蠢的行为。」她面带微笑,眼底却满是冷意。
被她冷淡轻讽的态度激怒,皇甫绝握着紫砂茶杯的手不自觉用力。「你知道自己在同谁讲话吗?」
颜若筝态度依旧恭敬,身子微微一福,温婉答道:「是当今手握天下重权、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那你可知‘皇帝’二字代表着什么?」
「在后宫,代表众女子的夫婿;在朝堂,则是众臣的君王;在天下,代表黎民百姓的一国之主。」
「那么在你眼中呢?」他忽然起身,低着头,靠近矮自己整整一颗头的她。
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他努力在上头寻找恐惧,可却见她大胆的直视自己。
「皇上要我如何以为?」
他哼笑一声,「自你入宫到现在,被朕冷落整整四年。对女人来说,能博得朕的垂爱是至高无上的尊荣,若你想得朕宠爱,何不试着卑躬屈膝些?」他忍不住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或许你求求朕,说不定朕一时心情好,就召你侍寝。」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达到羞辱她的目的,毕竟天下敢如此无视帝王权威的女人,除了她外,他还真没发现第二个。
「皇上恐怕要失望了,因为臣妾身子不佳,就算皇上想召我侍寝,只怕也是力不从心。」她平静地回了他一记软钉子。
皇甫绝的俊脸因她挑衅的话而沉了下来,勾住她下巴的手力道也加大了几分。
她不怕死的迎视着他,面带微笑续道:「莫非皇上后宫那些妃子,都是摆着做样子的?」
「你这不识好歹的女人!既然这样,你就留在这个鬼地方孤独终老吧。」语毕他一甩袖,踩着愤怒的步伐离开此地。
一脸担忧的柳顺朝颜若筝摇了摇头,「这是个大好机会,你怎么就这样放弃呢?」
「如果他一定要用羞辱的方式接近我,那么这样的机会,我宁愿不要。」她表示道,脸上有着不容人侵犯的倨傲。
柳顺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匆忙的追了出去。
直到他们离开良久后,颜若筝才手捂着胸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当一口鲜血染红整块洁白的丝帕时,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皇甫绝,如果盼了整整四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你,那么今生今世,我宁愿永不再见你。
***
皇甫绝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用膳的时候,他会挑剔厨子的手艺。
上朝的时候,他会斥骂大臣的无能。
连宫女不小心打破一只玉碗扰他清梦,也被他罚了二十大板,打得屁股开花。
所以,最近宫里的人无不尽量减少在皇帝面前出现,就连听到风声的小太子皇甫玉,也认真的听太傅讲课,极少再出什么乱子。
今夜,外头天上银月高挂,微风轻送,皇甫绝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索性下了床,走进寝宫的书房,闭了下眼,挣扎一阵后,「刷」的一声将墙壁上挂着的一块白绸扯了下来。
白绸之下,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画里绘着一个身姿婀娜的美人,她有着精致的容颜、高贵的气质,就像仙女股飘然出尘。
他微微仰头,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画中女子秀丽的容颜。
已经四年了,可这张面孔依然如此清晰的印在他脑海中,从来不曾忘记……
不,不是不曾忘记,而是根本无法忘记。
即使她用最残忍的方式背叛了他,他依然像个傻瓜一样,牢牢记着她当年曾给予过的那些快乐回忆。
四年前父皇驾崩,六弟皇甫祁发动政变意图谋反,而纳兰贞贞也在同时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破魂蛊!
直到今日,他还忘不掉,那东西究竟有多厉害,而她就是将这蛊毒埋到自己的守宫砂中,在他傻傻付出全部爱情时,她却在预谋着夺取他的性命……
思及过往,他五指慢慢收紧,似乎想抓破画中女子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容。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是柳顺,他手中还拎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皇上,这夜里极凉,您要小心龙体。」
原来,早在主子因睡不着来到书房时,守在门外等候吩咐的柳顺便悄悄跟了过来。
皇甫绝微微一怔,本能的将放在画上的手慢慢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