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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顺恭敬的为他披上披风,「皇上,夜凉了,您还是回寝宫吧。」
他听若未闻,并未移动脚步,双眸仍望着壁上的画像,「柳顺,当年朕中了破魂蛊后,究竟是怎么醒过来的?」
那年醒来后,他曾仔细研究破魂蛊的厉害之处,得知下蛊之人与被下蛊者必须发生亲密关系,且被下蛊者一定要爱下蛊之人极深,毒性才会有最大的效用。
而蛊毒发作的条件,则随下蛊者之意设定,纳兰贞贞所设的毒发之引非常残酷,只有四个字——皇上驾崩。不论何时,只要有人高喊「皇上驾崩」,潜藏在他体内的蛊毒便会在瞬间爆发。
因此,当年他父皇辞世之际,宫里的太监高唱「皇上驾崩」时,他整个人也随着失去了意识。
破魂蛊的阴毒,在于它不会让人马上致命,却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人陷入昏迷,甚至终其一生也醒不过来。只是他至今依然不解,自己的蛊毒是如何解除的?
只记得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正是父皇大丧的第三天,守在身边多时的柳顺哭着告诉他,他险些也随着先皇一同归西。
醒来后,他稍做歇息便振作起来,旋即派兵遣将,将意图谋反的众臣全部收押,令欲称帝的六弟皇甫祁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可同时纳兰贞贞也从此在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派出去搜捕太子妃的官兵将一具被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带回皇宫时,他心痛不已,不肯相信曾经被他深爱着的妻子已然死去。
直到当他从支离破碎的尸体手腕上发现纳兰贞贞特有的月牙形胎记时,他情绪顿时崩溃,对着尸体破口大吼,「朕没准你死,你怎么可以死?!就算要死,也要由朕亲手杀了你!」
没人能体会他吼出这些话时,心情有多么的矛盾和沉痛,就算恨极她的背叛,他也不愿老天用这种方式剥夺她年轻的生命。
想起往事,皇甫绝咬紧牙根,双手握拳,眼眶却已泛红。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纳兰贞贞的惨死伤心,还是在为自己爱上那么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而难过。
「皇上……」柳顺见了不忍,连忙双手奉上丝帕。
皇甫绝抬眼望向梁柱,拚命忍住眼泪,他转过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可却掩不住带着几分哽咽和嘶哑的声音。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柳顺赶紧从命,不厌其烦的重述当年他之所以得以重生,是因为在他昏迷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个道士,那道士样貌奇佳、性格怪异,进了宫门只说了句「我来还魂」,没多久,他所中的破魂蛊便奇迹的被破解了。
虽然同样的话皇甫绝已经听了无数次,可他仍对这件奇事耿耿于怀。
「皇上,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您又何必拿自己的龙体过不去?夜深了,您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背对着柳顺的皇甫绝没再说话,他痴望着墙上的画像,不知过了多久才嘶哑道:「她的神采无人能及,即使她曾背叛过朕,但朕仍抹不去她所留下的一切美好回忆,就像毒药,那份记忆已经浸透了朕的灵魂……」
柳顺默然了,无言以对。
四年过去了,皇上的心结还是得不到解脱。
如果那人知道皇上为了她如此折磨自己,不知会有何感想……
***
皇甫绝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踏入锁秋宫。
打死他也不想承认,自从上次愤怒的离开这里后,他总会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安,闭上眼,除了纳兰贞贞那张绝丽面孔外,脑海中还多了张颜若筝平凡无奇的脸。
他曾自我劝慰的想,会不时想起这不识好歹的女人,大概是因为她是纳兰贞贞以外,第二个胆敢向自己权威挑战的女子,所以他才放不下她。
可日子久了,尽管他故意不去想这号人物,却发现这张平凡的面孔依然会不期然的闯进他脑中。
挣扎了整整一个月后,他终究很没骨气的打着随便逛逛的幌子,遣散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太监,一个人晃到锁秋宫的门前。
说句老实话,这锁秋宫之所以会称之为「宫」,是因为它建在深宫内院,这样的宅子若是放到宫外,八成连一般员外府都不如。
他还没踏入院子,便听到皇甫玉稚嫩的声音。
「要不要再给牠准备一条小棉被呀?」
「不用。马上就要夏季了,狗狗也怕热。」
「那就等天凉的时候再多添些棉花好了……」
锁秋宫的院墙很矮,两道大门也是敞开着的,皇甫绝因此清楚看到院子里那每次见了自己就躲得老远的儿子,正笑容满面的抱着一只白毛小狗,蹲在一个像才盖好没多久的狗屋前向小狗献宝。
「玉儿喜欢丑娘送你的这只小狗吗?」颜若筝在旁温柔的笑问。
皇甫玉笑着点头,小手轻轻的摸着狗狗松软的白毛。
「那么,玉儿还记得丑娘教你的那些道理吗?」
他眨着大眼,认真的说:「丑娘说,无论对家人亲友还是对天子百姓,都要怀有一颗仁爱之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以德治天下。」
颜若筝慈爱的轻抚他的发,语调十分温婉,「所以玉儿长大后,一定要做个造福百姓、无愧苍天的明君。」
小小的皇甫玉虽然还处在懵懂的年纪,却因为生在帝王之家被迫早熟。他明白自己身上的使命,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重,虽然不觊觎皇位,但却深知唯有手握天下大权,才能保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也了解丑娘在宫里的地位不高,就连宫女都敢嚣张的欺负丽园的女人,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暗自立下了宏愿,有朝一日必登大统,以保护丑娘不被旁人欺负。
现在,他每天最开心的,除了能常常吃到丑娘煮给他的饭菜外,便是还能听到她讲的人生道理。
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丑娘,你讲的那些学问,比太傅讲得好听得多了。」
一旁的皇甫绝听了,心底虽然认同颜若筝教给儿子的那些道理,但看到儿子如此依赖并佩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还是让他深感不悦。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不顾身分跑到这种地方养狗还做狗屋,简直有辱我皇家风范。」他登堂入室,开口便是一阵责骂。
果然,他的出现并没有带给他们任何惊喜,反而令原本放松说笑的两人顿时陷入警戒。
皇甫玉不明白,父皇后宫里漂亮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爹,还是当今皇上,他只好规矩的行君臣大礼,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皇甫绝何等精明,自然没有错过儿子脸上抗拒的表情,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三分火气。
「堂堂太子居然围着一只畜生转,你不觉得丢人,朕都替你感到丢人。」
未等皇甫玉答话,颜若筝便先似笑非笑的回道。「太子年纪尚幼,正是学人生道理的时候。而养小狗和亲自做狗屋,都能培养他的爱心与耐性。」
「是啊,父皇,儿臣很喜欢这只小狗,牠很可爱。」抱着狗的皇甫玉小声的插嘴,他不希望丑娘因自己而遭到父皇质疑。
但他的帮腔,很快便遭父皇回以一记凌厉的瞪视,他缩了缩肩膀,心底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父皇这个人,不但霸道嚣张不讲理,而且还很讨厌他,有了这项认知后,他不得不乖乖闭上嘴,以免遭受惩罚。
颜若筝看着这对父子的互动,忍不住笑道:「一个连自己儿子见了也会惧怕的人,足以说明他做人凶恶。」
皇甫绝眼神一瞪,阴恻恻盯着她,「你是天底下第一个敢说朕凶恶的女人。」
她不在乎的耸耸肩,「别人不说,不代表这不是事实,有太多怕掉脑袋的人担心触怒龙颜,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她调皮的眼神、戏谵的态度,与记忆中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完全重迭,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被他想念了整整四年的纳兰贞贞。
但他怔了一下随即回神,暗笑自己痴人说梦。
「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即便心底无限回味,他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几分亦真亦假的威胁。
「丑娘是好人,父皇你不要砍丑娘的脑袋。」皇甫玉听了一惊,小小的身体横挡在颜若筝身前,大有他父皇若真下令砍人,他便要以死抵抗、护卫她的意味。
被小家伙这么一闹,积压在皇甫绝心底多日的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见踪影。这彷佛与亲人说笑嬉闹的温馨感觉,令他不由得怀念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氛围也曾出现在太子殿中……
看来,这个颜若筝真的很有本事,不但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还能不时勾起他过往回忆,让他怀念感慨。
佯装薄怒的瞪了挺身而出的儿子一眼,他傲慢的对一旁女人下令,「朕想喝你泡的茶,还不快点伺候。」
颜若筝见状不由得摇头淡笑。这人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还曾在人家面前撂下狠话,咒人家在这小院落里孤独一生呢……
即使过了这么久,当了皇帝,他的性子依旧没有变,仍是那么唯我独尊。
正想着,她就见皇甫绝迈开步子向室内走去,猛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突然追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皇上等等,房里有些脏乱,待我收拾一番再进……」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皇甫绝被她眼底流露的担忧所迷惑,他垂下眼,看着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颜若筝惊觉自己失态,讪讪的收回手,脸色潮红,「我……我失礼了……」
「莫非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随口调侃着,却被她脸红的样子所吸引。这外表平凡的女子,仔细打量竟也有几分韵味。
见她不发一语,皇甫绝好奇的伸手推开房门,迈开腿就要跨进去。
颜若筝立即失声叫道:「房里有兰花,皇上会过敏的……」
迈出去的长腿就这么硬生生收了回来,皇甫绝的脸上除了惊讶外,还有更多的震憾。
天底下知道他对兰花过敏的,除了他过世的父皇,就只有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纳兰贞贞。
他疑惑的看向被推开的房门,窗户旁果真摆着两盆兰花。
他脸色微变,眉头拧起,「你如何得知朕对兰花过敏的?」
吞了吞口水,她迎上他探究的双眸,小声解释道:「书上有记载,部分体质特殊的人会对兰花的花粉产生过敏。」
「那么……」他一脸正色的揪住她手腕,「你怎么如此确定,朕刚好属于这体质特殊的人之一?」
面对他炽热逼问的眼神,颜若筝只能勇敢的解释,「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