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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微澜斜看着身旁的男人。这个家伙从任何角度看去都像是个大骗子,而且明明是吃霸王餐,居然还能赚钱!
东伯男得意的抛着手里的碎银,手里的小扇子扇得飞快。
“其实钱财对我而言真的有如粪土,不过人生嘛,做任何事都不应该太死板,有便宜就要去占。”最后碎银整个抛出去,随后又用小扇子接住端在她面前。“微澜妹妹,我是不是很能干?”
她冷笑一声,别过脸去。这种只会坑蒙拐骗的江湖混混她见多了,只是想不到这个自认风雅的孔雀也会干这种事。
东伯男倒退一步,打量了下她的表情,“微澜妹妹似乎颇不以为然啊,我也知道这样做是见不得什么大场面,不如微澜妹妹跟我去见识一下更特别的?”
她闻言更加嗤之以鼻,迳自转身上了马车,靠在舒服的软垫上等待“马夫”开工。
既然佳人没兴趣,他也只好摸摸鼻子跟上,飘满黄色丝带的马车又一次在路人的惊异眼神中开始了征途。
两个时辰后,两个疲惫的男子回到客栈,气急败坏的追问伙计,“方才那个像孔雀一样的男人去哪儿了?”
只见伙计也气急败坏的回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吃完饭不但没给赏钱,还把价钱杀到他们老板心在滴血的地步。
“据说段微澜和天下最怪异的百恨公子在一起,只怕刚才那个男人就是百恨公子东伯男,也许他是怕我们抓段微澜,所以才故意引开我们。”周群方阴狠地咬牙说着。
梁姓富家子弟面露难色,“光是林清音我们就很难对付了,何况是杀人无数的江湖魔女段微澜,更别说现在还有个高深莫测的百恨公子护着她了。”林清音的武功当年极少有人比得上,这次他们计画抓她都没什么把握,只能靠周群方去诱骗,要是想抓段微澜只怕是难上加难。
旁边的伙计插嘴,“两位公子搞错了吧?跟那个公子在一起的姑娘,长得相当平凡,而且好像没什么武功的样子。”
“没有武功?”周群方诧异的看着说话的伙计,连忙拿出画像递过去,“是不是这个女人?”
伙计摇头,“不是,那位姑娘不是这两张画像中的任何一个,不过她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是什么?”
“她才吃了小半碗饭,却整整喝了三壶茶水。”
周群方闻言惊愕不已。他知道有这个毛病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梅园大小姐欧阳落梅,一个是处处模仿欧阳落梅的林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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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有气无力的走着,东伯男坐在车厢里敷着他的护肤品,动作熟练且自然,段微澜仍旧望着窗外枯燥的荒野发呆。
这条路的确是通往江南的,只要这个马车不停的前行,她就会离那个遥远的家越来越近,那个多年前的恶梦也会越来越清晰,只是……
“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去哪儿?”她忽然回首问向正在忙碌的人。
满脸绿汁的东伯男诧异的看她一眼,理所当然的回答,“有需要问吗?你去哪我就去哪啊!”
怔怔的看着他,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么一个单纯的答案。所以他的意思是天涯海角都会陪着她吗?
他不是知道她是林清音吗?一个妓女出身的野种,他也知道她是段微澜,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那么他……
“你知不知道我杀过多少人?”
“知道。身为八卦第一人,如果连这些都不清楚的话,那就要去抹脖子了。”他顺道抛了个媚眼给她,“不过我越来越崇拜微澜妹妹了,杀人的手法居然那么巧妙。”
“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她忽然觉得很矛盾,天大地大的,可这个世上唯一肯陪她的,居然是这个男人。“我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她自己都不晓得?段微澜忽然觉得人生很绝望,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在哪。
东伯男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开始我被坏人教唆,真的误以为你是恶人,但当我知道你是我梦中情人的时候,你绝对无法想像我当时心中的激动。”
“梦……梦中情人?”这话怎么讲?
“是啊!当年你拿剑架住我脖子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这样的女人实在太适合我了。”一个坚强到足以自保,虽然矛盾却又光芒四射的女人。
她心中微微一怔,迅速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淡淡红晕,但是口中吐出的话却开始结巴,“我……谁、谁会适合你这么奇怪的人!”
背后突然杏无声息,好半晌后忽闻东伯男大叫,“啊,是钱夫人的马车,钱夫人请等等我──”
她倏地转过头,看到他趴在车窗上,对交错而过的一辆马车大声喊话。那辆马车的窗子同时探出一个中年美妇,听到他的叫喊,脸上溢满不可置信。
“东郎?是东郎吗?”中年美妇回声叫唤。
段微澜呆呆看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干净脸上的绿色汁液,然后迅速打理好门面,等他跳下车时,又变回那个忧郁深情的高雅公子,就连风吹过发梢,也都选择最唯美的角度。
“东郎……”
从马车上下来的中年美妇,年纪有些大,华贵装扮显示她是个富家太太,可现在的表情却像见到情人的十八岁姑娘般,大老远就激动地快步走来。
段微澜睁大眼睛,看着刚才还对她深情不已的男人,如今正抓住钱夫人的手叙旧,就像久违的旧情人在互诉衷情似的。
一种酸得有些疼痛的莫名情绪在心头蔓延,猛地放下帘子,她不明白此时的自己为什么只想咬牙,等了片刻觉得情绪稳定些,再拉开帘子看出去,只见钱夫人竟然依偎在东伯男怀里,一把无明火顿时烧了上来,她微弯腰走到赶车的位子,抓起鞭子狠狠一抽。
两匹站在原地等得快睡着的马顿时一惊,猛地拉着马车往前奔去。东伯男只觉身后发出异响,轻轻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烟尘,而马车早已跑得老远。
“微澜妹妹!”他连忙上前追了几步,人未追到,却被扬起的烟尘毁掉方才保养半天的皮肤,他回神跳开尘土,再看过去,已经见不到马车了。
他整个人登时失神地呆站着,满脸凄凉。他被微澜妹妹丢下了,真是令人心碎啊!
姿态慵懒的钱夫人上前拉拉他的袖子,像个小姑娘似地撒娇。
“东郎,那个女人是你第几个失恋的女人?”他失恋的次数据说已经高达四十八次,而且据本人的说法,每次都是人家不要他。
东伯男长叹一声,仿佛历尽沧桑地望着天边道:“纵使我爱过的人不少,但她才是我最爱的那个。”说完,便凄楚的转身,且自动自发地上了钱夫人的马车。
钱夫人无语的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步上马车的男人。记得当她为丈夫的花心伤心欲绝时,有人曾对她表白说:“纵使我爱过的人不少,但我发现你才是我最爱的那一个。”
因为这句话,她才重新拾回信心,并且坚强的活下来,而那个人好像就是东伯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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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快马疾鞭,段微澜几乎不眠不休地赶路,现在终于抵达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镇。
进入回春城前,必须先从渡口坐船,才能到达城内。
她跳下马车,看向渡口中一条条陈旧的渡船。好些年过去了,这里的变化似乎不大,依旧是青苔丛生,依旧是一张张沧桑的脸孔。
沉默了半晌,她走到一条船前,想上船,却又怕被人认出身分,毕竟她当初为了进梅园使出那么多不光彩的手段,而离开梅园后,她已经被很多人唾弃,如今她又这般狼狈的出现,只怕会被人给活活打死。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头有着难以言喻的羞愧。
“姑娘不上船吗?”船家好奇的问,因为这位姑娘站在他的船前已经好些时候了。
“我……”迟疑的抬起头,看到船家平静的表情,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易容。但就算不易容,时隔十年,又有谁会记得她呢?“我上船。”
她闪躲着船家好奇的目光跳上船。
坐在船舱里,潮湿的味道瞬间充塞鼻中,她连忙靠近舱门口透气,忽然一愣。想不到相隔十年,她连自小闻惯的味道都忍受不了了,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又会是怎样一个陌生的娘亲。
她陷在思绪中,忽然看到一艘色彩刺眼的斑斓大船在前方缓缓而行,这样嚣张的风格和某人很像。一想到那只花心的孔雀,不禁面色一寒,坐回原位不再言语,反倒是船舱里的三两个客人随意闲扯。
“那艘船怎么都没见过?而且样子好诡异喔。”活像是掉进染缸里一样。
一个老妇人马上出言介绍,“你不知道吗?那是我们回春城西边清水城里一户钱家的,船是在我们城里订做的,订做的好像是钱家大夫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要这个做什么?”富家夫人不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老妇人神秘的笑了笑,“钱家老爷是个老色鬼,娶了十三房姨太太,钱家大夫人知道后就一直要死要活的,谁晓得某天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竟不哭闹也不管钱老爷再娶小妾,反而一天到晚出去乱跑,听说啊……”
她微微倾身,旁边的人也会意地靠近,这是说长道短的必备姿势,但其实毫无用处,因为就连有些距离的段微澜,也能清晰的听到那名老妇人的话。
“听说,钱夫人养了个小白脸,天天给他洒钱,乐得清静的钱老爷也就随她去了。”
其他人附和的嘘声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当话题说到这里,众人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细数从古至今所有不知廉耻女人的凄惨下场,好来预言钱夫人的未来命运。
当段微澜听到“钱夫人”这三个字时,就开始显得有些烦躁,这个名字会让她想起那只孔雀。其实她几乎可以肯定,东伯男一定在前方那艘船上,她不该在意的,反正已经打定主意和他形同陌路,这样的情况最好。
她无力的靠着船舱,闭目听撑竿在水里滑过的声音,其中还交汇着三姑六婆的议论声,真实得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终于回来了。
船突然猛地一震,她瞬间惊醒地坐直身子,船舱里的众人也被吓得呆住,直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才听见有人大叫道:“进水了!船进水了!”
船舱里顿时乱成一团,一道道水柱从断裂的舱底流窜进来,然后随着裂缝越来越大,水流也越来越急。
大家急忙跑出船舱,船家先是吃惊,可看到漫过脚边的水,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堆人连忙站到船的最高处,然后眼巴巴看着另一端慢慢沉入水底。
“难道遇到水鬼了?”船家哭丧着脸。水鬼是对水盗的俗语,路上有山贼,江河当然会有水盗,由于个个水性好,所以专门钻到船下破坏船只,把人拉到水里后再杀掉抢劫。
段微澜看向远处,冷冷回答,“不是,是遇到小人了。”
击破他们船庭的水鬼已游向另一艘木船,船头站着的那个男人,化成灰她都认识,那人正是周群方。
船下沉的速度渐渐加快,众人的身体也开始随着沉船摇摇欲坠,一群三姑六婆们更是开始哭天抢地。
这里是江水最急的一段,而且不时还有怪石冒出水面,就算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贸然下水,一旦被水流冲撞到石头,莫不是撞晕就是受伤,然后瞬间就会被冲得无影无踪,因此所有人这下都绝望地等死。
她咬着下唇,看着那艘船慢慢靠近,他们的目标是二十万两银子,所以现在不会杀她,可生命虽然暂时无碍,但也一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船还没靠近,周群方果然就急切的打量着他们这艘船上的人,想找出里头究竟哪个才是林清音。
可惜船上的人早已乱成一团,加上又不知道她易容成什么模样,因此他梭巡了半天,也没找到半个可疑的人。
生命已悬在危险边缘的人看到救命的船靠近,于是个个拚命挥手,他们虽想游过去,但身上的衣袍早吸足了水,就像石头般沉沉的压住身体,而且,在这般急流中,没人能坚持太久的。
周群方在一片救命声中,泄气地跺脚。难道要他把这些人都带去,这样多麻烦啊!灵机一动,他开始对着他们大喊着,“你们只要把林清音交出来,我就救你们。”
已经被吓得惊惶失措的众人为之一愣。谁是林清音?
后来听到一个老妇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这位大爷啊!林清音那个贱女人早就离开回春城了,您要我们怎么交啊?”
现在还记得林清音的人,也只有这些年纪大一点的人了。
周群方哪管得了这么多,只是冷笑道:“她现在就在你们之间,你们不交出来的话,就等着被活活淹死吧。”
这里是河中央,离岸边很远不说,两旁都是高耸的悬崖峭壁,根本上不了岸,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船,只是他绝不会带这么多没用的人上船的。
“造孽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众人顿时开始大哭起来,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林清音。
方才的水鬼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眼睛探看着水中无助的众人,一下又凑上前在主子耳边悄声说:“好像少了一个。”
周群方一数。果然少了一个!他气急败坏的嚷道:“怎么不看紧一点,这么好的机会还让她给跑了,还不快下水四处看看,看能不能找到?”
水鬼领命再次准备跳下水,可才刚到船沿,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给一把拖入水中去,他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随即只见鲜红的血泛上河面。
背对这一切的周群方并未看到这一幕,他急躁的在甲板上来回走着,那些人的求救声不断震动他的耳膜,让他不耐烦的大吼,“别吵了,我是不会救你们的,有力气吵,还不如留点力气等投胎去吃奶!”
他正嚷着,忽然感觉脚下的船微微动了下,当下以为是水鬼回来,回头正要开骂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细看,竟然瞧见一个长相平凡的少女湿淋淋的站在他面前。
“你……”她什么时候上船的?他退后一步正要喊人,却见少女轻蔑一笑。
“你以为自小在江边长大的人会和你一样不识水性吗?”说完,便拿起方才水鬼丢下的水斧头,又跳入水中。
周群方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许久才从熟悉的声音中想到,刚才那个少女一定就是林清音易容的,顿时只差没捶胸顿足。可未等他发完脾气,船身再次剧烈晃动,紧接着是一阵破裂声,这下他终于明白她拿斧头的目的为何了,她居然想如法炮制毁了他的船。
周群方听到船舱里汹涌流进的水声,不禁咽了口口水。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哪谙什么水性,所以才会花钱雇个水鬼帮他做事,现在水鬼被他派去搜索了,船上只剩下他和几个船夫及下人,只怕他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救、救命啊!”不一会儿,便见几个人喊着救命从船舱内跑了出来。
看来指望他们是不行的了,周群方被吓得六神无主,偏偏在这时,段微澜再次爬了上来。
丢开斧头,她撕下面具冷冷一笑,“怕了?不要怕,这么多人一起上路,怕什么呢?”
他气得指着她破口大骂,“你疯了,这里离岸边那么远,就算你识水性也没办法顺利脱逃,为什么要毁我的船?毁了船大家就要一起死,最后谁都上不了岸。”
段微澜讽刺的看着他,“你以为我会在意?”
周群方顿时语塞,因为林清音的确不是个什么善良的女人。他这时仔细打量她的样子,才发觉眼前的林清音和在梅园的林二姑娘有着天渊之别。
他忽然恍然大悟,“段微澜!原来林清音就是段微澜,段微澜就是林清音。”天啊!只要抓到她,自己就发大财了。
“你知道又如何?”她轻轻笑了,怜悯地看着他,“现在这个秘密要和我们一起去地府了。”
周群方终于从美梦中清醒,不由得绝望控诉,“你这个魔女,没有一点人性,难道你就不可怜这几个老婆子吗?为什么要大家陪你一起死?”
段微澜笑得更加大声了,听起来让人觉得加倍凄楚。“反正你是绝对不会救他们的,既然这样,我帮他们再多拖几个伴,他们也一定会谢谢我。”
看到另一艘船缓缓沉入水中,船上的人也开始激烈挣扎。
当周群方的木船也全部泡在水里时,段微澜浮在水面上,努力抱着一块石头,冷冷看着周群方,只见他挣扎着想把头露出水面呼吸,却又总被汹涌的江水没入水中,要不是他死命抓住一块石头不放,想必老早就沉入水底不知所踪了。
这是耐力和体力的较量,谁也不知道要坚持多久才会有船经过,而她已经筋疲力尽,却依旧享受地欣赏着周群方的狼狈和恐惧。
此生的她没什么好留恋的,反正娘亲见到她也只会嘲弄她,搞不好还会杀了她去换赏金,临死前能拉这么多人同行,也算是够本了。
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满天晚霞,还有东伯男那张俊美的脸,他用忧郁的眼神凝视她,而且忧郁得很深情,那种深情的模样就像他常说的自己一样,是个满身伤痕的百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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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很痛,胃很酸,段微澜闭着眼睛不舒服的挣扎着,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有次被街上孝丢进水缸里的经验。
那些孝在红边学着大人们喊,“野种,婊子……”
水缸很深,她在里面苦苦的挣扎,直到最后疲惫的放弃,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结束这恶梦般的一生。但她终究没死成,是邻居大娘救了她,那双慈爱的手一下一下把水从她腹中推出,就像现在这样。
太好了,她终于找到温暖了!她霎时放心的沉入无止境的黑暗中,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把她抱起,并为她驱赶体内的寒气。
温暖而舒适的梦延续着,梦里的小女孩站在小山坡上,头上戴着各种颜色的楔,看着江水甜甜一笑,阳光也暖暖的。
很暖,很暖……
段微澜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张中年妇人的脸,正好和梦里的情节重叠,让她一时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
“你……”嗓子痛得让她直皱眉头,四肢传来的酸疼也让她知晓自己浑身无一不痛。“我……”
“别你啊我的了,乖乖躺在那别动。”
中年妇人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瞪她一眼,一个转身又坐回凳子上。
她这才仔细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是一间雅致干净的屋子,但从屋内的陈设来看,并不像是女人住的。窗外漆黑一片,黑暗中传来奇怪的声音,她疑惑看着中年妇人,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瞧。居然是钱夫人!
段微澜猛地一惊,被子上淡淡的玫瑰香味,让她忍不住坐直身体,这是……东伯男的味道!连忙再看身上,自己的衣服已被换过。为什么她每次遇到危险,东伯男都会那么凑巧出现?
“你在乱想什么?”钱夫人喝了口茶,口气酸酸地问道:“才刚清醒,就那么忙?”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钱夫人挑了下眉,风韵犹存的脸上尽是挑衅。
她闻言冷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跟你抢就可以了。”
钱夫人本来充满醋意的表情慢慢消失了,迳自沉默喝着茶,一会后忽然悠悠念出一首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那一瞬间,段微澜明白了。钱夫人是有情的,只是她和东伯男的距离……相隔太远了。
“他对每个女人都很好,他说女人生下来就是该被宠的,但我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不能忘记的女人,所以我从来不怨,只要能偶尔和他诉苦就够了。可是,那个代替他心中位置的女人出现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代替他心中位置的女人?笑话!那个东伯男心里也会有女人?
她不屑地正要开口讥刺,却又在看到钱夫人的表情时愣住,直勾勾看着她虽然美丽却已然苍老的脸,心中不禁充满了同情。
女人,总是追求着一份不可能的幸福,一如她妄想能清清白白地抛弃过去的身分,或如钱夫人,人到暮年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爱情。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绚烂身影走了进来,脸上漾着极为谄媚的笑容。
“微澜妹妹,你醒了,快来尝尝钱夫人帮你准备的补品。”
段微澜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汤盅,又瞧了瞧钱夫人。
只见钱夫人神色一转,掩口嗔道:“东郎,你真是没良心,那分明是我吩咐下人为你炖的人参鸡汤,你倒好意思借花献佛。”
那模样分明就是对情人撒娇的口吻,但段微澜却丝毫感觉不到肉麻,因为她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寂寞中唯一的安慰,绝望却无悔。
东伯男把鸡汤放在桌上,笑嘻嘻的甩了甩长发。
“钱姊姊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你说微澜妹妹喝了满肚子的水,还不如喝一肚子鸡汤的好,这鸡汤明的是给我,暗里还不是要我给微澜妹妹的吗?我哪敢私吞!”
钱夫人爱娇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道:“罢了,你都这么捧我了,我还是识相点,给你们小俩口独处吧!”
看到她落寞的背影,段微澜连忙开口解释,“夫人你误会了,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钱姊姊慢走。”东伯男立即打断她的话,上前殷勤的送钱夫人出去。
钱夫人回首嫣然一笑,随即消失在门口。
段微澜怔怔看着门口,忍不住厉声向站在门口无语的东伯男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其实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一脸平静的转过身来,一反平日的嘻皮笑脸,“难道你要我亲口告诉她,我和她之间绝无可能?”
她顿时哑口无言,有些事情自己领悟还能接受,可一旦被人说破,自尊心就会承受不了的崩溃,而在这朦胧暧昧之间,活着是钱夫人仅剩的快乐了。
东伯男此时又忽然面色一改,上前坐在床沿,一脸哀怨地说:“微澜妹妹真是狠心,当面就把我推给别人,难道不知道我会伤心吗?”
她一时不察任他拉着自己的手,并未像往常一样奋力甩开,等回过神来,也只是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淡淡一笑。
“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她就这么死去,至少也无怨无悔,可是继续这样活着,只会背负更多的情、更多的债。
不料他竟一脸诧异,“难道微澜妹妹当时是在玩水,渴了顺便去喝水的吗?”好奇怪的嗜好啊!
他说话,总是有气死人的本领,她火气微冒地瞪着他。
东伯男却视而不见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气,继续偷偷揉着她的小手,“一定是喝太多水了,所以顺便打个盹睡觉,再顺便找阎王爷喝茶……”
段微澜气得一把打掉他的手,不耐烦的喝道:“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他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服,并以更慢的速度顺了顺散发,在她杀气腾腾的眼光中,慢吞吞的回答,“我也不想救你,可是谁叫老天爷偏偏把你送到我面前,害我不想理你都不行。”
“那你可以当作没看见啊,我又没求你!”她恼怒地别过脸。他话中的无可奈何,听起来真是刺耳。
他对她的反应只是嘻嘻一笑,“可我管不了自己不去看你理你啊!”
她倏地一怔。这话的意思是……她的脸有些红,却依然嘴硬,“明明是你每次都故意找我麻烦。”
东伯男叹了口气,有些哀怨的低语,“我可是以忧郁的眼神和绝代的风度,以及渊博的才华而闻名天下的百恨公子,但最近这些天,唉!倘若被我那些小心肝们知道了,一定会心疼死的。”
她听了不禁面色一沉,脑中猛地浮现那句“他对每个女人都很好”的话。
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有闷闷涩涩的感觉,甚至有点生气,仿佛是吃醋的那种不悦?沉默许久后才闷闷道:“你大可不必这样的,你还是去找那些女人吧!”
东伯男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神情很是无辜,“什么女人?”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感到有些狼狈,于是她有些赌气的别过脸去,“你的小心肝们,就像是花钱养你的钱夫人啊!”
听完她的话,他脸上仿佛遭受了天大的侮辱,拿出一把用孔雀尾做的超大彩色扇子猛扇,还忿忿不平地喊冤,“谁说我是靠女人养的?我可是个很有钱的有钱人耶!”
段微澜怀疑的看着他。打死她也不相信他很有钱,毕竟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从没见他身上有过银子。
他被她气得猛甩自己的刘海,忍不住在屋子里换了无数个绝妙姿势,最后才一脸正经地看着她,“如果微澜妹妹不相信,那么过些日子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看我怎么赚银子。”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心情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沉了下去。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的心思被他牵着走,他会不会赚钱又如何?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该思索的是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等明日消息传开后,只怕又有人要把罪名安在她头上了。
“你还是不相信?”
不知何时,他居然靠了过来,一张被刘海遮去了大半的脸,几乎要跟她贴在一起。
段微澜轻轻侧了下脸,不着痕迹地闪避他有意无意的亲匿举动。现在的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想尽快养好身体,过去的事她也无力回天,但至少让她有力气去看看那个让她恨了那么多年的娘,她想知道没了她以后,那个女人是不是真能活得快乐一些……
东伯男没有随着她的闪躲继续逼近,只是收起手里的扇子,抚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才又靠近她的耳朵小声问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被我感动了?当时我下水救你的姿势很帅哦!”
他亲自下水?她诧异的盯着他,眉头轻轻皱起。真是糟糕!又被他救了一次,不知他这次又想要怎么邀功了。
“你若是要我报答你,那就快把要求说出来,不必在这里拐弯抹角。”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坐回桌边,一边帮她倒出鸡汤,一边哀怨地说:“微澜妹妹真是不理解我的心,我从没想过要你报答我什么,只不过是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
“女人天生就是该被宠的。”说完,鸡汤已端在她的面前。
段微澜看着鸡汤许久不开口。这种以各式滋补药材炖出的鸡汤是回春城特有的风味,因为当年名震天下的管回春相当爱惜自己的妻妾们,为了那个出身青楼,身体十分虚弱的四夫人,他特别研究出一道药膳,后来传遍了整个回春城。
想不到离开这里十年后,喝到的第一碗鸡汤,居然是他端给她的。
“你不喝吗?”东伯男一脸期待地问。
她苦涩地叹息着。物是人非呀!当年那些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四夫人,已经和管家所有人一起消失在那场大火中,那个被称作阳光少女的管柔柔,也和欧阳墨林浪迹天涯去了。
最后还留下的人只剩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失败者。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她有些疲倦地躺下,故意背对着他。
东伯男看了看鸡汤,眼中闪过些什么,迳自帮她吹凉,“你喝了它再睡吧。”
她倏地翻身坐起,看着鸡汤半晌迟迟不肯接过,后来又像是决定了些什么,端过鸡汤一口气喝下,把空碗递给他后,随即躺下背对着他假装入睡。
此时,身后传来东伯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怎么了,想起什么往事吗?”
段微澜默默流着泪,忽然很想说些什么,懊恼的话语便直接脱口而出,“当年我被欧阳落梅从妓院带走的前一天晚上,娘亲给我煮了一碗鸡汤,可惜……”这个男人似乎总是能触动她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当时的她为了自己能顺利逃出地狱而欣喜,看着娘浑浊的双眼,倨傲地打翻了鸡汤。
“我现在是梅园的林二小姐,将来是梅园的女主人,你这个下贱的妓女,现在想讨好我已经没用了!”
那日走得风光,更走得自信,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征服欧阳墨林,也一定可以征服梅园。
她不再是妓女的贱种了,她是林二小姐,永远的林二小姐。
而刚烈的她突然很想知道,当时的鸡汤是不是像现在一样的好喝。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他沉默良久,然后轻轻走出房门,看着院子里的竹林静默不语,丝毫没注意到钱夫人早倚在长廊的栏杆边浅笑睇着他。
“怎么了,觉得她很可怜?”
笑了下,东伯男走到她身旁,回头看着段微澜房间的窗口。
“钱姊姊倒是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青睐。”之前他也带过几个女人来过这个别院,但那些女人却连院门都进不来。
钱夫人伸手轻点了下他的脸,凉凉地笑道:“还不是因为知道你的心全都向着她,我若是赶她走,只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微微侧脸躲过她的手指,正要开口,却看见她失落地苦笑,“还是这样,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天下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碰你的脸。”
自从她遇到东伯男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可以给女人安慰,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入幕之宾。
东伯男有些迷惑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因为连他都没发现自己有这个忌讳。
钱夫人看他恍神的样子,幽幽惨笑地转身离去。
长廊外,月隐星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