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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他面前,仔细地为他净脸、净手。
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她。
她瞥了他一眼。“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他摇头。“只是突然觉得好久没有仔细看过你了。”
她微愣,勉强笑了,笑中带着淡淡的悲伤。“皇上是做大事的人,哪有时间成日盯着臣妾瞧。”
萨武刚向她伸出手,拂开她颊边的碎发。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胸口突然刺痛了一下。
这幺多年,她从天真话泼的少女、端庄秀丽的太子妃到内敛冷静的皇后。她是什么时候,在他没注意的情况下,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摸样?
她是他的皇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敬重她,给她所有女人都来曾有过的待遇。
他知道,她绝对值得他这样的对待。
如果说他是西苍国草原上的雄鹰,在自己广豪的领土上自自翱翔,那么他的皇后——和真,就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与他比翼而飞的女人!
他喜爱她,但真的已经有好久没有仔细地看过她了。
她温柔地为他穿上朝服,她的小脸低垂,从这个角度看来,她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精致,红润的小嘴像滴着水珠的樱桃,她的谦和贞静,像是微凉的夏风,让他舒爽的同时,满身的烦恼也似乎在瞬间蒸发。
她正要弯下身,为他结腰间的挂配,他却猛地将她拉起,抱进怀中,地惊呼,“皇上!”
“我好像真的忽略你很久了。”萨武刚低沉的声音在胸腔中滚动,敲击着她的耳膜。
和真沉默下来。
半晌,方牵扯唇角,口是心非地说道;“你是身不由己,我可以理解。”
是的,她理解,年少的他对爱无知,看不见她眼中的期盼;青年的他,满心抱负,侵淫在春秋霸业之中;怀抱各色美人,像他这样出色的男人,怎可能没有风流年华呢?
这些她都能理解,只是她等得有些累了。
为什么她这么瘦?
萨武刚拥紧她,这才惊觉她在他怀中是如此娇小。为什么以前都没有发现?她的气息是如此轻淡,在他怀中像是一只稚嫩的小鸟,又飘渺得像一团即将消失的空气。
她太静了,话少得可怜。
尤其是这段日子,自从她亲眼见到阿玛雅自戕后,她对他的疏离冷淡就越来越明显,让他的心竟担优起来。
“今晚,我会陪你。”他用手臂环紧她,以为如此说、如此做,就可以挽回些什么。
和真贴着他厚实的胸膛,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了,我会等着你,我也正好有话要对你说。”
“呵呵,是什么话?”他轻抚她的发,知道她不会现在就说给他听。
犹记得他们成亲不久,他因为她年龄太小,虽与她同房了七日,却没有动她一根头发,七日的婚期一过,他就去了姬妾那里,害得她大哭大闹了一番。
那时,他当她年幼无知,只是笑着安抚她的伤心,允诺等地长大后,一定会只专宠她一人。
谁知这小丫头不死心,多次撵走侍寝的女人,自己穿得清凉,在房中等着他。对此,当时的他是哭笑不得。
旧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他甚至忘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缠着他,纯真的笑容渐渐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端庄稳重。
那时的他,认为这是种成长,很满意她知道了自已的身份,不再缠着他胡闹。
可七年后的今天,他突然对她在不知不觉中的转变有些失落,期待起她给他带来惊喜,如果,如果她能像从前一样。
“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她从他怀中抬起脸蛋,精致的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别再这么晚休息,西苍国如果少了你就天下大乱的话,要那些臣子又有何用?”
她还是担心他的。
心里一暖,他忍不住吻上她的唇,她的唇有点冰,让他胸口其名又痛了一下。
萨武刚皱起眉头,“你最近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她小声说淡淡摇头,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那里,强而有力的心跳萦绕着她的牵挂和贪恋,可她也明白,就算自己人在他怀中,却不在他心中,那么再固执坚持,就是她的可笑了。
她太累了,已经快崩溃,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泪,和真将脸尽可能贴近他温热的胸口。“你每天睡那么少,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捎,三餐又不定时,整日劳心劳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关系,我有你在身边呢。”他亲吻她的发,手无意识地拍抚她的背。“我答应你,这件事忙完之后。我就将权力下放。”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国力巳达鼎盛,他确实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担,好好喘口气了。
可萨武刚的回答,并没有让和真展开笑颜,却只让她心中感到更加悲伤。
“人都有生老病死,没有谁会在谁身边一辈子。”她轻声说:“就算没有我,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说什么傻话?”他笑了,并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你是我的皇后,不在我身边,要去哪里?”
“没有。”和真在他胸口揉掉眼角的泪,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我只是胡乱说说。好了,你该用早膳了,今天的人参贝母鸡汤是我亲自炖的,多喝些。”
“好!”萨武刚食指大动,任娇妻牵着手,乖乖来到桌前,准备用膳。
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都晚,以往这时的天极,应该要换单衣了,但今年却忽冷忽热,不时还会突然降下一阵狂风暴雨。
入夜前,天空飘了一阵小雨,打湿了窗外的青柳嫩梢。
和真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细雨,等待着萨武刚的到来。
室内没有掌灯,她已吩咐铃兰不要进来打扰,她静静坐着,任黑暗一点一点漫过中天,将她整个人笼覃在夜色中。
他不会来了。
她勉强牵动唇角,已经有些僵硬的脸颊竟被扯出一丝痛感。
鸾凤宫中寂静无声,孤宫冷清,但宝龙殿那边一呵!定是歌舞升平、艳姬美妾环绕吧?
心,为什么还要痛?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男人解决事情的方式不就是如此?
当问题解决不了,必然会派出特使,往往,这特使带来的,不单是求和投降的信息,还会送来倾城的佳人。
阿玛雅是这场战役中唯一牺牲的棋子。
羌澜国还没有那个实力跟西苍国正面硬抗,所以只能做出牺牲和让步,而萨武刚既已得到了预期的结果,自然也会适当退让。
皆大欢喜,新的美人代替尸骨未寒的棋子。
宝龙殿中的管弦丝竹,随着风雨飘进了鸾凤宫中。
和真握住拳头,独自抵抗胸口一阵强过一阵的痛。
够了!
真的够了!
她蓦然起身。
哐啷一声,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她坐着的金椅倒在了地上。
轰隆隆!
像是应和般,黑幕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
“娘娘,出什么事了?”铃兰听到了动静,吓得急忙推门而入。
和真的脸色苍白,但她的眼神坚定,一字一字说得缓慢,“铃兰,准备好笔墨和凤印,本宫要起草诏书。”
“娘娘?”铃兰惊讶道。
“不准多问。即刻去准备!”
皇后此时的严肃和冷硬吓坏了她,但她根本不敢多问一个字,只得退下准备。
“罪已诏!”和真挥舞着手中狼毫,一边写一边清声吟念,“妾有罪!豆蔻入宫,虽随侍陛下左右,然嫉妒心常有之,妾亦无渊博学识,难以为陛下分担懈忧。妾有罪O妃入官多年,妾竞不知其包藏祸心,终酿大祸,妾愧为六宫之首、皇后之责。
看清皇后写了什么,她大惊失色,脚一软,砰的一声结实摔跪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整张脸,失声大哭,“皇后娘娘,您究竟是怎么了?您别吓铃兰呀!”
和真理也不理,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笔,在玉帛上写下字字心血,那狂飞的草书,斑斑泪印,样样显示了她此时的心情是多么狂乱和激烈。
“娘娘!”铃兰抓住了她的左手,使劲椅。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抛下笔,那玉帛飘啊飘的,掉到了地上。
铃兰手指微颤地捡起那玉帛,含着眼泪,看至最好一行,不由自主念出声来。
“妾、有、罪!虽衔六宫之冠,然礼度疏废,七年间,未为陛下诞下龙嗣,德不称位,妾深愧,自请出宫守护祖宗皇陵,以表妾心……娘娘!”她彻底怔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眼失去了亮度。
“铃兰,这就是我——和真,作为西苍国皇后的命运。”窗外的狂风卷起她的黑发,泪迹未干的脸上浮起仿佛看破一切的恬静淡笑。“不要为我而哭,这不是我的悲哀,而是我的解脱啊!”
“娘娘。”她听不懂,也不知道主子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去荒僻的皇陵?
这不等于自求入冷宫?皇后娘娘究竟在想些什么?皇上的敬重和札遇,娘娘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为什么?
“你!”萨武刚负在身后的双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强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生怕一个抑制不住,就会冲到她面前,把她撕得粉碎。“这封诏书,当我没看见!”
既然不能掐碎她,他只能泄愤地撕碎她莫名其妙的。罪己诏”。
嘶嘶嘶三两下,他就把玉帛撕成了碎片。
“以后不准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从来没用过这么可怕的口气警告过她。
和真虽然全身发抖,但她还是勇敢地抬高了下巴。
“皇上撕了也没用,臣妾写了很多份,今早臣妾盖有凤印的诏文已经发出。臣妾本就是刹西族长,又为西苍国皇后,为西苍国守护皇陵,是臣妾的职责。
“况且臣妾离宫,皇上不是更能安然享受美人吗?”她咬咬唇。虽然多次对自己说过,不要说出这样的话,那样会显得自己很没有尊严,但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不想要了,不想再要他如同履行夫妻责任般的敬重。
既然不爱她,就放过她吧。
“原来你是在怪我!”他感到不可置信。“你是在怪我昨日没有来陪你?”
国家大事,怎能马虎?难道他要放着羌澜国的使臣不管,特地过来陪她吗?
“你以前不是如此不懂事理的!”萨武刚用责怪的眼光看她,那眼光像刺,刺得她遍体鳞伤。
“是,臣妾不敢。不敢与皇上的江山社稷相提井论。”和真垂下眸,掩饰眼底的悲哀。
“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些?”他指着地上的碎屑。
“这是臣妾认真思考过后所做的决定,皇上若真的尊重臣妻,就请‘恩准’臣妾。”他可知,她嘴中说着想要别离的话,心中也是痛如刀割?
若不是真的太爱,爱到看不得他与别的女人亲近,她怎会主动要求离开?
“恩准?”萨武刚浓眉一挑,口气满是嘲讽,“你堂堂刹西旅长,坯需要我来恩准?”
诏书都巳直接发出,将他这一国之君、她和真丈夫的尊严置于何地?
“请皇上息怒。”她唯一能说的,只有这句。
“息怒?一个皇后要离开皇帝,你说这个皇帝会不会发怒?”他何只想发怒,他连杀人的欲望都有了!
“臣妾不是要离开你。”离开他?那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就算对他已经失望疲惫,她还是无法相像完全与他决裂的世界。她只想找到一个离他不远的角落,在心底继续默默爱他。
“这还不算要离开吗?”他越说越气,真想知道她这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就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堵了。“这‘罪己诏’上没有一句是真心话。你在打我的耳光吗?怪我不珍惜你?”
“没有。”和真猛地抬头。”臣妾绝对没有此意。”
“那你刚才说‘让我安然享受美人’又是什么意思?”他紧紧逼问。
她被逼得无奈,只能用凄然的眼光看着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朝她大吼,也是为了掩怖心底的慌乱和蓦然袭来的痛苦。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他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底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青在告诉他。不能让她离开!她不能走!
“皇上……”她凄切低喊,“臣妾心意已决,不愿再做黄金笼里没有自自的鸟儿,您就放了我吧。”
给她一条生路,别让她像阿玛雅一样,毫无尊严地死去。
萨武刚的脸色降至冰点。“你觉得我束缚了你?这座皇宫对你来讲,只是个牢笼?”
“是的。”虽然早巳泪流满面、摇摇欲坠,她还是坚决地点头。
“你不愿再待在我的身边?”他吼叫出来。
“是。”她咬着牙,违背心意地承认。
“好!”他捏起她的下巴,双眼充满决绝和冷怒。“和真,你给我认命吧,就算这皇宫对你来说,是个巨大的坟墓,你也必须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这就是你的命!”
他太过愤怒。实际上,他连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走清楚明白,愤怒的情绪掌控了他向来理智精明的头脑。
她伤了他的自尊,他只想反击。
而心底更真实的,却是即将失去她的慌乱。那股慌乱拼命地抓挠着他心底的黑暗,让他想要用尽各种手段。只为了留下她,哪怕是囚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