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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高墙里,空气间传出阵阵药草味,今日天晴,药婆们一大早就把库房里堆了整个冬季的药材拿出来晒上,现下,又得赶着太阳下山之前,把药材给收掇齐全。
屋里,窗子全打开,几道斜斜的阳光射进来,在红砖地上铺了几片刺眼光亮。
文婆婆佝偻着背,坐在门边的太师椅里,脸上、手上的皱纹多到数不清,她在宫里药局待了快要一辈子,就这么个方寸地,锁住她几十年的岁月光阴。
老一辈的御医、药婆们都知道,当年,她爹爹文太医多么受先皇重视,若不是那年宫里流行天花,文太医被传染上,或许文婆婆不会在后宫待这么久。
文婆婆天资聪颖,打小没了母亲,成天跟在父亲身边打转,久而久之便耳濡目染,对医药渐渐上手,长时间下来,读过背过的药书、对医理的了解透彻,比御医们更上层楼。
只是宫里规矩,药婆不能替贵人看病,否则别说那个三品两品,就是黄马褂儿也穿上了。
不大的楠木桌子边,坐着一个宫女,年纪约莫三、四十,脸色蜡黄,双眼注视着替自己把脉的女子。
那女子年纪很轻,约莫十五、六岁,身穿一袭月白色缎绣蝴蝶纹袍服,外罩嫩***琵琶金马甲,头发只简单地用了支云凤纹白玉簪给固定着。
她有双清亮透澈、隐埋无数智慧的眼睛,会让人联想到炎炎夏日里的清潭,她的皮肤白细柔嫩,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般,她一颦一笑,静如皎月,灿如星辰,她很美,美得沉鱼落雁、美得闭月羞花。
只是……当她的左脸缓缓转来,一块碗大的暗红色伤疤映跃入眼帘,破坏了她的无瑕美丽,当人们看见那块长了肉芽,凹凸不平、狰狞可怖的伤痕时,总忍不住为她感到惋惜,就像拿起匣内上好的白玉碗,却发现碗身缺了大口子。
那块疤在她脸上已经很久,听说那年宫里发生大火,宫人抢救不及,才会留下这片触目惊心。
她是静璃公主曹璃,皇上的第十一个女儿,为已故德妃所出。
当今皇上育有十五名皇子、十七个帝姬,自从宰相沈知清的女儿沈丽华获选入宫,帝心专宠,生下皇十五子念璋之后,再无喜讯传出。
七年前,以贤德着称的皇后仙逝,丽妃主持后宫,许多妃子被打入冷宫、或被赐死,公主们一个个往外远送,或和亲、或与边关大臣联姻,能在后宫生存的,都是与丽妃攀结交好之人。
而皇子当中,扣除夭折、昏庸无用者,皇长子因魇镇之罪被贬为庶民,皇四子长期病弱,皇六子前年不知为何,竟成痴呆之人,目前仅余皇十二子誉璋与丽妃所出之皇十五子念璋可承帝位。
当今朝廷病入膏肓,朝有宰相沈知清把持国政,廷有沈丽华专擅后宫。
皇帝昏聩,镇日流连声色犬马,目不见大臣结党营私、耳不闻****刍狗百姓。边关连年征战,朝廷用度无节,国库虚空,百姓被年年高涨的赋税所苦,流寇四窜、盗贼兴起。
而官员们的大小奏章均送往宰相府,就是圣旨也大半是由沈知清拟妥,再请皇帝盖上御印。
天下早不知是曹家还是沈家的了。
院子里的药婆一个不仔细,打翻了筛子上的药材,惊起两只停在墙头的雀鸟,拍打着翅膀,扑翅飞了去。
“公主,我这病严重吗?”宫女出声。
曹璃松开手指,细瞧她的舌苔,她的脉象沉弱,面色无华,病已久。
她轻声问:“你会不会经常觉得心悸、健忘?”
“是,就是这个症头儿。”宫女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夜里睡得好吗?”
“睡不香、常作梦,常常睡到一半儿,天没亮就醒来。”
“醒来还睡得着吗?会不会盗汗?”
她偏头想想,回答,“醒来便睡不着了,至于盗汗……倒是不会。”
“没大事儿,我给你开药,吃几帖就会好了。”
她拿起纸笔在药笺上写下,黄耆、当归、川芎、炙甘草、柏子仁、远志、肉桂、人参……几味药。
曹璃天性聪慧,三岁能识字、四岁能背诗经和百首诗词,宫里都称她小神童,因此,皇上特别钟爱她,常把她抱在膝间一起读书,怪的是,那么小的娃儿,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挨着父皇。
她五岁起就跟在文婆婆身边,习得一身好医术,尤其喜欢钻研那些罕见怪病,若不是身为公主,她早就飞出这片宫墙,行医天下。
宫女拿着药方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曹璃望向文婆婆,见她满意点头,微扬眉,也跟着笑开。
“灵枢,大有长进了。”文婆婆道。
灵枢是她给她取的名字,典故来自《黄帝内经》,《黄帝内经》是现存最早的医学理论着作,内分《素问》和《灵枢》两部份,有文章八十一篇。
“婆婆,这药可以,不必再添减?”曹璃问。
“若是我,我会再加一味熟地黄。”文婆婆慈蔼地对她笑,拍拍她的手背。
曹璃虽贵为公主,却是苦命孩子,母妃早丧,而残破的容颜让姊妹兄弟们不愿同她亲近,连小时候疼爱她的父皇,也因为她的缺陷,不再钟爱。
“哦,是了,我怎没想到这个,我马上去给她添加。”在宫里,她处处小心,只有在婆婆面前,她才敢露出小女儿神态。
“不急,先告诉我,你见到皇上了?”文婆婆按下她的手。
提到父皇,曹璃沉了脸色。之前,她被罚一年不准觐见,前几日方期满,她随着姊姊妹妹们到宁寿宫,给皇奶奶和父皇请安,亲眼看见父皇憔悴虚弱的模样,心好痛。
“见到了。”她微点头。
“皇帝气色如何?”
“脸色蜡黄、嘴唇无色,他心神不宁、喜怒无常、多疑多伤,宫里人说父皇因为忧心边关战争,经常达旦不寝,才致精神耗弱。”
曹璃明白,这是对外的说词。父皇身边服侍的全是丽妃的人,那些话,怕是丽妃的意思。
“轩辕将军不是打了胜仗,即日就要班师回朝?”文婆婆的话一举戳破荒诞说词。
朝中虽有贤臣,可惜皇帝亲小人、远君子,许多能用朝臣,皆因得罪宰相沈知清,或者不愿与他同流合污,纷纷入罪。
目前,朝中唯能与沈知清抗衡的,只剩下轩辕将军了。
这几年他带兵东征西讨,对外,打退入侵敌军、拓展疆域;对内,剿匪、平民乱、稳军心,倘若没有他,恐怕大曹早已倾灭,他是大曹百姓心中的英雄,百姓服他,朝中大臣也服气他。
目前,沈知清尚未动他,最主要的原因是,举国上下,除了他再没人治得了边关蛮夷。
听闻轩辕将军熟读诗书,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虽是科考状元,以文深受皇帝赏识,却武艺卓越,精通兵法,在国家危急之际挺身而出,平蛮夷、打匈奴、治北圜,替大曹打出前所未有的疆域。
再说前年蝗灾,蝗虫飞过的时候,黑压压的一片,白日受蔽、天昏地暗,蝗虫落到哪里,哪里的庄稼就被啃个精光,举国官员都想不出应对法子。
沈知清举文上奏,说这是天降灾难,请皇帝斋戒沐浴,入住龙天寺,焚香祝祷,各地百姓也纷纷仿效,烧香求神、消灾祈福。
但福祈了,灾情却越来越严重,受灾地区越加扩大,各地官吏纷纷上表,向朝廷告急。眼看蝗灾盛行,来年将要造成饥荒,轩辕将军上奏章,请皇帝赋予他权力,让他下乡救灾。
皇帝准了,他一到地方上,马上命令地方官员,要全县百姓一到夜里就在田里点起火堆,等蝗虫见光飞下来就集中扑杀,这方法果然奏效,光是一个州县便捕灭了蝗虫十七万担。
于是,轩辕将军通令全国以此法灭虫,很快地便控制兹害。
蝗害过后,他马不停蹄,四处巡视灾区,鼓励百姓广植短期可收获的庄稼,以解来年饥荒。
一场可见的饥荒因他消弭,他在百姓心底的地位更形重要。
可贵的是,他对官位并不在意,皇上数度要封他为右相,他多次婉拒,只说愿带兵保卫大曹江山,愿为百姓犬马。
“我明白,这些症状全是五石散惹的祸。”
“没错,不停止服用五石散,皇上的症状将会愈加严重,紧接着,伴随头痛晕吐、食欲不振、腹泻、心痛如绞……但停服五石散,恐怕皇上连一日都撑不下去。”文婆婆叹气,大曹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五石散主要成份为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硫黄、赤石脂五种药石,服此药后,必须冷食、饮温酒、冷浴、散步,因又称寒食散,食用后,会让人全身发热、转弱为强,对于耽溺声色之人尤为有效。
五石散是毒不是药,它不会一朝致命,却会产生迷惑人心的短期效应,何御医为劝解皇帝停服此药,被杀了头,十几个私下异议的御医,明里暗地遭遇到不测。
就是曹璃为此劝谏父皇,也被软禁在寝宫,罚一个月不得外出,一年不得觐见,从那之后,再没人敢对皇上建言。
“我以为念璋皇弟年纪尚小,丽妃不至于……”曹璃叹气,这话明摆着,人人都知道,却不敢说出口,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人心贪,有了银还想要金,有了金又想着权力,只是苦了天下苍生百姓。”
文婆婆拄起木杖,缓缓走出门外,遥望西边残阳。
曹璃跟在她身后,扶着她的手臂。七岁母妃仙逝,她是文婆婆一手带大的,这些年文婆婆成了她的亲奶奶,是她最依赖的人。
“或许,我再冒一次危险,斗胆向父皇进言。”她皱眉打算。
“傻孩子,你自幼同我学医,依你看,就算皇上现在停药,还有得救吗?”
她俯首,无言。
“灵枢,听婆婆一句。”她回头,深深的皱纹里,带着深深的智慧。
“是。”
“他日,倘若祸起萧墙,你就趁乱逃吧,放下公主这个身份,逃出宫,那里有个大大的世界等着你。”
曹璃无语。会有这么一天吗?她眼底浮上淡淡的悲凉。
淡红色的夕阳照映在宫殿的金瓦上,在反射间闪闪发光,雕栏玉砌的宫殿在她眼前,泛着寒色光芒。
对着铜镜,审视左脸上的疤痕,曹璃拿起棉布轻轻压紧,把上面的水气吸干,扑上细粉,再次用食指检查,轻点头,大功告成。
她今日身穿银月色曳地长裙,舒广袖,长裙膝盖以下绣满争艳孔雀,腰带绣有飞凤图案,足下踩着掐金捏银红香绣花鞋,环佩叮当。
头发梳了飞燕髻,髻上缀着由十八枚硕圆珍珠缀起的月牙环,云髻嵯峨、绰约婀娜,是一身公主装扮。
曹璃很少这样子打扮,可今夜有重要的庆功宴。
皇帝在颐启园摆宴,命公主皇子们列席,为凯旋归来的轩辕将军庆功,这种席宴少不了文臣们的歌功颂德、泉涌谀词,那种歌舞升平的粉饰假象让她不耐烦,但圣旨下,再多的不耐也得拾掇起。
“公主,你不觉得这身衣裳还是太素了,你没见到七公主、九公主,各个打扮得争妍斗艳呐。”箴儿道。
她家住京城,是没落的贵族,也念过几年书,小时候就被选进宫里,她十三岁时跟了静璃公主,她没什么公主架子,自己也乐得不学习那套卑躬屈膝的礼节。
曹璃摇头。
若不是丽妃特地差人来传话,她连这样的穿戴也不肯。
她牢牢记取母妃的教导——不争、不出头,在后宫生存,越是低调越能保身。这也是她十几年琢磨下来的心得,瞧那些公主姊姊、妹妹们,哪个争出好下场?
在后宫,平安是最大的福份。
“可是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轩辕将军呐,听说将军面如冠玉、俊朗不凡、坚毅沉稳、英气逼人,这么好的夫婿谁不爱?有人传说,七公主、九公主都私下让她们的母妃向皇上进言,希望皇上能赐婚。”
可不?这样的英雄人物,谁不芳心暗许。但赐婚岂是谁说了算,总要丽妃点头才能成局。
曹璃轻笑,指指脸上伤疤,神态间不见自卑。“所以喽,可不能让我委屈了将军。”
“公主很美的,若不是、若不是……”
“偏偏就是呀。”她挥手挥掉箴儿的不平,转移话题,“箴儿,你爹的裁了吗?”
“听哥哥说,服下公主的药方,裁了五成。”箴儿的哥哥武功不差,在禁卫军里当差,透过他,她可以时常得到家里的消息。
“那好,再服个三日,我帮他改药方,调养身子。”
“谢谢公主,哥哥说公主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我尽心服侍,他日公主大婚,一定要带上箴儿,箴儿要一辈子陪着公主。”
“别多说,快走吧,耽误了,谁都担不起罪。”这场宴席是丽妃一手办的,谁敢迟了。
攒起一方绸帕,她走在前头。
离开寝宫,穿过御花园,不时有几个穿着暗青衣裳的太监,和梳着髻、低眉踩着小碎步的宫娥,神色匆匆地与她们擦身而过。
走进颐启园,宴席尚未开始,皇上和丽妃还没到,曹璃随着领事太监走到公****间落坐。箴儿没夸张,果然是珠环翠绕、凤冠袍服,饰玉蝶花钿、鸾凤金步摇,每个都是百中选一的难得美人。
她没加入大伙儿的话题,只向箴儿伸伸手,箴儿从袖子里拿出医书,她接过手即低头看书。
“琳姊姊,你这鸾凤金步颐看得紧。”九公主笑得灿烂。
“是啊,上回我为父皇表演了一曲彩衣舞,父皇赏下的。”七公主用一把绸扇掩住小嘴,有意无意地调了调发间的八宝琉璃旒金簪。
“父皇赏罚分明,有功,赏!有过,谁也逃不掉。”十公主接话。
“没错,今夜不就是为了赏轩辕将军才办的宴会。”九公主道。
“听说还备下七彩烟火。”
“你别以为这些吃喝玩的就是赏赐,今晚,父皇还要大大赏赐轩辕将军呢。”
“黄金?白银?再赏下去,将军富可敌国了。”十二公主用一方绣帕压了压唇。
“不,这回父皇要赏个公主给将军。”九公主咯咯笑着,颈子上的金项圈震得发出清脆声响。
“公主?赐婚吗?”十二公主错愕。难怪大家都把最好的往身上穿戴。
这几年,轩辕将军不是四处讨伐征战,就是在各州县里忙着,留在京城的日子十指可数,即便皇上有意赐婚也难成事。
今日,四方战事平定,外无敌军虎视眈眈、内无饥民造反,自是提起赐婚的大好时机,届时,将军成为皇帝的女婿,焉能有二心?
“是哪位公主?我怎么没听到风声?”十公主凑近,压低声音问。
九公主笑而不语,七公主斜了她一眼,同样的成竹在胸。
自始至终,曹璃都没抬头,她暗自琢磨着,不管是哪个公主嫁给轩辕将军,下场都是艰辛。是祸非福呀,只可惜,身在其中看不清、辨不明。
摇头,她把心思重新放在药书上,嘴里低声背记——
“眉棱骨眼眶痛者。肝血虚。见光则痛。逍遥散主之。
“心悸者。血少而虚火煽也。七福饮主之。
“口渴者。血虚液燥也。甘露饮主之。”
轩辕克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连将军府都还没有回,就赶至颐启园。
他身后跟着一个男子,同样的戎装,同样的威风凛凛,他们走近,公主群们发出几阵低呼声。
瞧,轩辕将军丰神俊朗、面若冠玉,他有两道清秀修长的眉毛,鼻梁直挺,他精神奕奕、笑容温润,这样的男子,不像将军,倒像个文官,偏人家就是打过无数胜仗的威武大将军。
公主们连忙迎上前去,躬身万福,低语细言。
有的温柔婉约,有的甜美可人,有的面容姣好,有的气质出众,身处百花中,焉能不陶醉。
“将军,别来无恙?”七公主柔声问。
他们……见过?他拧眉想了半天,才想起两年前,他们的确在御书房里匆匆见过一面。
“七公主。”轩辕克轻颔首,略一招呼。
他露出笑意,犹如春风拂过,让百花笑得弯了腰肢。
“听说这次大战蛮夷,轩辕将军亲身涉险,救回被挟为人质的边城守将?”九公主挤开七公主,插入他们之间。
“是。”他略略退开一步,难消美人恩。
“父皇说英雄出少年,大曹有轩辕将军,必能保住万年江山。”十公主道。
“谢皇上谬赞。”
他拱手,眼光掠过,发现一名身着公主服饰的女子,低头细读着自己的书册,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眉微扬,眼底露出一抹兴味。
从他站的位置望去,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即便如此,仍能辨别出她是个极美的女子,远山眉、点绛唇,说不出的端庄娴雅,她专注的眼神让他对她手里那本书册也起了兴趣。
她身边的宫女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她轻轻摇头,翻了书页继续往下读,那个小宫女也不像普通宫女戒慎戒严般乖乖退到一旁,反而不依地跺着脚,还想同她争些什么?
有意思s宫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他进出后宫多次,居然没发现。
“轩辕将军,你在看什么?”九公主靠过来,伸手搭上轩辕克的手臂。
“没什么。”
七公主不甘示弱,也拉住他的衣袖。“将军何不同我们说说战场上的事儿,我们很感兴趣呢。”
轩辕克被众佳丽环绕,脱不开身,而背后的侍卫彷佛什么都没看见似地,仍然寒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突然,箴儿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嘴里连声嚷嚷,“小心,我的青蛇跑掉了,公主们别被牠咬了。”
青蛇公主们听到这两个字,花容失色,纷纷退开几步。
小宫女还低着头,继续在轩辕克身前四处找她的小青蛇。
“这里怎么会有蛇?”九公主怒斥。
“那是……那是我们公主要入药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下子……”箴儿眼底透露出一丝狡黠,抬头向轩辕将军瞄过一眼。
他回望她,失笑。她则对他眨眨眼,笑得满脸贼。
“不懂规矩的丫头,谁让你把蛇带到这里,要是伤了人,你担待得起吗?”七公主扬起手就要往箴儿脸上打去,轩辕克及时抓住,救下她。
“那是药婆刚送来,奴婢急着和公主出门,心想小青蛇满乖的,带在身上造不了反,谁知道……”她的脸全皱在一起。“温柔美丽的公主们,看在轩辕将军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各位公主,请放心,轩辕克必不会让青蛇伤了各位。”
说话同时,他朝曹璃方向望去,她读书读得正专心,彷佛没发现周遭发生什么事情,更没发现服侍自己的宫女跑到外面生事。
轩辕克低下身和小宫女一起寻找着小青蛇。
找着找着,他耳边突然有人轻声道:“轩辕将军,宫里所有公主都没人可以比得上我们家公主,她既美貌又聪慧,念了很多书,绝对不是个草包……”
意思是,其它公主都是草包?轩辕克又想笑了,这个宫女没被好好教导,主子恐怕要担不少责任。
“我们公主心地善良,有一身好本领,最喜欢帮助别人,她救过很多人哦,箴儿没骗你,如果将军不信,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公主是……”她还在极力推销自己家的公主。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静璃公主四个字,皇帝和丽妃娘娘先到了。
执事太监高喊一声“皇上、娘娘驾到”之后,皇子公主和臣子们纷纷列席,轩辕克坐的地方离曹璃有些距离,况且她被排在公主席次之末,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公主们一挡,他根本看不见她的身影。
他对这个美貌聪慧、不是草包的公主更有兴趣了,望不见她,微微的遗憾填在胸口。
冗长的贺词,不实的奉承,句句赞颂着皇帝的丰功伟业,文官们的话哄得皇帝龙心大悦……曹璃轻叹,这种诚真让人厌烦!
好不容易阿谀贺词结束,皇帝和丽妃举杯,晚宴正式开始,舞姬上场,一曲一曲舞着太平盛世,人人笑逐颜开,热热闹闹的诚里,唯独曹璃蹙眉郁郁。
好不容易,趁着没人注意,她让箴儿禀告平日还算看顾自己的妍妃,说她有几分醉意,要到园里走走。
妍妃应了,曹璃带着箴儿从宴会中溜开,也不敢走太远,就怕父皇临时召唤,明知可能性不大,她仍然小心翼翼,不落人口实。
曹璃在附近寻了一座亭子歇下,远望会场里的歌舞升平,忍不住叹息。
“怎么了,公主不开心?”箴儿在一旁问。
“箴儿,你知道今年春汛,河水FL,淹没秦淮一带数十万顷农地吗?”
“奴婢听说了。”
“百姓无家可归,大水冲垮了房子,百姓流离失所,孤儿嗷嗷待哺。最可怕的是瘟疫四起,至今已死了几万条人命。”
这是王御医从秦淮带回来的消息,他说在那里,缺粮缺药,性命不如蝼蚁。
“不是已经开仓赈粮了吗?”
“那仓里还有多少粮?那些粮里又有多少是未腐能用的,吃下去,是救命还是伤命?那些贪官污吏不知百姓疾苦,一个个戴上欢乐面具在这里歌功颂德,盛赞天颜……”曹璃叹息。
“这事儿,皇上知道吗?”
她摇头,就算父皇知道,恐怕也力不从心了吧。“箴儿,你知道今日的宴会,花了内务府多少银子?”
“不知。”
“加上待会儿施放的烟火,共要十八万三千两,这些银子若是换成药材送往秦淮,能救下多少性命呵,偏是吃吃喝喝一夜给花去。”她往后靠上梁柱,冰冰的柱子带起几分凉意。
“这事儿,咱们也使不上力,公主就别想了。”
是啊,是使不上力,秦淮那么远,她到不了,只能遥想。
“公主,还是想想轩辕将军吧,奴婢看见他了,将军果如传说中一般,俊美无俦,不如……公主拜托妍妃,请她在皇上面前说话,把公主许配给将军。”箴儿兴致勃勃道。
“我不是说过,此事别再提了吗?”
“为啥不提?公主已届适婚之龄,况且不论心地、才学、见识都比其它公主好,不过就是块疤儿,将军要是有头脑,怎么也得选公主您啊。
“不管,公主不肯提,箴儿要为您出这个头,妍妃受恩于德妃娘娘,蔷妃的病,御医看不好,还是公主投的药石才救回一命,十五皇子坠马差点儿成了跛子,也是公主医好的,光是这些恩情,她们都该为公主说项。”
“傻箴儿,轩辕将军是嫁不得的。”她看着一心为主的固执丫头,叹气摇头。
“为什么嫁不得?那么好的一个人。”才见一眼,自己的心到现在还卜通卜通乱跳不止,要是公主能嫁给将军,就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听过后,马上忘掉,知否?”曹璃拉住她认真地交代。
“奴婢知道。”箴儿因她的郑重正色起来。
曹璃压低声音,低语道:“眼前朝廷有两大支柱,一是宰相沈知清、一是将军轩辕克,宰相党羽众多,学生满天下,而将军得民心、有志之士以他马首是瞻。
“试想,倘若时局有变,会变成什么样子?宰相与将军连手,拥丽妃之子念璋为帝,从此专擅朝政,虽为大曹天下,实为沈家天下?或者宰相与将军抗衡,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不管未来发展成什么样子,轩辕克必与父皇为敌,到时,夹在中间的公主岂能好做?所以,轩辕将军嫁不得。”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公主多虑?”箴儿急问。
“我倒希望真是自己多虑……记住,这些话半句都不能泄露出去,一泄露便坐实了祸国之心,若真是为我好,就什么话都不要多说。”
“要不,公主把这些话告诉皇上去,让皇上小心提防宰相和轩辕将军。”
曹璃苦笑。现下,父皇除了丽妃和宰相,还听得进谁的话?
“记不记得小镜子?”
“记得,他在雍和宫当差,前阵子犯了事,被乱棍打死。”
“知道他犯了什么?”
“不知。”
“他在背后说了一件事。”
“啥事?”
“丽妃的弟弟强抢民女且虐杀而亡,那女子还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而是京城谢太傅之女,这件事闹大了,谢太傅上朝告御状,没想到皇上二话不说,把案子交给沈宰相审理,试想,父亲会怎么审自己的儿子?”
“自然是不了了之。”箴儿接话。
“若是不了了之就算了,谢太傅因此得罪了宰相,被判诬告,他不甘心,在狱里上吊身亡,太傅家里上下七十余口,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充军的充军,无一幸免。当时,小镜子在背后同人说起这事儿,不巧被丽妃亲耳听见,下场……”她顿了顿,凑近箴儿恐吓道:“你是知道的。”
“那、那公主还说……”她急得跺脚,掩住公主的鼻口,引颈四下张望。
曹璃笑着推开她的手。“知道严重了?”
“知道了。”
“还托不托人去为我的婚事说项?”她狡狯问。
“不托、不托了,箴儿再也不敢自作主张。”箴儿朝着主子高举五指。
“公主好见识。”
一道陌生男音突地传来,丫头一惊,连忙护在主子身前。
从阴暗处走出一名黑衫男子,他有一道刚毅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如鬼斧划过,深目薄唇,不怒自威,斜飞长眉之下,眼睛隐含熠熠锋芒,神威凛凛,宛若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