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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三日的义医馆朝圣行程,总算是心满意足的花楚一回到地字六号客房里,倒头即睡,错过了两日夜里的明月,也错过了封浩那一双自她回到房里后,即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为她担忧的眼眸。
她大概是累了吧,连连看了三日的兰言,此刻的她,睡得和满足也很安心。羞涩的朝阳轻洒窗棂,映亮了封浩那张彻夜不眠的脸庞,也在纱帐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暧昧朦胧地衬亮了花楚那张恬静的睡容。
寂静无声的客房里,伴随着吹掀起纱帐的南风,仅只留下了花楚平缓的睡息,与封浩始终都在忍隐的心音。
踌躇许久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睡在床榻上的花楚面上,像是深怕扰醒她的指触、轻缓地抚过她柳似的眉,再来的哦啊她那与中原人不同的深邃眼帘;自他指尖透过来的微微热意,无言地传抵至他的心湖里,只是那份热意所掀起的,不是什么难以克制的纵情,而是一道道在他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痕。
啊,究竟已是多少年了?
现下的他,在她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又再次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后,他怎么也没法再记得那么清楚。
他只记得,随着岁月流水逝去的,那一场已是无法挽回的青春,以及当年在他心头,所留下的那一道永难抹灭的鲜红伤痕。
在他仅存的印象里,他记得,也是在这么个临近端午的炎热夏日里,方失去双亲的他,孤零零地来到花村投靠父亲生前的友人。那时,在那几乎可算女人村的花村里,唯一一个打一照面就敞开心胸接受他的,几时小他一岁的花楚,同时,也是日后一路伴着他占到的青梅竹马。
只是他怎么也忘不了,当他九岁那年,他随着抚养他长大的花家姨娘到邻村做生意数月再次返家时,面对着他日思夜念的花楚,他所得到的,不是他回忆中的甜美笑靥,而是她那一双戒慎恐惧的眼眸,与自她口中说出的那具刺耳言语——
“你是谁?”
在那日之前,他虽是曾听说过花楚天生在视觉与记忆上的坏毛病,但他从不知,花楚的记性与认人的能力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在那当下,但他看着花楚眼底再害怕不过的眸光,以及她不再与他亲婉和爱的举动后,没来由的打击与死亡那个,蛮横地占据了他的心头,硬生生地将他打入黑暗的谷底,哪管他在如何心急如焚地向她解释,可在她的眼底,他所摸索到的,就只是一派的陌生与排拒,全然没有半点属于他俩所独有的过去。
直至那日,他才恍然明白,他若是不努力地将他的身影据留在她的眼底,她便会将他遗忘,一如她对其它人般;他若是不努力做出些她总会惦记在心上的事,她永远也不会记得他的面容或是背影,她永远都不会似他一般,时时刻刻想着她、惦着她。因为,她就像是一面湖水,纵使风儿曾在湖面上吹出片刻的波澜或是涟漪,待得风波止定,就又将是波纹不兴,似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只她的记忆里,就连她的心里,他都不曾真正地存在过。
哪怕是他再珍惜她、他在如何保护她、他在怎么……
恋慕她。
自她敞开双臂接受他的那一日起,对于她,他不想只当那一圈圈,只能泛在她眼中,却转眼即逝的涟漪,他从来都不想的。
因为他们之间,不该,只是这样的……
咻咻的鸟鸣在窗外声声地繁唱,然而此时此刻的封浩什么都听不进,他只听见了,那类似当年,遭她记忆抛弃时的相同心音。
坐在床畔的他,轻抚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低首向她探问。
“你能永远的记住我吗?”他在她唇上一字字地问:“你能不能,就这么将我摆在你的心底,永志不忘?”
陷入沉睡中的花楚,一如以往地,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而他,也从不敢想象就连自家姨娘长相都能忘了的她,能够邀请他进入她的记忆之海里,让他小小的占有一席之地。
哪怕是一个小角落也好,她都想要住进去。
只是,就算住进去了又如何?总有一日,只要时间久了,她就又会一如以往,再次地忘记曾经介入她生命中的他,也不管他究竟为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是吗?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悬在窗外的日儿越攀越高,将花楚的轮廓再次仔细地收藏至脑海里的封浩,离开床畔,细心地为她放下阻挡日光的帘帐,而后退出客房来到隔屋的主厅里。顺手取来花楚为他准备的零食后,呆坐在椅里的他,就只是一口一口吃着她带来的零嘴,而他那一双每回自见着了她后,即总是在无意识时会变得无所定更的目光,着直直落在外头呼应着夏日繁盛绽放的满园花草里。
顶着天上烈日,特地登门来此的丹心,在来到主厅找着了所要找的正主儿后,她边抹去额上的汗水边向他通报。
“封少,侯爷大人有请。”
封浩只是懒洋洋地瘫坐在椅里,一手捧着一只金碗,喀兹喀兹地吃着花楚专程自故乡为他带来的七毒辣味炸虫茧。眼下的他,除了睡在他房里的花楚,对于其他人的人与事,他除了丝毫提不起劲外,更压根就不想离开这间他一年也住不到几日的地字六号房。
“何事?”那位小人宗师该不会又想把他给捆了,再把他扔到王公大臣的家里,卯起劲来替他大赚不义之财吧?
深谙人性兵法的丹心,徐徐给了他一个大热天出门的动力。
“分赃。”据东翁的说法,一号房那个不出门的祸害,加上六号房到处跑的瘟神,所等于的,即时这间客栈狼狈为奸坑钱二人组。
“我这就去。”在丹心的鼓励下,见钱眼开的封浩随即振作起精神,抱着金碗大步往自家大门走去。
当离开家门的封浩,吹着口哨,步伐快捷地绕过一条又一条巷弄时,而以差不多速度追在他后头的丹心,在他俩来到了天字一号房里时,她即时叫住他欲进入书房的脚步。
“封少,我有几个小问题,不知封少能否为我解解惑?”已经困扰了数日的她,紧敛着眉心,面上写满了难得一见的苦恼。
“说。”这个被封为客栈内办事能力一流的多是小管家,居然也会遇上难题?
打从收到地字六号房开出来的新菜单的那一日起,即满腹苦水无处诉的丹心,登时抬起脸来,将怨慧司务目光直刺进封浩的眼底,再一手指向他手中金碗里的东西问。
“封少,你以为,这座城里有几个人是吃虫的?”自进入客栈以来,再古怪再诡异的食材,她全都能为众房客弄到手,只是,那位新贵客所开出来的一堆边疆怪虫,这是要她打哪弄来呀?
“我相信无所不能的你,定能满足楔的口腹之欲。”全然不想插手帮忙的封浩,只是任重道远地拍拍她的肩。
丹心头疼万分地再问:“那白衣蝙蝠、鹤顶红、赤沙蝎、千足虫这些又是用来干啥的?”吃虫吃蛇她都还可以理解,毕竟人各有所好嘛,可这些,普通人是不会吃的吧?如果说……那位魅眼小姑娘,还算是正常人的话。
封浩边搔着法发边回想,“楔好像说过,那是她用来制毒和养蛊的基本材料。”
果然不是正常人……欲哭无泪的丹心好不悲怨地转过身。
“我要去跟东翁说……”
“说啥?”
“我要告老还乡。”不干了不干了,一个比一个还难伺候。
“别这么快就急着放弃嘛,这么着吧,待花楚醒来后,我再叫她告诉你哪儿有得卖,行不?”封浩又拐又哄地朝她漾出个大大的笑脸,“好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丹心想了想,“对了,东翁要我向你代传一句话。”
“请说。”
“算我求求你,你就搬出这间客栈,别再找我当冤大头了!”照本宣读的她,就连东翁中气十足的招牌怒吼声也一并带到。
封浩狡诈地朝她一笑,“告诉那位大叔,大爷我才不要,在这间客栈一昙吃得好住得好又全部免费,我说什么都要赖着他不走!”
“收到。”
坐在书房里等人等了老半天的步青云,在把他对丹心说的话全都收进耳底后,直接以有些敬佩又万分不耻的目光,迎向那位走进来准备分赃的小邻居。
“你能不能偶尔活得认真点?”亏他还是全客栈年纪最小的少年房客呢,可全客栈脸皮最厚又完全不负责任的,除了这小子外,绝不会有第二人有资格当选这份殊荣。
“我一直都活得很认真呀。”一屁股在书案旁的椅子坐下的封浩,以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朝他耸耸肩。
“你居然也有不出门做生意的一日?”出了名辛勤努力换工作的封浩,竟破天荒不出门工作?若不是天要下红雨了,就是红雨已经住到了六号房里才是。
“有私事。”不想说太多的封浩,四两拨千斤地带过。
早收到风声的步青云,也不急着戳破他的小秘密,他只是扬扇朝封浩手中的金碗一指。
“打从你进门起我就很好奇了。”他不敢恭维地皱着眉,“那碗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颗颗炸过又洒满红椒末的虫茧?
“我的零嘴。”吃得很过瘾的封浩,高高扔起一颗虫茧,再以嘴接住并嚼得津津有味。
步青云的面色当下黑了一半,“你吃那玩意儿?”
“要不要也来一口?”封浩大方地将金碗凑至他的面前,想与他来个有福同享。“保证吃了后身强体健百毒不侵,且味道又酸又辣又呛鼻,很过瘾喔。”
“你慢用。”情愿喝苦药也不愿吃毒虫的侯爷大人,以手中的纸扇将那只金碗给推回去。
“好了,废话少说。”只想回六号房不想留在这闲聊的他,不耐地扬扬手,“这位后叶大人你找我来,不会是只为了我的零嘴吧?”
步青云的下巴朝一旁的小桌努了努,“摆在那边桌上的,是你上一回为朝中大人们绘像的报酬。”
“我就知道德高望重的后叶大人您,绝对不会在暗地里吞了我那一份的。”两眼当下灿灿生光的封浩,当下一改前态,将那一箱的收获毫不客气地搂在怀里,还不忘对那位同赚的邻居来个佞臣式的鞠躬又哈腰。
步青云不屑地扬高下颚,“本侯尚不把那点小钱给放在眼底。”
“那就谢了,下回若还有做生意的机会的话,还望后叶大人记得再怕人来捆我啊。”满抱收获在怀,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封浩,说着说着,就挪动两脚想先一步逃离随时都可能变成虎口的这间天字一号房。
“慢。”特意召他来此的步青云,可没都酸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还有事?”
步青云刻意瞄他一眼,“我听说……那个姓花的,这回追到客栈里来了?”以往他都只听东翁说,有个姓花的小姑娘家,总是在外头四处追寻着封浩的踪迹,怎么,这回那个毅力多年不减的女人,终于打算直捣黄龙了?
就是不想让他提及这事的封浩,当下顿住了脚步,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不想回头面对那个开口就如同照妖镜般的千里侯大人。
对这事冷眼旁观许久的步青云,好整以暇地摊开手中的纸扇轻摇。
“撇开你那戒不掉的换工作瘾头不说,告诉我,你究竟还要让那个姓花的年年追着你追到什么时候?”就他来看,这根本只是一场小朋友式的猫捉老鼠,亏他还逃得那么卖力!
压根就不想把底给抖出来的封浩,语气颇为僵硬的问。
“我就不能不从实招来?”他明明就隐瞒得很好,为啥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爷大人会知情?究竟是哪个内鬼与他串通的?
步青云冷冷了哼,“你以为凭你的道行能瞒本侯多久?”
深明步青云的个性,也知若是他今日不交代个清楚就别想脱身的封浩,在挣扎了学究后,总算是拖出他从不告诉外人的事实。
“她有未婚夫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就只想当个单纯的青梅竹马?”步青云不客气地拆穿他的原形,“哪时起你的脑子里,也装得下所谓的仁义道德了?”
“我没得选。”
若是可以的话,他也很想晚个一年出生,早在出生之前就认识了花楚,并与她的人生有了怎么也拆解不开的缘分婚约。可是,老天就是不肯让他成为那一个幸运儿呀,任凭他再怨再无奈,他还是得接受那个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的青梅竹马的棚锁,而后,再紧咬着牙关,在漫漫似是毫无止境的岁月里,以似亲情似友情的身份待在她身边。
然后,亲手将他的感情蒙上了眼,关进一只密不透风的铁箱里,再沉入河底,永不见天日。
哪怕是……他曾经如何在里头用力敲打求生。
其实以他的个性来说,他大可以像对他人他事一般,同样也来个不负责任、不讲是非公理道德,就照旧地把心一横,不去看那些太过无谓的名义上阻碍,只要去得到他想要得到的就行。可,无论他再如何硬起心肠,再怎么想自私一点,他就是无法抛开那三个自他三岁起即辛苦抚养他长大,并毫不吝啬地给了他这世上再男报答恩情与亲情的姨娘。
从头到尾只觉得他是在与自个儿过不去的步青云,在看清楚他眉宇间清清楚楚的不甘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同为小人一族,却只因个障碍而裹足不前外还不战而败,他也太不争气了吧?
男的提及身世的封浩,扬首看着远方,以淡然到不能再平淡的语气说着,而那徘徊在一室里的语调,像是在平抚他已麻痹的心,又像是想让他人也能够明白他所咽下的究竟是什么苦。
“我与楔是吃同一锅饭长大的,我还是她的姨娘们亲手拉拔长大的,而她的未婚夫,则是她花家恩同再造的重要恩人。”
他永远都记得,三位姨娘对他说过,倘若没了那号未婚夫,那么整个花村的经济命脉,将可能因此而倾,而花家所欠那位未婚夫的,则是这辈子再怎么,弥补也还不清的深渊。
“因此你不能恩将仇报?”步青云不以为然地挑高两眉,打心底不认同他那等因所谓的恩情,而必须苦苦压抑自己的心态。
封浩根本不直望他能明白,“你不是局内人,自然可以说得很轻松。”
“封小子,你究竟知不知道,正人君子这一职,此生是注定与你无缘的?”早看透他本性的步青云,总觉得他如此勉强自己,非但不是个良策,反倒还会让他错失最重要的。
在步青云那一双过于清澈的眼眸下,清楚瞧见丑陋自己的封浩,只是背过身子,将无言的沉默当成了唯一的回答。就在步轻盈以为他会就此走人,继续对自己的心情来个置之不理时,封浩却以一种压抑的口吻徐缓地开口。
“你觉得……”
察觉他异样的步青云,只是合上了手中的纸扇,不语地瞧着他看似很想要坚强的背影,以及,实际上却在身后拖着长长一道名唤心酸的影子。
“你觉得,忘了人比较痛苦,还是被人忘了比较痛苦?”
步青云一点就通,“这就是你这些年来刻意到处跑的原因?”
那种总是会遭人彻底遗忘,怎么也难以抚平的痛楚,令封浩在回想之余,不得不抱紧了手中的银箱,试图想要抵挡那等怎么也难于遗忘的疼痛。
“因为,不让她追,不让她惦念,她永远也记不住我呀……”
悬在檐上的风铃,在风儿徐来时,适时地代替了封浩曾经碎了一地的心音,这让彻底听在耳里的步青云,在无能为力之余,也只能叹息地闭上眼,以期不要再将他心伤的背影,看得那么清楚。
“看样子,是你不叫痛苦。”
狠狠大睡一场两日过后,拜完神的花楚,天未亮就走进了有间客栈的第二座厨房里忙碌。而奉她之命得将上宾给请来厨房里的封浩,则在她尚未完成手边的工作之前,已依约为她带来了人,且堵战在厨房门口处,以免待会可能会有恩不吠面子的逃亡。
百忙中硬是被请来这的左刚与丹心,在厨房里的小桌开始端上一道道他们从未看过的非中原料理时,原本还不明所以的他俩,登时有了性命危机的自觉。
“封浩,这是……”一脚踏入地狱边缘的丹心,面上失了向来从容的神色,以怀疑又恐惧的目光看向拉铃找他来此的元凶。
将身子靠在门边柱上的封浩,懒懒地给了误入虎穴的他们,今日为啥会那么倒霉的原因。
“楔说,她要感谢你们,所以她决定办一桌好料慎重地感谢你们的恩情,而我答应她,我必定会将你们给找来入席。”
望着那一整桌丰盛又恐怖到极点的菜色,即使已近午膳时分,但食欲全无的两人,均忍不爪怕地咽了咽口水。
“为何……要感谢我们?”已经开始悔恨今儿个为啥不早点出门去一扇门办公的左刚,边问边看向那个明明看起来似是无害,可一进了厨房就彻底变了个人的新贵客。
“楔她家的礼数一向很周到,可说是标准的有恩必谢,而你们在我住的这客栈期间又很照顾我,因此她说什么都得谢上你们一谢。”对于她这方面的习性,封浩是半点意见也没。
满头大汗抹不完的左刚,急急忙忙地拉过他问。
“那在她的必谢名单中,怎么会漏了东翁与兰言这二人?”关他这个无辜的捕头什么事啊?他没找封小子算账就很好了,他哪时照顾过这小子了?
“首先,蔺言以医务繁忙拒绝了她外,还指名找你顶替。”封浩直接抖出他们被迫来此赴鸿门宴的内幕,“而东翁,则完全不在楔的感谢名单上。”
“为什么东翁就没这福分?”丹心在听得绿了一张脸之余,觉得这回的闷亏实在是吃的太不公平了。
封浩才不管那么多,“我哪知道?要问就去问她?”
“臭小子,那是啥?”光看那一盘黄黄又绿绿的肥虫躺在盘里,倒尽了胃口的左刚,完全不敢想象他在吃了后将会有什么后果。
“苗疆特产金树虫,据说有滋肾润肺的功效。”
“这一盆呢?”丹心直指向那只能用大盆才能装得下的黑色汤品,怎么也想不出,那里头究竟是添了什么食材才能变成这种色泽。
“五毒春鸡盅。”几乎可说是美食行家的封浩,一五一十地详尽介绍,“除了可美颜回春外,味道更是好得只有天上有,要好好惜福啊。”
当在厨房里忙着的花楚,将最后一盘美味给端上桌时,左刚与丹心当下不约而同地缩躲到封浩的后头去避难。
“这……这盘呢?”
“活虫生吃。”封浩边说边指向一旁的小碗,“不过它的味道淡得就像水煮鸡,所以最好沾点旁边的酱料才有味道。”
生平头一回看到蓝色酱料的某两人,不禁瞪直了眼,结结实实地发起呆来,眼前一片黑暗的他们,只觉得今儿个的日头落得……
好早。
封浩还以满心羡慕的口吻对他们说着:“这些可都是楔珍藏着,从不轻易亮出来的拿手好菜,就连我都没那运气能吃上几回呢。”
饱受惊吓的左刚,害怕地频频往后退,含在他眼中的男儿泪,眼看就快四处乱弹。
“我、我受之有愧呀……”他家的蔺言也未免太不顾夫妻间的情义了,她该不会是事先就知道会有什么菜端上桌,所以才故意派他来这代她受死吧?
“封少……”丹心也一脸惨白得可以出门吓人,“我……我何德何能啊?”要是知道这事会不算在东翁头上,反而全部推给她的话,她早早就痛快一点下定决心告老还乡了。
“你们就甭客气了。”事前就料到他们会有何反应的封浩,适时地伸出两掌一手拉住一个,就是不让他俩临阵逃脱。
打死不肯就范的左刚,在隐忍许久后头一个发难。
“我突然想起一扇门还有公事待办,往后这十天都不回来了!”不成不成,要是吃下了那桌,哪怕是蔺言的医术再好,他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恕不奉陪!
“我好像也听到房客需要我的铃声了,我去去就来!”巴不得脚底抹油的丹心,才转身没走两步,就见封浩已退至厨房大门前堵住他们的去路,超他们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你们该不会是想辜负楔一片单纯的感谢之心吧?”想走?门都没有。
“呃……”这么没天良?就不能稍微让他们得逞一下,放他们这些苦情的邻居一马?
封浩微微侧首,万般邪恶地朝小管家一笑,头一个就拿她开刀。
“丹心,你若不希望我从今日起开始处处找你麻烦,你最好是进去里头乖乖坐下。”他这人与步家侯爷一般,生平最是奉行的圭臬就是:只要能达成目的,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都可以不计较。
丹心一个头两个大地问:“多大的麻烦?”
“远比我要你大老远找来那些虫虫还要来得打的麻烦。”听鞑靼说,那些食材,还是丹心求遍了全吞月城的饭馆大厨,与所有远行边疆的旅队才张罗来的。
听完了他的话后,不得不识时务的丹心,垂头丧气地走入席间第一个坐下。
“左家小捕头,你还想讨好你家的妻子大人吧?”封浩再将两眼瞟向下一个目标,“我听蔺言说,她还满赏识楔这号全天下唯一一个崇拜者的,你要是敢不给楔面子,你就等着天字二号房夜夜都熄灯就寝吧。”
永远都无法戒除惧黑弱点的左刚,在这等威胁下,也只能含悲带泪地踱向席间,乖乖坐在另一个受害者的身旁。
当整整在厨房里忙了一早,总算把所有酬宴宾客的菜色都端上桌后,花楚满心欢喜地也入席坐至封浩的身旁,而后,以万般期待的目光,看向她心目中伟大的两位恩人。
打心底就不想动箸的两位座上宾,在那一双饱含期盼的眼眸朝他们看过来时,内心饱受天人煎熬的他们,纵使再不愿,也都因她那副渴盼的模样,与一旁冷目四射的封浩,而不得不拿起筷子壮烈就义。
犹在筷上左扭右动的活虫,在封浩面色不改地送进口中后,不得不跟进的丹心,紧屏住气息与闭上双眼,鼓起勇气效法地送进嘴里,满心只想吐出来的她,就连咀嚼也不敢,随即一骨碌地将它给吞下,而后她再扭头看向花楚,以满意无比的笑容朝她点头又点头以表谢意。
打死都不肯生吃活虫,索性直接挑战辣炒金树虫的左刚,才送了一匙的小虫进口咬了没两下,即被那生平从未尝试过的苗疆第一奇辣给辣得泪眼汪汪,只差没自口中喷出一道烈焰。
看完了他们既得勉强自个儿又想演好戏的反应,也知是强人所难的封浩,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总算是有点想自他的心海一昙打捞起一些他早八百年前就已不见的良心。
“楔。”他在左刚辣咳得昏天暗地时,首先抢救其第一个受难者,“你的神明大人说过,左刚是标准的外强中干,且身子虚得完全不中用,所以在食与补这上头,他是绝不能沾半点辣。”反正心意都到了,就算他过关吧。
“真、真的吗?”花楚慌张站起,好不自责地朝左刚声声道歉,“对不起,我事前并不知道……”
封浩若无其事地拉她坐下,“放心,他死不了的。”
“可是……”
“捕头大人,你就先回去灭灭火吧。”封浩不情愿地朝左刚摆摆手,决定就此放生。
获得特赦的左刚,两手掩着就快烧起来的嘴,直朝他俩用力点头,而后逃难似地火速冲出厨房大门,打算直奔义医馆去找蔺言拯救一下他就快烧起来的喉咙与肠胃。
眼看左刚已脱身而走,面上虽是摆着微笑,但骨子里却是完全食不知味的丹心,在准备喝下花楚为她端来一碗盛满好料的汤品时,不着痕迹地瞥看向一旁的封浩,眼底写满了饶她一命的无声请求。
“我想起来了。”封浩直接拿过她手中的汤碗,边喝边对花楚说:“前阵子兰姑娘才说,丹心因服务全栈房客,日夜操劳导致精气神不足,所以为她开了个补身的药方,而在服药的这段期间内,她可是不得沾碰上半点荤食。”
“这样啊,那……”花楚一怔,低首看了满桌皆是荤食的菜色后,有些内疚地敛着眉心。
“你就去忙你的吧。”封浩伸手朝丹心轻轻一推,再次下达特赦令。
“楔姑娘,待我身强体襟,我再回来吃完这桌大餐!”满心感激之情的丹心,做人情地为花楚留下一个台阶后,也是一刻不敢多留地逃离此地而去。
少了两位座上宾的席间,并未因此而冷清了下来,花楚侧过首,不语地看着大口大口吃着她所做饭菜的封浩,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般地吃着那些他久违的菜色,尤其是在吃到了他想念的菜色时,他还会在嘴边漾着笑,然后拿来那一整盘菜直接扫进他的碗里,再一鼓作气地吃光它。
相较于方才那两位宾客的反应,很有自知之明的花楚,淡淡地问。
“其实他们并不喜欢我做的饭菜是不?”姑且不说这些根本就不敢吃也吃不惯的中原人了,就连她家的姨娘们,也没有一个像他一样肯对她做的菜赏面过,因此在这事上头,她很明白的。
“错,是我舍不得你把拿手好菜给那些不相关的人吃。”封浩笑眯眯地搬过那盆没人敢动的春鸡盅,“放心吧,我会代他们把你感谢的心意全都吃光光的。”
不想戳破封浩善意谎言的她,没什么食欲地以筷拨了拨碗里的好菜一阵后,花楚环首看向这一间大得就像一幢房子的厨房,再看向好似已彻底融入这边生活的封浩。
“封浩。”
“嗯?”吃得正过瘾的他,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他都以遵照祖训在外头做生意那么多年了,也算是对他家的祖宗有交代了吧?那他总可以回到花村了是不?
岂料封浩的回答,却令满心盼望的她,面上登时风云变色。
“倘若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大概会一辈子都赖在这吧。”他又不是呆了,才不会轻易放弃他家祖先为他挣来的福利呢。
“一辈子?”瞪大明眸的花楚,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后,才有办法压抑下语气里的抖颤的音调。
“我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我不继续住在这的理由。”想赚钱时有人介绍门路,捅了篓子有人收,想分赃不怕没有机会,他哪可能放弃这么完美又大发利市的居住地?
花楚垂下了眼睫,十指紧握得就快泛白。
“可我们曾约定……”难道他……全都忘了吗?
封浩茫然地瞥她一眼,“什么约定?”
以往只能在封浩面上找着的失落表情,花楚相信,在这一刻,定也深深地印刻在她的面上。以往她始终不明白,他那份总是因她而生的失望,究竟是令人难过到什么地步;但在今日,她才明白,那一份痛楚,并不是在给了你一个伤口后,只要待得日后就能结痂的刺痛而已,而是彻底空白后,这才明白,原来一切从头开始,就什么都没有留住过的遗憾。
她常让他这么痛苦吗?
又或者该说,这是在她长年下来总是伤害他后,所迟来向她光临的报应?
“你怎看,脸色怎这么难看?”眼看她神情有些不对,封浩不禁放下碗筷,抚着她的脸细瞧。
“我……”
“封少,东翁有请!”再也不敢进去里头,只敢远远站在厨房外,拉大了嗓门尽忠职守地向里头传讯。
封浩想也不想地应着,“这就来!”
这些年来,只要他回乡,就可听他说上一大堆东翁事迹的花楚,在他难得意外地肯抛下她,急着去见那个叫东翁之人时,一道已是沉淀在她心中多年的疑问,在他起身欲走时,终于忍不住浮出水面迫她开口。
她拉住他的衣袖,语带犹豫地问:“封浩,你……很喜欢那个叫东翁的人吗?”
“我爱死那位大叔了。”因为就算是打着灯笼,他相信全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像东翁这般愿意任他坑的冤大头了。
虽是早就预料到有这种可能性了,但在听他亲口说出时,花楚的身子仍是微微瑟缩了一下,同时觉得自己的喉际,更是因此哽涩得几乎不知该如何将接下来的话给问出口。
“你就是因为他而不愿意离开这间客栈?”
“没错。”
她深吸了口气再问:“除了他外,别人……就不可以吗?”
“根本就不行。”放眼整个吞月城,还有谁能够拥有东翁那般广的人脉与财源?只要是能赚钱,他说啥都要死死赖着东翁不让他跳船。
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面上的模样。“他真有那么好?”
“这事很复杂,你这外人不会懂的。”封浩按着她的肩头朝她交代,“总之,你先在这等我,我待会就回来吃完这一桌。”
聆听着封浩快步跑离厨房的足音,低垂着首的花楚,在再也听不见他的足音时,这才容许那颗脱眶的泪,叛离她的眼帘,坠落在桌上铺摆的花巾上,融成了其中一株斑斓牡丹花瓣上的新色。
一个头两个大的东翁,在客栈店内就快因午膳时分的来临,客人也将愈来愈多时,终于不得不出声提醒一下,这位打从封浩一早出门做生意起,就一直生根在柜台前面与他对看,并大大妨碍他做生意的女人。
“呃……花花小姑娘?”
“敝姓花。”与他对看了一早的花楚,大抵打量完眼前的男人,也勉强对他长了一点点记性后,总算愿意打破沉默开口。
“好吧,楔姑娘,你打算这么瞧我瞧到何时?”面对这等美色、这等容易让人痴迷的目光,身为大叔的他也是很想来个心头小鹿乱撞啦,不过他也很清楚,他要是胆敢接受诱惑的话,,想必那个行事作风无所不用其极的封浩,定会在知情后不计代价用力砍死他。
她朝他甜甜一笑,“直到我记住了你的长相为止。”沮丧和无端端就认输,这两者一向不是她的作风,因此她决定,今日若是不能拨乱反正的话,那她就干脆来个一决高下。
东翁有些受宠若惊,“为何?”他没那么老来俏,这么受小姑娘家的青睐吧?还是说,封浩对她的魅力渐渐不济来着?
当下说翻脸就翻脸的花楚,面上甜笑一收,改以看仇人的目光直瞪向她心中的头号大敌。
“因我想知道,拐跑了封浩,让他有家不归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若是输给别的女人的话,她或许还会甘心点,但……一个中年男子?这教她要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满腹冤屈无处诉的东翁,在听完后只想来个仰天长啸,或是打算今晚再趁夜去自家祖坟上鞭鞭尸。
他语带颤抖地问:“我……拐跑了他?”当年到底是谁莫名其妙跑来这间客栈报到,然后打死不退房,还一年到头留下烂摊子强迫他去收拾的?这位小姑娘会不会太歪曲事实了点?
不接受东翁无辜眼神的她,语气里仍是充满了明显的敌意。
“可不是?”让封浩不惜离开故乡远走天涯,还爱死了他,说什么都要赖在这不走的元凶,就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好像有点年纪的大叔。
“天大的冤枉啊!”反正正好是端午时节,汨罗江在哪里?他也要去跳!
才不管事实真相究竟是如何的花楚,决定今儿个就同这位与她抢人的大叔翻脸说清楚。
“今日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带封浩回我家。”
“带回去做啥?”东翁闻言一愣,霎时好似在黑暗的谷底见着了一丝久违的光明。
“己用。”
“如何个己用法?”一听到脱离苦海有望,东翁忙不迭地凑上前,好不期待地瞧着她。
“首先,我要让他再也不能四处乱跑。”早就计划好的花楚,扳着十指,慢条斯理地声明,“我要将他给监禁起来,哪怕是得拷上、绑上他手脚,或是对他下蛊下咒。”
东翁愈听愈兴奋,“然后?”
“我要好好的、彻底的,蹂、躏、他。”她扬起美丽的脸蛋,再自口中说出与外表完全不搭的内容。
“接着呢?”心儿蹦蹦跳的东翁,听得两眼闪闪发光。
花楚朝他勾勾指,在他好奇地凑耳过来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接下来,就见东翁眼眶泛泪地紧握住她的两手,以苦尽甘来、百花齐放、四海升平、普天同庆的语调向她大声欢呼。
“感谢你造福这间客栈、感谢你造福整座吞月城、感谢你造福全武林高手还有所有买他东西的小老百姓!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你实在是太伟大了!”勇者……他等了这么多年,这间客栈终于出现了个拯救他于水火的勇者啊!
不在意料中的反应,令花楚不解地蹙起了柳眉。
“这么说来,你不会与我抢人?”她原本还以为他跟封浩是两情相悦呢,怎么却……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乐歪的东翁朝她拼命摇首,“求求你就为天下苍生救苦救难,大发善心把那个小子给拎回家去,那时你爱怎么蹂躏他就怎么尽情蹂躏!”
花楚顿了顿,总觉得事情顺利得让她不得不怀疑一下其中是否有诈。
“你……不会到事后才来个反悔吧?”这大叔这么好说话?亏她还以为自己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把人带走,可是他怎……看起来却像是巴不得封浩赶快卷铺盖走路?
东翁根本就是豁出去了,“要我斩鸡头发誓都行!”
从头到尾都站在柜台旁的鞑靼,在观看完这一男一女是如何在暗地里进行出卖封浩的买卖后,颇觉无言以对地望着那个十几年来也不见他乐成这副德行的自家老板。
“东翁,你对她……有这么相见恨晚吗?”
东翁速速横他一眼,“倘若我早些年就见到她,这间客栈就少了个祸害,你说呢?”
“那……今晚要不要摆个两桌庆祝庆祝?”鞑靼讷讷地问着,顺便再看了一下另一个还是面无表情的买家。
“免。”花楚直接拒绝了他的利诱,“只要他别出尔反尔就成了。”
甚少被自家房客以外之人威胁的东翁,在她不善的目光又朝他扫来时,不禁好奇地问。
“倘若我反悔会怎么样?”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而已,她能有什么本事?
花楚就等着说这句话,“我是个咒师,你若反悔,我会咒这间客栈往后都没有生意做。”
“我若不反悔呢?”
她耸耸肩,“我会让这间客栈百年兴盛昌隆,只要开门钱财就滚滚而来。”只要能达成她的心愿,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和那臭小子一样,无论是思考或是行事有很极端?”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好说,我们是吃同一锅饭长大的。”她这人只是标准的有恩必谢,有仇必报而已。
“完全看得出来……”他俩根本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废话不多说,我再问一次,你真舍得让封浩走?”想要尽快敲定买卖的花楚,两掌按在柜台上,将脸凑近东翁面前想再确定一下。
“哼哼哼哼……”东翁眯细了一双奸诈的眼,朝她阴阴冷笑,“只要能让那尊瘟神离这间客栈远远的,哪怕是要玩阴的耍狠的,或是得干啥子下三滥的勾当,我东某人全都做得出来!”就当他跟那个姓封的拼了,这一回他说什么都要把那个臭小子给踢出家门!
“好,够爽快!”花楚愉快地伸出一掌,见状的东翁也毫不犹豫地与她来个结盟击掌。
坐满了整间客栈,却始终鸦雀无声的用膳客人们,不语地瞧着远处那对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的男女,原本是兴匆匆地在说些什么,但不久过后,情况随即丕变,他俩之间的气氛急转直下,变成了既感伤又动容不已。
“你都不知道……”东翁拉着她的手,委委屈屈地向她泣诉,“我盼着你的出现,都已盼了多少年了……”
“乖喔,我这不是来拯救你了吗?你就快别难过了。”花楚体贴地以袖为他拭去眼角的泪花,还安慰地摸摸他的头。
负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鞑靼,在见证完这桩暗地里的买卖,同时也翻完了他这辈子有史以来最长的白眼后,边看着外头边对他们提醒。
“那个……不是我故意要打断两位的客栈结义大典,还有彼此共患难的真心交流时刻,只是那位被你们卖了的正主儿,今儿个难得提早收工回家啰。”想那封浩精明得跟只猴子似的,他俩要是不想这么快就破功失败的话,他们还是快些闪避一下才是上策。
脑筋动得快的东翁,瞄了远处的身影一眼后,随即压低了嗓音对眼前的小共犯低喃。
“这么着吧,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就先助你我一臂之力。”好,就来个打铁趁热,马上进行第一步行动。
“你想做买卖表示?”有意配合的花楚,一头雾水地瞧着此刻他面上过于灿烂的诡笑。
但笑不语的东翁,算准了封浩抬首望进家门内的那一刻,立即伸出一手轻抚上花楚的脸庞,在那肤触细嫩无比的小脸上徘徊了一阵后,再意犹未尽地往下游移至她的颈间,再一手勾来她的右腕,眼看他低首就要在她的小手上印下一吻。
打从拜入花家与斩擎天门下,行走江湖多年来从没使出过半点真本事的封浩,在下一刻已施展出最快的轻功,有若狂风似地扫进客栈里头,一手环上花楚的腰际拉走她,再以自己的右掌取而代之,任由东翁在他的掌背上头柔柔轻吻。
“呸呸呸!”亲错手的东翁,在瞧清楚唇下之掌是属于谁的后,连忙直擦着嘴,还飞快取来柜台里的茶水漱漱口。
“怎么,食不下咽?”没想到回家所见的就是这一幕,封浩冷笑地问。
东翁不屑地吐着舌,“味道差太多了。”
“你这中年大叔在做什么?”转过身检查完身旁的花楚,确定她安然无恙后,封浩立即扯过东翁的衣领,皮笑肉不笑地问。
“进补。”无所惧的东翁一把推开他的脸,“臭小子,你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没事干啥提早回来抢我的美味大餐?”
封浩的目光倏然变冷,“你要是敢再碰她一下,信不信下个月我就让这间客栈倒店?”
“那你就别撇下她独个儿,把她摆在这儿任人染指啊。”东翁两眼直落在花楚的面上,还不忘摆出一脸陶醉貌,“瞧瞧他这双眼,水汪汪得既销魂又勾人,就算是你家大叔我,也是会难得动一动凡心的。”
说时迟,那时快,事前先声警告都没有的封浩,忽扬起一掌高高举起,再重落在柜台上,并在刺耳的巨响过后,扯了身旁的花楚转身就往本馆走。
“咱们回房!”
没料到东翁会突然来上这一招的花楚,在被人扯着走进本馆大门时,还不断回头瞧着那位其实不该当客栈老板,而是该去扮戏子的共犯同伴。
“你在跟那个大叔眉来眼去什么?”发现身后的花楚走得慢吞吞忽,封浩回过头见着她还在与东翁四目交视时,没好气地问。
“我不过是想看清楚他的长相,因那位姓东的哥哥说话实在是很风趣。”花楚随即也来个现学现卖。效法起东翁的两面手法。
姓东的哥哥?啥时起他们俩那么亲昵了?
“甭看了。”封浩专制地拉过她,再一脚踢上本馆大门阻止她再看向任何一个人。
留在客栈内的鞑靼在他们走后,震惊地瞧着只在封浩一掌后,转眼间已成了一堆废柴的柜台,不久,在本馆里又传来了声与先前类似的声响时,他有些害怕地问。
“东翁,那是什么声音?”
东翁怡然自得地端来一只茶碗,完全无视于又得付出一大笔修缮开销,反而还悠悠闲闲地品起茶来。
“拆房子吧。”小代价。
一路被拉进本馆的花楚,眼看着封浩一进本馆大门后没多久,即以一拳在巷内的墙上打了个大洞,再闷声不响地拖着她拐进别的巷子一昙,且还愈走愈快时,一径在他身后盯着他背影的她,刻意放缓了脚步拖住疾走的他。
“你打小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有这等类似发泄的动作。”花楚摇摇他紧牵着不放的手,觉得他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疼。“你今儿个是出去做什么生意,所以才惹得你心情这么遭?”
“卖醋的。”怏怏不快的封浩闷声应着。
“你连醋也会酿?”
“刚学会的。”他还是很介意方才所见的事情,“我不在时,你与东翁都聊了些什么?”
她说得很云淡风清,“不过是攀攀交情,认识认识彼此而已,我对他还满感兴趣的。”
“要攀交情就去找你的未婚夫,像那种大叔就不必了。”岂料他却沉下了脸,转身又拖着她往他的地字六号房走去。
“这样啊……”她摇头晃脑地应着,在他始终都不回头看她一眼时突然问:“你真要我照着你的话去做吗?”
正要跨进六号房大门的封浩,身子明显怔顿了一下,望着庭园里因盛夏而恣意绽开的花朵,他僵硬地松开紧拉着她不放的手,但在下一刻,却感觉自己的掌心在少了她掌指间的温度后,竟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哪怕是拂过庭中小池的风儿再怎么为他吹拂来了阵阵凉意。
失了心的风儿,究竟该往哪个方向吹拂?
而失了从容的那份心情,到底又该怎么去面对?
没有人可以告诉他。
封浩头也不回地说着,“你早点回花村,吞月城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一点都不适合你这个淳朴的乡下人,所以在姨娘怪罪我带坏你之前,你还是早点动身起程回家。“
“那好,咱们一块走。”花楚笑吟吟地走上前挽着他的手臂,“出门前姨娘们还说,她们很想念你,要我回去时顺道带你回去让她们瞧瞧。”
“……逢年过节时我自会回去响她们请安。”
她怔了怔,“你不陪我回去?”
“我要做生意。”面上已恢复镇定的封浩,边说边拉开她的手,走至庭中的小亭里想避避过热的艳阳。
没有跟上去的花楚,在他回过身时发现她只是一径地站在原地挨热晒日,因此而舍不得地过来想拉她去亭中避避暑时,反而面无表情地格开他又再次恢复了温柔的掌心。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若我说,你不走,我就哪儿也不去呢?”
“楔……”封浩叹了口气,才想多劝她几句,却发现她的眼地写满了固执时,不禁错愕地问:“你来真的?”
难得不黏着他的花楚,举步绕过他,笔直地走向她的客房,在风中留下了他若不留神,就会没听清楚的细语——
“你早晚会明白,我这人,究竟是执着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