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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祖扫平内乱,勤于治国,这一日,忽闻南楚之主周行逢死,其子周保权继位,大将张文表不满,趁机怒反。
原来昔日唐李璟趁马楚内乱,出兵亡其国,却不久为南楚大将刘言所败,言为王奎所杀,奎遭部将潘叔嗣所害。叔嗣料不能树信,遂邀周行逢主事。行逢又杀叔嗣,自立南楚之主。
行逢多疑,尽杀疑将,唯文表未除。将死,遗子保权托付众臣,告以己死文表必反,须严视。其卒,保权方十一岁,文表果然反叛,率师问罪。行军司马、潭州守将廖简轻敌,被文表杀死,潭州被文表夺拒,气势由是俞焰。
保权惧,召文武商议道:“先父在时,曾言文表若反,可派杨师璠讨之。若不济,则守城勿战,求师宋廷,众以为如何?”众臣道:“文表当除,楚乃安定。宋天子初立国家,待主公必如前朝,不失封爵赏位,比之文表,尚可倚也。”保权于是命师璠率朗州兵讨潭州,复遣使往宋廷求助。
宋祖得书,即诏文武聚议。赵普奏道:“陛下可趁此机收楚矣。”宋祖笑道:“朕此时非但得陇,且欲望蜀,卿知朕意乎?”
赵普恍然,拍掌道:“真天赐良机也,陛下莫非假途灭虢,一石而二鸟乎?”宰相范质拜奏:“先陛下遣卢怀忠使荆南,获息高继冲甲兵虽整,能战者不过一两万;年谷虽登,而百姓困于暴敛。若陛下行仁义之师,复以计谋,取之不难也。”
宋祖笑道:“我与楚,间隔荆南。其地南通长沙,北望汴都,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如此贯通要地,朕即梦中亦常唤之,今予良机,安肯放过!地主高氏,以交通要冲,常截人财物,人称‘高赖子’。今朕与厚饵,借其道,顺便收之。更顺势灭楚,广阔版图矣。”群臣拜贺。
时值丑月,传旨封保权为武平节度使,以安其心。又遣使厚物与荆南,云借道助楚平乱,并命其出兵随战,事果更附厚慰。
却说荆南高氏,自祖高季兴始,传至高继冲,臣拜周邻,以得恩赏存国。且凭要冲之地,截扣往来财物。今宋天子派使臣往至,继冲接旨,看赐物丰厚,不疑则应,即点兵待发,且侯大军幸路,不识罹难,尚欣喜待命。后人有诗笑继冲:“笨头庸脑蠢如猪,只看吃食不复愁。纵是磨刀霍霍来,还念食槽一口羞。”
岁过年终,又逢新年,已为乾德元年正月,宋祖命老将慕容延钊为湖南行营都部署,李处耘作都监,发安、复、郢、陈、澶、孟、宋、亳、颍、光十州之兵,讨伐张文表。
时延钊忽然抱病,宋祖闻则愁闷,延钊上表道:“贯甲之命,尚以马革裹尸为荣,陛下勿以臣小疾为忧也。臣虽残躯,亦不失虎狼之性,更不愿暖榻娇养,待取荆湖,歇身犹不为迟。”宋祖闻而感泣,赐肩舆,命轿中挥军。
二月,延钊率兵至襄州,命李处耘遣合门使丁德裕,先赴江陵借道。继冲闻知,便要传命,殿下有人阻遏。继冲观之,乃兵马副使李景威也。
继冲道:“汝有何事?”景威道:“今宋兵借道平叛湖南,若用假途灭虢之计,顺势袭我,则不可不防也。”继冲惧道:“那将奈何!”景威道:“愚不才,愿讨兵三千,于荆门中道险处设伏,击其主将,其兵必散;我再兵收文表,出师湖南,则荆南扩土,主公大业可成矣。”
景威言尚未讫,殿上却有人高喊道:“主公不可,景威误国,不可由之。”视之,乃御史中丞孙光宪是也。继冲道:“中丞何出此言?”
光宪道:“中原自周世宗始,已有混一天下之志。今之宋帝,志向宏远于周主。征讨文表,如泰山压卵耳。湖南既平,定不复借道而回。不如意既在我,趁机纳土早降,荆南百姓免灾,主公亦不失富贵也。”
继冲默然,既而叹道:“吾家累世臣弱周邻,况中原大朝乎?纵有取我之意,安有气力抗之?”言罢啜泣,不得已,遣叔父保寅率人载肥牛美酒犒师,顺探虚实,保寅负命而去。景威出殿,对天长叹道:“大事去矣,何用生为!吾生臣荆南,死何为宋鬼哉!”遂归家自缢而亡。
却说延钊、处耘二将,负圣命妙计,专待德裕消息。忽报德裕归来,荆南遣使犒师。二将商议,如此这般,遂招保寅进帐,盛宴款待,并以言慰之。保寅见此,心中甚喜,命心腹私回江陵报安。继冲闻之心安,于是更加不疑。
却说当夜,保寅留宿宋营。处耘则点轻骑五千,深夜进发,直袭江陵,破晓兵现城下。继冲闻宋兵已至,肝胆破碎,本无斗志,更无抵抗之心,遂领文武恭迎。
处耘揖之笑道:“某恐公深夜不便,来不相告,勿怪也。”继冲叹道:“速如流星,即告,亦恐不及完衣袜。将军既来,继冲请引进城中。”
处耘大笑道:“兵法:其疾如风。况谋面心切,敢不速乎?公不必多礼节,延钊将军在后,不如我自进城中,汝可于此留待,以尽宾主之礼也。”
继冲无奈,遂止步,目处耘自入城中。待奉延钊大军进城,却见宋军已布列街巷,占据要害。继冲不得已,将印绶奉上。
延钊慰之,急报宋祖。既数日,宋祖传旨,命继冲为节度使,令其接诏赴京享居;遣枢密承旨王仁赡就荆南巡检,孙光宪因功封黄州刺史;且闻景威忠烈,命仁赡予以厚葬,并抚恤家人。
荆南既得,延钊、处耘挥师湖南。大军临行,延钊所属小校司义使酒纵狠,恣凶欺民,民遂告于处耘。处耘责之,小校却生恨,反污处耘于延钊,延钊于是心怨处耘。
却说师璠率兵攻潭州不下,与文表相持。文表探知宋军来助,遂惧,即遣使求活于宋廷,又出城与师璠决战于平津亭,却为其所败,被师璠擒住。朗州将士斩文表于市,且脔食其肉,以泄私恨。这时,延钊、处耘率大军神速而至,趁机占据潭州,制师璠疲惫之军。
既而,兵向朗州。保权闻之惧泣,不知所为,急召观察判官李观象谋之。观象道:“昔日求师于宋廷,不过意在文表耳。今文表既灭,宋兵不去,意为取我而来。荆南存时,尚为唇齿。今高氏束手,朗州何以独全?莫若幅巾归朝,幸不失富贵。”
保权闻之叹道:“亦只能如此。”一旁却有人高叫:“少主不可,今不战先降,何以面祖宗?某不才,愿率众守城拒敌!”视之,乃指挥使张从富是也。不待保权应声,从富率众即去。
却说延钊、处耘整治大军,往朗州而来。德裕受命率前队,先至朗州告抚,却被从富乱箭射退。德裕待延钊来,俱以告。
延钊大怒,次日天明,率大军临城下,唤出保权。延钊道:“汝本请师救援,朝廷故发大军,以拯汝难。今凶孽扫灭,是有大造于汝,何而抵御王师,欲涂炭乎!”
保权为从富所挟,不敢应声。从富却城上骂道:“吾等宁愿战死,亦绝不降宋狗!”延钊大怒,即命攻城。处耘止之道:“今敌将已撤桥梁,沉船舫,伐木塞路,准备充然,不宜擅攻也。”延钊闻言不悦道:“那却如何?”
处耘道:“不如分兵袭取边临,夹而围之,网而收之,如此却胜强攻。”延钊见事当如此,便止令攻城,命战棹都监武怀节取岳州,李处耘攻澧州,自率大军援应,二将领命而去。
怀节至三江口,大败敌军,获船七百艘,斩首四千余,攻克岳州;处耘至澧州南,正逢从富引兵来,从富却胆怯不敢交锋,夺路而逃。
处耘见状,便乘势而追,至敖山寨,俘获无数。从富逃至城中,不敢出战。是夜,处耘军宿寨内,择所俘肥胖者数十人,命割其肉脔炙分食;择少健者悉黥其面,既而放还朗州。待还,黥面者与别众言宋军炙食人肉,守军大惧,纷纷弃城外逃。
从富不能制止,见势孤,亦逃往西山,却正遇宋军,为众所杀。处耘率兵寻保权,却见楚将汪端劫持,躲在僧舍。
汪端见事泄欲逃,早被偏将田守奇一刀劈死。处耘获保权归见延钊,保权祈求,愿奉疆献土,归属大宋。二将表奏宋祖,宋祖怜保权年幼,封其为右牵牛上将军,命入京城伴驾。以户部侍郎薛居正权知朗州,命延钊、处耘尽扫残余。
是日,处耘巡视,亲见兵士入民舍,淫戏民女,难禁怒气,当众以鞭挞之,问乃延钊马夫也。处耘引之于延钊处道:“吾等攻讨荆湖,当治军严整,方可完毕君命。将军率士伐取,闻名天下,何以治军若此耶!”延钊闻言大怒,却理亏不能对,唯拔剑斩杀马夫,怒恨而去。自此,二人更加不和,乘机则谤。
时近亥月,湖南既安,宋祖遂撤十州兵马,命各回属地。十月望日,宋祖于广德殿大宴文武,恩赏将士。酒至半酣,宋祖亲至继冲、保权二人前,问道:“卿等于汴都可适否?”
保权惧不敢答,唯喏而已。继冲拜道:“臣无衣食之忧,足矣,况陛下厚待哉!”宋祖笑道:“卿孤独否?”继冲摆首道:“天子居处,繁华乱眼,更无孤独。”
宋祖大笑道:“卿误朕之意也。今中原之外数地,归来仅二,朕恐他国不至,卿心孤难安。卿勿急,朕已广厦京都,豪华粉饰,待余国地主来归居住,与卿相伴,方不感孤独也。”
众臣或笑,继冲惭面,叩拜谢恩不已。忽闻延钊自征荆、湖归来,卧病不起,宋祖急命太医,赍御药赐之。这时,内侍呈上奏本,宋祖见是处耘奏谤延钊,不由大怒道:“善谋之人,何心狭至此!”遂下旨贬处耘为淄州刺史,处耘闻诏,却惧不敢辩。
近年终,延钊病逝,宋祖大恸,追封其为河南郡王,赠中书令。处耘闻之,嗟叹不已,又忧郁自身,未几而终。
后人有诗叹二人:“将军额前不跑马,谋勋狭隘无广胸;琐屑也能误雄才,争辩不止唯幽冥。”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