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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丛影秋趴在驼背老头的背上,感觉到他们迅速从后山下了山。凭经验判断,那远处的狗吠声是东洋狼狗凶猛的嚎叫。驼背老头背负着她,一路气喘吁吁地走过高低不平的田埂,又淌过一条小溪,接着上了一条崎岖的山道。
山路是如此陡峭,因为老头已经气喘如牛了。
好在狼狗的嚎叫渐渐远去,终至于无。
他们松了口气。驼背老头放下丛影秋,大口喘着粗气:“累死我了,总算把鬼子甩得远远的了……”
“还不能松懈。我来背一会儿吧。”是花白头发老大娘的声音。
丛影秋趴在背上,努力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但随着大娘高低起伏的脚步,她不久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时天已亮了,雨也停了。
他们来到了一座被幽深林木包围的破败道观前。
两个老人轮流背负着她走了这么远的夜路,让丛影秋心里有一丝歉疚一丝感激。她挣扎着从大娘背上梭下来,颤巍巍的样子扶着观前一棵开了密密麻麻花苞的歪脖子桃树,看清道观门楣上写着三个镀金大字:
玄天观。
虽然天亮了,但雨过天晴的林中道观却是光线黯淡,显得格外阴森恐怖的样子。
蓦然“呀”地一声怪叫,密林里一只乌鸦振翅射向晨光熹微的天空,盘旋了一圈就消逝在视野里。
驼背老头身子高低起伏的样子上前敲开了道观大门。随着大门“吱吱”的怪叫声,从里面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道士。
“道士贵姓?我这个亲戚受了伤,可否借贵观将息几天?”
“叫我黄道士吧。”道士平静地说,“如今兵荒马乱,道之在我者就是德,居士不要客气,请吧。”
三人在黄道士的引领下走进阴暗的道观,看见一个龅牙齿的年轻道徒睡眼惺忪的样子在灶前生火。
黄道士朝道徒打了个手势要他多煮点米。道徒点点头,冲他们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知是不是在笑。
安顿下来后,花白头发大娘捐了一些香火钱,让王道士高兴得话也多了起来。
他告诉他们,玄天观不是子孙庙而是丛林庙,是不能继承庙产的。以前这里香火极盛,道徒甚众。只因前些年山下一个疯女人吊死在观前的歪脖子桃树上,道徒们争相传说,雨夜里总看见阴暗的道观里飘荡着暗红色的棉袍,因此生怕成了女鬼的替死鬼,都先后跑了。他是光棍一条,去无所去,后来就剩下他一个人。
黄道士从宽大的道袍袖筒里伸出白生生的右手,一指灶前的道徒:“他是一个哑巴叫花子,三个月前看他饿倒在镇上的饭馆前,贫道救了他。毕竟德言得者,谓于道果啊。”
吃过早饭,丛影秋感到高烧退了,只是觉得身体还有些发虚。算起来时间过去两天了,她暗暗心里发急。
日军特高课这次行动肯定已经破坏了城里所有的地下交通站,但长沙周边的交通站应该还安全。她寻思着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必要时就按老余的交代临时紧急启用城外的交通站,帮助她尽快携情报赶往清溪镇国军102师部。
当然,他们一般情况下是单线联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启动紧急预案的。
傍晚时分,驼背老头见她静养了一天后精神好多了也很高兴,一边给她换胳膊上的药一边叹息道:“也许也是缘分吧,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崽伢子。”
丛影秋顺口问道:“大爷的崽伢子呢?是不是分家另过了?”
驼背老头摇头道:“摸提起,提起来伤心。”
他顿了下,吩咐老婆子回家去拿些换洗衣服来,眼红红地主动接着说:“妹子你也许在一直想我为什么救你吗?孝没娘说来话长啊,天下穷人是一家,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姓高,堂客姓莫,是湘江边的菜农,有时也下河打点鱼贴补家用。我本来有个独崽子,和你年龄相仿,可他被国军捉了壮丁,第一次长沙会战时牺牲在城北的捞刀河边……”
听说花白头发大娘姓莫,丛影秋接着记起了晚上曾经迷迷糊糊听得高爹说什么“莫莉花”,未必指的就是他的堂客叫莫梨花或莫丽华?
丛影秋听了一阵感动的样子:“高爹,对不起,我引起了您的伤心事。”
高爹没有吱声只是望着她,眼神很清楚地告诉她:他已经说了自己的事,该她了。
这些丛影秋早就想好了,平静地说,自己是乡下人,叫徐小兰,家在沅溪县,在河西余香纱厂做挡车工。因听得家里母亲病危,前天晚上心急火燎女扮男装连夜回乡下,却遇到了全城戒严,刚刚走到河边,却遇上了鬼子搜身认出了她是女人想糟蹋她,她咬伤了鬼子的手,最后只得跳到了河里,还挨了一枪……
说着,丛影秋此时真的想起了冤死的妈妈和不知生死的姐姐,不由得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搭帮高爹和大娘相救……现在我身体还是这个样子,走路身子发飘,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我心里快急死了,不知还能不能赶回家看上妈妈一眼……”
高爹听了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随即安慰道:“妹子莫急,天下穷人是一家,我们会照顾好你的,过几天身体恢复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此时日头快落山了,一抹夕照映在木格子窗户纸上,将窗户涂抹成一片血红色的色彩。接着,红彤彤的窗户纸上慢慢映出一条黑影。
高爹和丛影秋几乎是同时懔然一惊:“谁呀?”
话音未落,哑巴道徒出现在门口,呲出龅牙一副微笑的样子呜里哇啦打着吃饭的手势。
山深日短,天很快就黑了。
不一会,莫大娘摸黑回到了玄天观,带来了一包袱的换洗衣服。
莫大娘关心地摸了摸丛影秋的额头,欣慰地说:“好呢,烧完全退了。”
高爹告诉了堂客丛影秋的身世来历后,莫大娘一丝失望的神态在脸上一掠而过。接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都是鬼子惹的祸啊。要是崽伢子不死,妹子不正好做我们的儿媳?”
丛影秋将大娘那极难觉察的神态看在眼里,一听做儿媳的话,扭捏了半天说:“要是大哥不死,我……我其实也愿意……正好报答您们的救命之恩。”
莫大娘摸着她的平头说:“唉,可惜我那苦命的崽没有福气啊。好好休息吧,今晚保证能睡个安稳觉了,——我在小溪边放了搽了老鼠药的红薯。”
莫大娘顿了顿又说:“这万恶的鬼子不赶跑,老百姓是无法过安稳日子的。我回屋时听邻居说,昨晚鬼子果然进了村,还搜查了几户人家。哦,我还听邻居说,白日里天心阁城墙上挂了三颗血淋淋的中国人的人脑壳,其中一颗胖乎乎的人头据说就是河街上开绸布店的汤老板,吓死人呢。”
说完望着丛影秋。
丛影秋心里掠过一丝深深的悲痛:汤老板和他的伙计牺牲了,街口担任掩护任务的小李定是受伤被俘后也被鬼子杀害了。同时,她心中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也落了地:老汤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们宁死都没有透露党国的机密,她目前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丛影秋平静地说:“造孽啊。”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夜里果然没有听到狗吠声,也没有看见黄道士所说的穿红棉袍的女吊死鬼。只是山林里偶然传来的几声夜鸟鸣叫,给这座林中道观增添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在道观里将养了几天,除了受伤的胳膊还有点隐隐作痛外,丛影秋身体早就完全恢复了,尽管她成天还装成一副病歪歪弱不禁风的样子。
高爹和莫大娘仍是一如既往悉心照料着她,有时候他们望着空旷的山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天吃过晚饭,丛影秋提出明天就要回家看妈妈,再不回去都快急死了。
高爹和莫大娘听了大吃一惊:“妹子你身体还没有恢复,怎么能山高水长地回家?”
但丛影秋一再坚持要走,他们也不好勉强。两人对视了一眼,高大娘说:“妹子,去沅溪县要通过敌占区和没有人烟的森林,只有过了野猫岭才安全,就让你高爹送到野猫岭吧。”
丛影秋依依不舍地说:“好吧,只是还要劳烦高爹。大娘,高爹,大恩不言报,我今后会常回来看您们的。”
一夜无话,翌日天刚刚朦朦亮丛影秋就起来了。她“吱吱”地打开了道观的大门,呼吸着山林清新的空气,信步走了出来。
忽然,有什么冰凉冰凉的东西搭在她的额头上。丛影秋抬头一望,纵使她也是死人堆里爬过的人,由于太过突然太过蹊跷,顿时也毛骨悚然起来,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透过天亮前山林朦胧的天光,那棵观前的歪脖子桃树上,分明吊着打着赤脚吐出猩红舌头的黄道士,宛如冬天农家屋檐下挂着的板鸭那样微微晃荡着。
这几天天气暖和些了,那挂着尸身的桃树上,繁茂的桃花红艳艳地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