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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穆让苏眉帮着将剪刀和那件还在裁剪的衣物收起,这些都是过堂时的关键证物。这时无意间瞥到街外,只见躲在屋檐阴影下的陈公子亡魂,竟被一道身影抓住,往对街窄巷中一闪而逝。
“稍待片刻——”张穆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话来。
正当苏眉刘远不知他是何意时,他已经奔出店门,推开围观的人群,往窄巷中追去。才到巷口,只见那抓住陈公子的人一身白袍,竟是早上才见过的谢必安。
谢必安歪头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右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黑漆漆的令牌来,猛地往陈公子顶门拍去。
“还不醒来!”
正当张穆以为谢必安是将陈公子消灭时,却见到陈公子的冤魂晃晃悠悠,仿佛从沉睡中醒转。那本空洞的眼睛,开始回复了光彩。胸前那道滴血的伤口,也已经不知所踪。
张穆大步上前,陈公子先是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整了整衣衫,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何必拖延,还不快去。”谢必安推了他一把道,“你与阳世已然缘尽,去那处你该去的地方吧。”
陈公子转身朝着窄巷深处,一道灰墙封死了前路。只见他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仿佛被什么梦寐的景致吸引,一步步往灰墙行去。
张穆紧闭了下双眼再睁开,模糊中似乎看见一座张灯结彩,金碧辉煌的宅邸凭空出现。一个官人模样的老人,同个年轻少妇站在府门外向陈公子连连招手。
“那,那不是陈节陈知州吗?”张穆讶然道,“难道这身死之后,真能再与家人团聚?”
“这也未必——”谢必安言道,“陈节虽非巨贪,但也不是什么清廉的官员,否则哪能积累富饶家产。他本被我义弟亲手拿到了阴曹大堂听审,何来团聚一说。”
这时陈公子的鬼魂已经同那府邸前二灵相聚,一起走进府门。府邸也在他们走进去的刹那消失无踪,只剩下那面墙粉斑驳的灰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张穆用力揉了揉眼,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那一去处,只有他去得。”谢必安又道,“那一去处,乃是他心中所望。今日张兄得视天机,万不可人前提前。就算是嫂夫人面前,也须千万守口。”
“鬼差既然交待下来,张某自当遵从。”张穆应承道,“只是张穆虽可视鬼,但这幽冥之事,鬼差怎会……”
“诶——,什么鬼差不鬼差的,叫得生分。”谢必安不悦道,“哥哥终究是虚长你几岁,你便叫声兄长也不为过。”
张穆心道:这无常鬼吏,自古相传,岂止是长我几岁。只是奇怪,明明不像是要勾我魂魄,为何自从我进了这新安县后,他便频频出现……
“张贤弟不需胡思乱想,”谢必安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再透点天机给你知道又如何。那鬼判手中,《生死薄》上,并无你的名字。再多——,我这当哥哥的可就不能说了。”
张穆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有便要离去的意思。
“今日一别,也不知几时再见。”果然谢必安接着说道,“前路不管发生多大的变故,千万记住,不过就是数月考验,用不着惊慌忧绕。至于其它事情,还是待日后相见之时再说吧。”
“让开!让开!”
这时街市上一人高声叫嚷,由远而近,吸引了张穆的注意。回首看时见一年轻捕快牵着自己的坐骑推开人群,正往金朋衣店这边疾步奔走而来。
“兄长,我去……”
他回过头来,想要同谢必安打声招呼。谁知道身边哪里有人,就像是发了一场梦,这眼见鬼吏之事,全是幻觉。
明明与谢必安相识、相聚、相别的过程清晰印在脑内,可是偏偏又有种并不真实的错觉。张穆摇了摇头,转身返回衣店。哪知道还未走出几步,只见苏眉翻身跃上马背,吆喝着策马奔出街市,惹得路人慌乱躲避,埋怨之声群起。
“发生了何事?”张穆快步走向扯着金朋走出衣店的刘远问道。“眉儿这是做什么,怎可在城中策马奔驰!”
在刘远身后跟着牵马来的那捕快,正是昨日为他夫妇牵过马的年轻人。他依然有些红肿的脸上,还留有昨日掌嘴时的痕迹。在他手里抱着个包袱,想来里面是适才要苏眉收起来的证物。
“兄弟果然没有猜错!”刘远神色慌乱地道,“知县老爷已经发出了公文,多亏小六子还算机灵,晓得牵了马来报信。只是这小子糊里糊涂,把兄弟的坐骑拉来了。”
“哪里是糊涂了。”小六子急道,“知县老爷命人快马递交公文,拉走了衙里最好的马。除了张总捕和张夫人的坐骑,怕是别的畜生都甭想赶上。”
“小六子还懂马啊?”张穆含笑道,“我这马是何来历你可看得出来?”
“小的祖上曾是马商,虽然家境败落了,但这相马的本事可没丢。”小六子自豪地道,“小的要是没有看错,张总捕的两匹马儿,定是蒙古宝马。别看这两马儿身形矮小,但肯定速度极快,雷鸣不惊,勇猛无比,是难得的好马。蒙古人犯我边境,是我仇敌。可是它们的马,却的的确确是好马。”
“这小子,不去贩马,实在可惜了。”张穆连指他几下,向刘远道,“公文交给眉儿去办,少时就可追回。只是让这朱知县逃过了一劫,也不晓得对新安县百姓是福是祸。”
刘远自然晓得他的言下之意,小六子当捕快的时日不长,并不清楚,于是好奇问询。
“这官啊,你说为什么最怕已经定罪的犯人翻案?”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六子满面迷茫地道,“但若是有冤情,翻就翻呗,再审不就得了。”
“哈哈哈哈!”张穆仰头大笑道,“真是如此,那就简单了。这公文一但递了上去,刑部若是核准秋后问斩,这不单是卫文丢掉一条性命,朱大人还可得到大大的褒奖。但若是刑部发现案中存有疑点,推翻重审,并发现果真是错定凶徒,清白人受了冤枉。那朱大人失察渎职之罪在所难免,这官途啊,也就到头喽。”
“什么!”小六子并不晓得真相,惊道,“张总捕的意思,是说卫文不是凶手?”
“唉,谁说不是啊!”
张穆一声长叹,随刘远押解金朋,在围观百姓的簇拥下,往新安县县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