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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兄弟,同室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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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有三人,一人是长孙大人,一人是我,”媚娘微微一笑,眼角眉梢皆是动人神采,“还有一人便是我的母亲。”

“舅舅?啊,对了,他曾说要在父皇面前举荐我为太子。”李治先是释然,而后仍是迷惑不解地问道,“你母亲是?”

“我母亲在陛下耳边说的一句话,胜过别人千万句。”媚娘先是一喜,而后恼怒地一推李治,“长孙大人说要在陛下面前举荐你为太子么?你为何如今才告诉我这个消息。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姐么?”

李治紧抓着媚娘的手贴在胸口:“姐姐,我有些害怕……太子被废,这太子之争必是要大动干戈的……”

“你真是……哎!我若是男子,便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媚娘伸指一戳李治的额头,眼中全是不满,“没人要你大动干戈。陛下在那里守着呢,谁都不敢也不能在他面前造次。由他们去操办一切,你坐享其成。待机会到来,你牢牢抓住就是了,若你放弃,姐姐便太失望了,从此再不理你了。”

“我,我不会放弃的。我都听姐姐的。”李治顿了顿,似豪气万千,“前几日父皇问我《孝经》当中什么是最重要的,我便按姐姐所教,回答说,孝,开始于服侍亲长,之后是服务于君王,最终是为了做人。对于君王,应顺从他的美德,纠正他的恶行。”

“恩,如此回答便对了。”媚娘颔首,而后又问道,“陛下如何回应?”

李治答道:“父皇嘴上虽未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也很欢喜。”

“这就对了。对君王,忠,等同于孝,孝,等同于忠。”媚娘偎进李治的怀中,语气依然轻柔,眸中却是藏针,“倘若修身开始于孝,忠就是自然的,所以陛下必定会满意你的回答。”

“恩,姐姐你说的都对呢,以后我都听姐姐的……”李治低头想去吻媚娘的红唇。

媚娘却娇媚地一笑,轻巧地争脱开去,飞快跑远了,只余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李治也迅疾地追了上去,两人便在竹林中嬉戏追逐起来。

好一幅两小无猜的动人景象,我却看得心底发寒。

媚娘,果真是天生的权术者,看她在这宫中游刃有余地施展全副能耐,在险峻无法翻身处却依然纵横如意。越是险峰在途、刀剑加身,她便越发振翅高飞。

我又能做什么呢?或许目睹她于蓝天翱翔,也是种赏心悦目的美吧?

有些事情我早该知晓,早该明白,何为命运安排,何为人力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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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坠地狱,身边尽是熊熊火焰,吞噬所有。我的额上全是汗水,疲惫的双腿再也迈不开。热火灼面,瞬息之间,一切灰飞烟灭。李世民,媚娘亦消失在火热的气流中。

我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去,却连他们一片衣袂亦无法抓住。这些,全是噩梦么?我只怕噩梦皆已成真,现实的压迫下,连惊惶亦不能。

“啊!”我惊声尖叫,猛地起身,发足狂奔。

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凉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个浅浅的痕迹。

我喘息不止,越栏穿庭,仿佛如此便可消除心头的不安。可月光却灿亮如银,任我如何逃离,依旧将我照得无处遁形。

“明!”混乱中横着闪出一个人影,一双有力的健臂将我拦腰抱起。

“世民……”我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缩进他的怀中,“我好累……”

这凄冷的夜,竟是这般令人泫然涕泪,莫辨悲喜。

“我们都累了……”他深叹,我们了解彼此,甚至胜过自己。

他抱着我穿过长廊,走入他的寝宫。

宫灯摇曳,这路漫长得似永远也走不完。永远,这个词是那般的绝艳奢华,又是如此的凄婉清寂。

李世民将我抱放在软榻上,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似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月光透过漏窗,映得满地斑驳,若霜花般冷亮。香炉内燃着檀香,清烟袅袅飘散,轻如柳絮,颤若心丝。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拿着锦帕细心地擦拭我沾满尘土的双脚。

我低头静静凝视他,我已不是当年那个看着一树梅花便可真心露出微笑的女孩,他亦不再是那个只望着我的笑颜便感满足喜悦的男子。

越是想要淡忘,越记得揪心。

“我们都老了……”我抬手轻抚着他眼角的细纹。

“我是已老去,你却依然美丽如初……”李世民仰首,轻吻着我的鬓发。

心有灵犀,在这一刻,我们都回想起了相同的往事。无论如今各自的路途是如此遥远、如此分歧,但那曾有过共同的最初的温暖回忆,却永远也无法抹去。

当年满溢的情爱浓郁如画,他怜惜的吻,如醇酿,芳香至今,记忆犹新。

这只是一场甜蜜的美梦吧?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饮鸩止渴又有何妨?

管他凭么挣扎?

休挣扎,争也是它,放也是它。

长相思,摧心肝,古诗如是说。

情何以堪?

烛火似已燃尽大半,蜡泪缓缓流下,凝于灯座之上。烛光飘摇,烛影如乱蝶般四处飘飞。

烛泪尽,烛火坠地,光焰熄灭,天地陷入一片令人疑惑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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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空落无人。

侧头看去,李世民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浅浅地睡着。

晨风拂动轻盈的帘幔,我披衣起身走到窗外,晶莹的水珠打落在枝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一线晨光中微微闪动,剔透光亮,清绝之美。

香炉中静静躺着一块沉香,状若半开的梅花,已燃去大半,瓣残蕊消。

那烟熏花了我的眼,那馥郁迷蒙了我的心。

初晨花与燃尽香、红颜与白发之间,原不过一墙之隔。

我拉紧了身上的披风,一路疾走回到梅苑。

却见门窗大开,媚娘伏趴在堆满书籍的案上睡着了,一旁放着两块包着油纸的饼。初晨的日光透过窗边的枝叶,筛下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她沉睡的面容恬然静美。

我走近,将披风轻轻覆在她身上,只听她轻声呢喃:“母亲,不要走……”

我一惊,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我探身细察,她的声音很轻,且双目紧闭,显然还在梦中,想来方才的话只是她的呓语。

我抚了抚她鬓旁的乱发,特意留神再听,她又喃喃道:“母亲,你会选我的是不是……”她平静地说着,神情依然恬淡,似乎并未做了噩梦,反而有丝释然。

我心中疑惑,不知她话中究竟是何意。

清晨的浮光将她唤醒,她双眼迷蒙地看着我,本能地投入我的怀中:“母亲!”

我低头叹息:“傻丫头,为何睡在此处?担心着凉。”

“我特意拿了母亲最爱的枣泥酥饼来,结果却扑了个空。”媚娘一指案头的两块饼,似随口问道,“母亲,你去了哪里?我等了你一整晚。”

我一怔,心中立生愧疚,一时竟无言以对。

媚娘见我如此神情,便咯咯一笑,挣脱我的怀抱,伸了个懒腰,转口问道:“母亲,你看,我画得好么?”

我抬眼看去,原先摆放在案上的那幅只有九人的《隋唐十杰》如今不仅题上了字,连人也变成了十人。而画中央的那名白袍少年,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不正是我么?

“这……”我愕然。这画原该是我在21世纪博物馆里看见的那幅缺了一人的《隋唐十杰》,我是因为它才穿越了时空,而如今竟变成了如此模样,是否在预示着什么?

“母亲,如何?我见此画空白了一块,一时技痒,便添了几笔。”媚娘浑然不知我心底的波澜暗涌,仍是兴奋地问着,“如何?画得很像吧?”

我偏头望着她似全然无忧的神色,再看这幅画,心底唯有叹息。

窗外树影婆娑,暗影如乱飞的墨色蝴蝶,冷冷地折翅旁观我的失落。

梅花开得越发浓烈,碎瓣如同冰绡绞剪碎了,弱不胜风,轻旋慢转地向我扑了过来,落了我一身的胭脂琼瑶,余了我满怀的醉人清香。

花落花败是不能选择的命,是错悔或孽缘,没有人能逃离人世间的悲欢爱恨的崎岖,以及阴晴聚散的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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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拂过,荡漾离合的光影,幽绿水光,滟滟华烁,漫然映入眼底,笛音袅袅,千丝万缕,轻笼如烟。

春日依然美好,流淌的依然流淌,飘零的也终将飘零。

李世民下诏,封晋王李治为太子,并举行了盛大的加冕礼。

而随后又下旨,放逐李承乾于黔州,而李泰及魏王府官属,全部被贬逐均州。

父子兄弟,同室操戈。

我心中叹息,宿命啊宿命,究竟要令我窥见多少人生中的无奈,才肯作罢呢?

前些日子,漠北发生了大事,薛延陀谋杀了漠北可汗,截断了北方各部落向大唐进贡的道路。为了让李治尽快学习到治国的道理,李世民不顾众大臣的反对,亲自领兵出征讨伐。临行前,他问我是否与他同去,我没有答应。因为我知道,这是李世民一生中唯一没有全胜的一次战役。

笛音流转风中,百转千回,最后一个吟音在我指间、唇边缓缓消逝,身后有轻微的足音。

回头看去,杨妃着一袭红底云纹的轻纱,边上滚着一圈金黄的丝线。午后的阳光,照在她墨色的长发上,灿若流金,她周身似都沉寂在闲散的高贵中。

容貌如此相像的两人,命运却差如天壤。

我回头望着眼前的无边景色,微微一笑,掩下了所有多余的思绪:“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你为何要回来?”杨妃略一沉默,方才说道,“当年,你宁死也要离开陛下,为何如今却又要回来?”

我长叹,声音里有一丝怅然:“是因为一个人吧。”

“是陛下?是武媚娘?是承乾太子?还是秦琼?”杨妃一边甩袖坐下,一边淡淡地说出令人闻之心惊的话语,“还是为了你自己?”

“都是。”我话语轻柔,似乎是在和一位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娓娓谈心,“人总要忠于自己的感情。”

“忠于自己的感情?你可知,这后宫中多少女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你来去自如,却从未想过带给他人的痛苦。”杨妃怔忡地望着我,神色复杂,令人无从辨认,但其中一种我看得清晰,那是痛楚,“陛下,他顶着万丈的耀眼的光芒,却将你当作手中的一捧清泉,温柔地掬在掌心,呵护备至。而你是如何回报他的?在你‘自尽’后的一年里,陛下噩梦连连,没有一夜睡得安心。而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但他搂着我之时,口中却只唤着你的名字。他情深的双眼从来都不是望着我,只是透过这相似的面皮,望着另一个人……”

“那是怎样一种日子啊,我这个再嫁的女人,宫中人人都以为我得宠,却不知,这宠爱之下的真相。”她的声音轻缓而哀哽,“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么?!你轻而易举便得到了他全心的怜爱,而我,只是个替代品!随时可以抛弃!你若存在,我便没有一丝价值!”激动的泪随着她哽咽的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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