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尤贵琳从行政大楼回来，快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蹲在门边。

「同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尤贵琳赶紧靠过去问。

「请问，你是医学系的系办姐姐吗？」那个女生抬起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忧郁的望着尤贵琳。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可不可以请你帮帮我？」那个女生竟然哭了起来。

「你……先不要哭嘛，进来办公室坐一下，再慢慢说……」

「姐姐，你知道沈吉龙吗？他会不会来这里？」女学生紧抓着尤贵琳的手。

「你是……」

「我叫罗雯雯，是他的朋友。之前我写了好几封信给他，可是他都没有回，所以我才来找他……」

「信？」尤贵琳恍然大悟，她应该就是冬令营的那个女同学吧。

「我打电话给他，可是没有人接，去他住的地方找他，也没有人应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会不会回家了？平常，他每天早上都会来，可是今天还没出现。」

「我已经问过了，他没有回家，他妈妈说他在学校帮教授做研究。」

「那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呢？我可以帮你转达吗？」

「我、我……」罗雯雯欲言又止，才稍歇的眼泪又成串的滚了下来。

「你先不要哭嘛！这样好了，你就在这里等一等，或许他晚一点会过来，但是我不能保证喔。」

「谢谢你……」罗雯雯这才破涕为笑。

沈吉龙一直到四点半才出现，他一进办公室就开心的跟尤贵琳打招呼，但当他一转头发现罗雯雯的时候，整个人当场楞住，笑容也立刻隐没。

「吉龙！」罗雯雯站起来，双眸紧紧的盯着他。

「……」沈吉龙僵成了一尊雕像，本来就很白皙的一张脸，因为太过惊讶而变得更无血色了。

「你的朋友已经等你很久了。」尤贵琳不安的望着他。

沈吉龙一语不发，转身去拿杂志盒里的信，完全无视罗雯雯的存在。

「吉龙……」罗雯雯又叫了一次，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信，我拿走了。」沈吉龙只对尤贵琳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也不看罗雯雯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罗雯雯冲到门口挡住他的去路，哀怨的说：「吉龙，到底是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说分就分、说断就断……」

罗雯雯的声音娇娇柔柔的，任谁听了这么温柔的语调都会不忍心，可是沈吉龙却冷冷的说：「你回去吧。」

「吉龙，你真的好残忍……」罗雯雯哭了起来。

沈吉龙听到她的哭声，终于不忍心的说：「别哭了，快点回去吧，不要再写信来，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罗雯雯忘情的握住沈吉龙的手。

尤贵琳看到这一幕时，心里突然浮现一股酸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之前写给你的信里面，我已经说得很清楚，现在，我不想再解释了。」沈吉龙冷冷的拨开罗雯雯的手。

「吉龙，不要这么冷漠好不好？给我一点时间，我有话要跟你说。」罗雯雯又握住他的手。

望着他们交迭的手，尤贵琳觉得自己的心又莫名的揪紧。

「我很忙，没有时间。」沈吉龙皱了皱眉头，说：「拜托你，快点回去！」

「我不要，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绝对不走！」

「随便你！」沈吉龙不耐烦的推开罗雯雯的手。他本来要离开了，却又忍不棕过头说：「你不觉得这么做，对另外一个人太残忍了吗？」

「吉龙……你在说什么？」罗雯雯被沈吉龙的话吓住了。

「我已经都知道了。本来我什么都不想说的，可是……」

「你……你知道什么？」罗雯雯惊慌的望着沈吉龙，全身都在颤抖。

「真的要说出来吗？你认识崔亦夫这个人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罗雯雯的眼睛瞪得好大。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既然已经摆在眼前，就应该接受。虽然接受的当时，痛得几乎要被撕裂……」

「我、我……」罗雯雯不愿相信自己的谎言已经被拆穿，还争辩着说：「吉龙，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解释，请你听我解释……」

「不用了，我不想听。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吉龙……」罗雯雯万万没想到他早已经知道真相了，亏她之前还写了那么多封信，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可笑又可悲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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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罗雯雯不停的恳求，沈吉龙只好把她带到校园的角落，那里有一大片树林，很少有人会经过，很适合「谈判」。

沈吉龙在一张斑驳的长椅上坐下，罗雯雯走过去靠坐在他身边。以前，他们每个月见一次面的时候，她都是这样亲昵的靠着他。

「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还很多事要做。」沈吉龙轻轻推开她，又往旁边的空位移了移。

「吉龙，对不起……」罗雯雯拉住他的手臂，哭着说：「我错了，我欺骗了你。但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怕我如果说实话，你根本就不会再看我一眼，就像现在这样……」

「你好自私，你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另外两个人的痛苦上！」沈吉龙气愤的说：「当我知道事实之后，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多痛苦吗？我相信另一个人一定也跟我一样，不，他应该是比我更伤心、更痛苦才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吉龙，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刚开始，我跟自己说绝对不原谅你；但是现在，我已经能释怀了。因为我遇到一个人，有了她的安慰和陪伴，让我觉得生活又充满了乐趣，所以，我真的不怪你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女朋友了？」

「不，是朋友，一个可以毫无顾虑向她倾吐心事的朋友。」沈吉龙望着天空，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愉悦笑容。

不要！不可以！罗雯雯在心中大声呐喊，那样的笑容原来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他怎么可以把它给了别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吉龙，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沈吉龙苦笑，刚才他说了那么多，她难道都没听进去吗？

「把过去都忘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雯雯……」

「吉龙，你一定还没忘记我吧？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刚才说什么朋友的，其实只是借口对不对？」

「你错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而且，当我知道真相之后，除了对你的男友感到愧疚、对你感到愤怒之外，别无其它了。」

「吉龙……」罗雯雯满脸悲伤，眼泪扑簌簌一直掉。

看着罗雯雯的眼泪，沈吉龙心中仍有一些不忍，毕竟他曾真心喜欢过她；但是面对她的欺骗和另一个人的伤心，他还是只能选择「冷漠以对」。

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心软，不然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三个人的痛苦如果还要再来一遍，那是任谁也无法承受的。

「雯雯，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不要再让你身边的人伤心了。」沈吉龙说完，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罗雯雯楞在那里，望着他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她不敢、也不愿相信，他竟然拒绝了她！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了解透彻，以为以他温柔的个性绝对不会弃她于不顾，没想到他竟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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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吉龙带着罗雯雯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尤贵琳就在办公室里不断地踱步。

她好想跟在后面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看来，罗雯雯是来「求和」的，那沈吉龙会怎么做呢？他会重新接纳她吗？

罗雯雯看起来那么娇柔，一般男生应该很难抗拒她吧？接下来他们又会怎么发展呢？

一大堆想不透的问题不断从尤贵琳的心里冒出来，她抱着疼痛不已的头趴在办公桌上，连下班时间过了都毫无所觉。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她到底在做什么？沈吉龙和罗雯雯有什么「结局」又与她何干？她为什么要这么苦恼？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想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给揉掉，可是愈揉心情却愈烦躁。最后，她把脸埋在手心里，那一刻，她彷佛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说──尤贵琳，承认吧，你喜欢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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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罗雯雯又跑到尤贵琳的办公室去等沈吉龙。

「系办姐姐，对不起，我又来了。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吉龙？」

尤贵琳无法拒绝，只好倒了一杯水给她。一会，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昨天……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吉龙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让他回心转意的，我有信心，因为我很了解吉龙，他的心很软，不会拒绝别人……」罗雯雯愈说愈小声，眼眶也渐渐变红。

尤贵琳轻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才好。

「系办姐姐，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吉龙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什么？女、女朋友？！」

「昨天他说他认识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毫无顾虑倾吐心事的朋友，因为那个朋友的安慰，让他觉得生活又充满了乐趣。当他那么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非常愉悦的笑容，所以我猜，那个朋友一定是女的。」

「……」尤贵琳心中一惊，胸口突然像梗着异物般的难受。沈吉龙真的有女朋友了吗？可是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系办姐姐，你怎么了？」

「啊？喔，没有，我只是……」

尤贵琳的话还没说完，沈吉龙就走了进来，当他看到罗雯雯又出现在办公室里时，忍不住又叹气又皱眉。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还不回去？」

「只要你答应跟我重新开始，我就回去。不然，我会天天来等你。」罗雯雯的态度很坚决，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你想来就来吧，反正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系办公室了。」

「为什么？」尤贵琳和罗雯雯异口同声的问道。

沈吉龙特别看了尤贵琳一眼，说：「问卷回函已经截止收件了，所以教授的忙，我只帮到今天。」

「怎么会这样……」罗雯雯又快要哭了。

尤贵琳心里则是一阵失望，因为那表示到开学之前，她都看不到他了。

沈吉龙默默拿起杂志盒里的一迭信，也没跟尤贵琳打招呼，直接转身就走了。

尤贵琳和罗雯雯两个人对看一眼，心里都充满了不安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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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班的时候，罗雯雯又出现了，她恳求尤贵琳帮她打电话给沈吉龙。

「系办姐姐，拜托你、求求你了！」罗雯雯细柔的嗓音让人很难拒绝。

尤贵琳只好勉为其难的帮她拨了电话，然后吞吞吐吐的说：「吉龙，那个……罗雯雯同学托我转达，今天晚上……她想跟你共进晚餐……」

「你为什么要帮她打电话？我不去！」沈吉龙在电话那端断然拒绝，而且光听声音就可以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十分地难看。

「可是……她说想见你最后一面，明天，她就会回家去了……」

「是吗？你保证她真的会回去吗？」

「我……」

「好吧，要我去可以，但是你也要一起去。」

「什么？我也要去？」尤贵琳惊呼，她才不想去当电灯泡呢！

「不去吗？那就算了。」

「等、等一下嘛……」

结果，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晚餐之约还是成功了。

本来尤贵琳建议约在「雅澍」，可是沈吉龙不答应，他选了一家离学校最近的简餐店。那里真的非常的普通，只比一般自助餐店少了一座餐台，也就是说，那里只适合「填饱肚子」，绝对不适合「宴请宾客」。

可是，沈吉龙却选择了那里，那就表示，他根本没把罗雯雯当客人看待。

好吧，随便他！反正又不是她的朋友，丢脸也不关她的事，尤贵琳在心里喃喃念着。而且那里很明亮，就算要吵架，肯定也不会骂错人！

下班时间一到，尤贵琳就带着罗雯雯到那家「非常普通」的简餐店等待。

「他会不会不来了？」罗雯雯哭丧着脸，因为沈吉龙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

「他一定会来的，可能是临时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他是一个守信用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嗯。」罗雯雯点点头，尤贵琳的话让她暂时宽了心。

过了一会，沈吉龙终于到了。他一坐下就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因为临时接到一通电话。」

「没关系……」尤贵琳和罗雯雯异口同声的回答，又尴尬的互看了一眼。

尤贵琳突然顿悟，今晚，自己的角色应该是「无声的电灯泡」才对，于是，她立刻识相的低下头去。

「没关系，我们也才刚到而已。」罗雯雯脸上堆起笑容，说：「吉龙，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来陪我吃晚餐。」

「不用谢我，你谢谢系办姐姐吧。」沈吉龙深深的看了尤贵琳一眼。

尤贵琳听得出沈吉龙话里的责备，于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接下来，都是罗雯雯一个人在说、尤贵琳一个人在听，而沈吉龙在做什么呢？他就像是一个来「并桌」的客人，努力吃着自己的饭，完全不管同桌的小姐在说些什么。

而且，他的胃口出奇得好，两位小姐才吃了一半，他已经把一客简餐全都吃完了，接着又跑到柜台点了另外一客。

服务生很快就把另一份简餐送来，尤贵琳瞪大眼睛，说：「天哪，你真的有那么饿吗？上次你还说这家店的菜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太好吃了。」沈吉龙打断尤贵琳的话。

「是吗？可是，我觉得……」

「真的很好吃！」沈吉龙瞪了尤贵琳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吃饭。

罗雯雯吃不下去了，她看得出来沈吉龙是因为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听她说话，才会这样猛吃东西的。突然，泪水又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了。

尤贵琳发现罗雯雯哭了，忍不住踢了沈吉龙的脚一下。

「噢！」沈吉龙莫名其妙的看了尤贵琳一眼，发现她正在跟他使眼色，要他看看罗雯雯，可是他就是不看，又继续低头猛吃饭。

尤贵琳不敢置信的看着沈吉龙，今天她真是开了眼界，原来他也有冷酷的一面啊！她还以为，无论何时何地，他一定都是最温柔体贴、最为他人着想的人呢。

沈吉龙放下筷子，看了看表，又朝门外望了望。

「你在看什么？」尤贵琳问。

「喔，等一下有一个朋友要来。」

「还有谁要来？」尤贵琳又问。

「等一下就知道了……」话还没说完，沈吉龙就对着门口扬起了手。

尤贵琳和罗雯雯同时转过头去，突然间，罗雯雯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睛瞪得好大，脸上是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

「这位是……」尤贵琳好奇的问。

「这位是雯雯的男朋友，崔亦夫同学。」沈吉龙平静的说。

「啊？」现在换尤贵琳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了。

「这位是我们系上的系办姐姐。」沈吉龙又向崔亦夫介绍尤贵琳。

「你好。」崔亦夫简短的问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你、你好。」尤贵琳向崔亦夫点头微笑，然后又不安的望向沈吉龙，完全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尤贵琳觉得崔亦夫的表情看起来很尴尬。当然，要他不尴尬也很难吧，女朋友跑去找另一个男生就够让人伤心的了，还要那个男生来介绍自己出场，真是情何以堪哪！

「亦夫？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罗雯雯一脸惊惶。

「雯雯，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我们走吧。」崔亦夫有气无力的声音，透露出许多无奈和哀伤。

沈吉龙望着崔亦夫，他很讶异自己心中竟然完全没有愤怒，当然也没有任何的嫉妒，他真的就像个毫不相干的邻桌客人一样。

罗雯雯看看沈吉龙，又看看崔亦夫。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只好站起来，低着头，落寞的走出简餐店。

「谢谢你，我真的很抱歉。」崔亦夫低声向沈吉龙说道，脸上的表情非常尴尬。

「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因为我的关系，害你们……」

「别这么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的成全，真的很谢谢你。」

「好，那么……路上小心了。」

崔亦夫走后，就只剩下沈吉龙和尤贵琳两个人。沈吉龙一声不吭的埋头继续把剩下的半客简餐吃完；尤贵琳呆望着他，很担心等一下可能要陪他跑肠胃科了。

虽然尤贵琳不是很清楚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大约可以猜到一点──应该是崔亦夫打电话拜托沈吉龙吧？

沈吉龙终于吃完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有些蹒跚的站了起来，缓缓走过去柜台结帐，然后一语不发的走出了简餐店。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得罪他了吗？尤贵琳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但仍赶紧跟了出去。

「上车。」沈吉龙坐上摩托车，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两个字。

「喔。」尤贵琳好像嗅到了暴风雨即将降临的味道，于是不敢多问，乖乖照做。

沈吉龙很快就把尤贵琳送到家，然后一句再见也没说就骑着车子飞驰而去。

尤贵琳楞在那里，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难过？罗雯雯的事情应该算解决了吧，但是她说的那个「朋友」的事又是如何？是什么样的朋友？真的是「女朋友」吗？自己在沈吉龙的心中算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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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尤贵琳正在整理档案柜里的文件，沈吉龙忽然出现在系办公室门口，两人四目相对，顿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会来？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尤贵琳说。

「晚上有空吗？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医院？」沈吉龙问。

「去医院？你真的肚子痛？」

「要痛昨天晚上早就痛死了，还等到现在！」

「不是要看病？那要去医院做什么？」

「你会说故事吗？」

「啊？说给谁听？」

「小儿科的住院病童。是学姐拜托我的，她说家里打电话来说有急事，要她马上回去，所以请我代班。可是我从没跟小朋友讲过故事，所以想找你一起去壮壮胆。」

「这样啊，可是我……」这个星期是尤贵琳该回家的日子，她本来想赶快把文件整理好好去赶搭火车的。

「我已经帮你带晚餐过来了，你慢慢吃，我先过去做准备。」沈吉龙把餐盒和饮料放在尤贵琳的桌上。

「哇，原来是有备而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

「因为，我知道系办姐姐最有爱心了。」沈吉龙意有所指的说。

「喔。」尤贵琳心虚的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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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尤贵琳到了医院小儿科病房游戏区的时候，沈吉龙正在排椅子。

「谢谢你来。」看见尤贵琳来了，沈吉龙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了上去。

「不用招呼我，你快去忙吧。」尤贵琳微微一笑。

这时一位看护小姐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哇，妹妹怎么哭了？」沈吉龙拉拉小女孩的小手。

「她本来今天要出院的，可是她妈妈临时有事，所以变成明天才能回家。」看护小姐回答。

「这样啊。」沈吉龙伸手把小女孩抱了过去。小女孩怯怯的看着沈吉龙，不敢说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一颗颗地滚落。

「可不可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沈吉龙腾出手来帮小女孩拭泪。

「璇璇……」小女孩眨着带泪的大眼睛，小声的回道。

「璇璇喜欢听故事吗？哥哥等一下讲故事给璇璇听好吗？」

「好……」小女孩点点头，眼泪暂时停止了。她纯真的童颜非常惹人怜爱，连尤贵琳也忍不住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

小病童和家长们陆陆续续地到了，等大家都坐定了，沈吉龙对尤贵琳微微一笑，然后起身走上小讲台。

沈吉龙先跟大家问好，接着说明他来代班的原因，然后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才开始讲故事。他说的是童话──杰克与魔豆。

尤贵琳看沈吉龙台风稳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之前说的怕会出糗，这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借故约她来的。

他丰富的声音和表情变化，把小朋友逗得哈哈大笑。说到可怕的巨人发现杰克，要把他捉来吃掉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发出害怕的惊呼；当听到杰克终于逃出城堡，顺着魔豆长成的藤蔓迅速往下溜的时候，小朋友们又紧张的瞪大眼睛、张着小嘴，好像他们也跟在杰克后面逃命一样。

当大家听到勇敢的杰克终于逃出巨人的魔掌，最后还把巨人给打败时，全都齐声欢呼，连家长们也开怀的给予最热烈的掌声。

「谢谢大家。」沈吉龙先是对台下一鞠躬，然后又对尤贵琳眨眨眼，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哥哥，我们还要听故事，再讲一个嘛！」小朋友开心的叫着，且要求的声音此起彼落，所以沈吉龙又说了一个故事──国王的新衣。

其实，这两个故事小朋友都听过了，但是因为说故事的人拥有极佳的表演天分，所以大家听起来仍是兴味盎然。

「国王的新衣」也落幕了，可小朋友还是听得不过瘾，不断吵着要沈吉龙再说一个。但是他已经「技穷」了，因为学姐临时授命，所以他只准备了二个故事，虽然还知道其它的故事，但是没准备的情况下，说起来没办法像这两个故事一样精采。

这时候沈吉龙灵机一动，赶紧把尤贵琳介绍给大家，突然，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她，她吓了一跳，紧张得脸都红了。

「我们请尤姐姐说一个故事给大家听好不好？」沈吉龙顽皮的笑了一下。

「啊？我……」尤贵琳尴尬的直瞪着沈吉龙，嘴唇不自觉又嘟了起来。

大家看到她那害羞的模样都笑了，在场的爸爸、妈妈们率先为她鼓掌，随后小朋友们也都跟着拍起小手。

看现场的气氛那么热烈，尤贵琳也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好站起来，走上前去，却又忍不住对沈吉龙埋怨的瞪一眼；可是后者一点也不以为意，还咧蓍嘴笑，然后迅速的跑到她的座位坐下。

尤贵琳说的故事是──灰姑娘，那是她最喜欢的童话了。

小时候她常常和邻居的小朋友们围在一起说故事，所以，这点小事是难不倒她的。

尤贵琳甜美的声音和笑容吸引了在场每一个听众的目光，尤其是小女生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当她说到灰姑娘终于变成王妃，和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时，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故事说完了，大家也给尤贵琳最热烈的掌声，她本来已经准备下台一鞠躬了，可是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白雪公主……」

「啊？是谁在说话？」尤贵琳问。

「姐姐，我要听白雪公主。」原来是璇璇。

「……」尤贵琳有些犹豫的望向沈吉龙，因为她不确定时间许不许可。

沈吉龙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走上前去询问在场的爸爸、妈妈们的意见，结果大家都愉快的鼓掌，希望尤贵琳再讲下去。

于是尤贵琳对璇璇眨眨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开始说：

「很久很久以前……」

沈吉龙并没有退场，他直接坐到尤贵琳的身边，和她一起「合作」──尤贵琳负责扮演白雪公主和坏巫婆，沈吉龙则假装是魔镜、七个小矮人和英俊的王子，两人一搭一唱，默契极佳。

全场的小朋友都沉浸在他们营造的情境中，一会惊呼、一会生气、一会难过、一会又笑得东倒西歪……

二个小时的「说故事时间」就这么结束了，小病童和家长们都带着非常愉快的心情回到各自的病房去，沈吉龙也陪尤贵琳走到医院大门口。

「对不起，因为还要善后，所以不能送你回去。」沈吉龙说。

「没关系。」尤贵琳微微一笑，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今天晚上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活动很成功。」

「我也要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夜晚。这还是我第一次当义工呢，感觉真的很不错！」

「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说对不起的。昨天，我太没风度了……」

「不，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多管闲事了，你一定觉得很辛苦吧？」

「你没有错，你只是太善良了，所以不忍心拒绝别人。」

「这么说，我们算是扯平了？」

「对，扯平了。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好吗？」沈吉龙向尤贵琳伸出友善的手。

尤贵琳也大方的伸手和他轻轻一握，那一刻，他们不只交手，也交了心。这个夜晚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沈吉龙突然发现，尤贵琳在他心中已经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昨天的愤怒和今天的忐忑，全都是因为她，他似乎已经离不开她了。

尤贵琳也在心里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总是轻易就能左右她的情绪，如果他能天天陪在她的身边，那不知道会有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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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凌晨十二点了，尤贵琳正在整理柜台准备下班，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尤贵琳吓了一跳，原来是沈吉龙。

「现在，我该说晚安，还是早安呢？」沈吉龙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现在，我是该打招呼，还是骂人呢？」尤贵琳其实很高兴看见他，但还是忍不住念了他几句。「这么晚了，不乖乖上床睡觉，跑来漫画店做什么？」

「来漫画店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漫画啊！」

「你还有闲功夫看漫画？图书馆里的书多啃一点吧！」

「姐姐，你说话别像妈妈一样好吗？」沈吉龙顺手在柜台前抽了一本漫画，走到沙发坐下，随手翻了翻，又说：「只有你一个人看店吗？」

「老板娘在楼上。」尤贵琳指了指二楼。「别闹了，快点回去吧。」

「奇怪，哪有赶顾客走的店员啊，当心我等一下跟老板娘打小报告喔！」

「好啊，你尽管说吧，等一下还不知道是谁会挨刮呢！」

这时老板娘陶姐刚好下楼来，她笑着说：「谁要跟我打小报告啊？」

「呃……您好。」沈吉龙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虽然他已经来过漫画店好几次了，但是从没遇过老板娘。

「这位是……」陶姐好奇的望着眼前俊帅的年轻人。

「陶姐，他是沈吉龙，我们系上的学生，暑假过完就要升大四了。」

「要升大四了？那功课一定很重吧！怎么不在家好好用功，这么晚了还跑出来看漫画呢？」陶姐半责备道。

看吧！尤贵琳一边偷笑、一边向沈吉龙挤眉弄眼。

不会吧？！沈吉龙瞪着尤贵琳，心里不禁大声哀叹，怎么会有这种老板娘？

十二点一到，陶姐便催着尤贵琳和沈吉龙赶快回家，然后关上店门、熄了灯，上楼休息去了。

站在漫画店门口，尤贵琳左顾右盼，说：「咦？你的车呢？」

「这里啊！」沈吉龙拍了拍他身旁的一辆粉红色轻型机车。

「这不是你的车啊！」

「你真聪明，这的确不是我的，是你的。」

「怎么可能是我的？」

「从现在开始，它是你的了。」

「沈吉龙，别乱开玩笑好不好？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沈吉龙抓住尤贵琳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放上一把车钥匙。

「今天不是四月一号吧？」

「车钥匙都给你了，还不相信？这真的是你的车，我帮你买的中古车。」

「我又没有托你买，为什么自作主张？而且我也不需要……」

「每天工作到半夜十二点才下班，一个人走暗巷，下雨天还得踩着烂泥，这样，还不需要一辆摩托车代步吗？」

「可是，我……」

「嘘！这辆车是你的了，还附赠全新的安全帽喔，不错吧？」沈吉龙把一顶粉红色全罩式安全帽戴在尤贵琳的头上。

「沈吉龙──」尤贵琳把安全帽拿下来，气呼呼的瞪着他。

「才五百块钱，不买可惜嘛！」

「什么？五百块？你是说……这辆摩托车才五百块？」

「对。我已经先帮你付清了，要还给我喔！」

「怎么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

「不相信的话，明天到医院去问我学姐吧。」

「学姐？」

「就是我们去帮她代班说故事的那位学姐啊！她今天回来了，还请我吃晚餐呢。原来，她被紧急召回家，是因为她爸爸买了一辆汽车送给她，也因此原本的摩托车就用不着了。」

「原来是这样，真令人羡慕。」尤贵琳想了想，又说：「可是，五百块也未免太便宜了吧，她知道这辆车是要卖给我的吗？」

「当然，所以才会这么便宜啊！她本来是想卖给车行五千块的，可是我跟学姐说了你的情况，学姐二话不说就说要送给你。」

「真的？那怎么好意思！」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我跟学姐说你一定不会收的，学姐才说那就卖你五百块好了。」

「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学姐，她真是一个大好人！」尤贵琳万分感动的看着沈吉龙，害他的脸都红了，不过还好路灯昏暗，看不太出来。

「五百块还你，谢谢。」尤贵琳从皮包拿出五百元递给沈吉龙。

「不用了，我是开玩笑的。」

「不行，你一定要收，不然钥匙还给你。」

「好啦，我收下就是了。」

「那今天，我载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已经请朋友来载我了。」沈吉龙的话才刚说完，就听见一阵摩托车声呼呼传来。

「你朋友来了，你先走吧。」

「没关系，一起走，我们会经过你住的地方。」

「好！」尤贵琳说着便开心的拿起沈吉龙帮她准备的粉红色安全帽戴上。

发动车子，握着车把，尤贵琳在心里大喊──我有车了！这真的是我的车！是我的耶！她的一颗心被欢喜和雀跃给胀得满满满满的。

沈吉龙微笑望着她，完全明了她心中的激动和快乐。看着她那么满足的表情，他突然有点后悔找朋友来载他回家了，在这么令人感动的时刻，他应该陪着她，跟她一起分享喜悦才对。

深夜微风中，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向前驶去，尤贵琳望着前方沈吉龙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走」在这条回家路上，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