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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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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交通厅发下一纸红头文件——云南省总工会在年底将要召开一次大会,表彰一批近年来工作成绩突出,效益卓着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要求属下的各交通部门,汽车总站工会先行做好准备工作,选出基层的优秀个人,准备好书面材料,很快报上来。

这可是一项挠头的事!工会工作平时就不活跃,突然要选先进,而且是高质量的,又要备文字材料,报厅报省的。真不容易!

下关总站工会也没啥好办法,转了道手,把内容通知下去,让各车间、车队、科室去办。时间自然限得更紧,以便有些宽余的操作机会,从那大批选上来的名单中,挑选出一两个象样的,说得过去的人选。

基层单位对上面的指令,也有一套应付的方法。理解真谛为首,执行照做为次,学习念叨为形,检查过关为终。有来有往,几乎都形成了格式。对于选先进嘛,也不难。各单位内,有模范的选模范,有第一的选第一。假如两样都没有,先进自然是(工会)主席。半个月后,初评的名单陆续都拿出来了。虽缺乏惊人之笔,却也五光十色,各有独到风采。看看吧,一车间选的是老牌的劳动模范,三十年完成了五十年的工作量;三车间选的是闻名滇西的技术能手,因为身怀绝技,连当地部队警局的车子出了毛病都有求于他;五车间倒是个年轻的酗子,他在大理州今年的乒乓球比赛中,战胜所有的对手,以全胜的战绩夺得冠军;二车队的老驾驶员,是由于他的节油成绩显赫;五车队的英俊小生,是因为在“五•;一”文艺演出中获得第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在四车队,这项殊荣无可争议地就归在了尤振雄的名下。正当总站工会苦于难挑出个能报得上省厅的突出人物时,《运输报》发表的长篇报道《杨家岭上》可帮了大忙。众人的眼光一下集中到这位全站最年轻的基层工会主席身上。

许进山也看到了这篇报道,不免又是一番诧异。为了了解其内容的根据到底有几分真实,几分虚构,他决定过问一下稿件产生的来龙去脉。刚拿起电话来,又觉得应该当面询问更能叫人放心些。这样,他专门来到了宣传科。

“这个‘明波’是谁?”在科长办公室里,遇到了年轻的科长和原先自己队上的小秀才于新民,简单的寒喧后,他就迅速地进入本意,直截了当地问道。

“就是鄙人。这篇稿是我亲笔写的,你也看了吗?请多提宝贵意见。”李明波不无自得地回答道。

“看是看了。我想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噢,你对它的真实性还存有怀疑?完全没有必要。新闻的真实性是报纸的生命,夸张和编造那是文学作品的写作笔法,在我们这里是不能随意的。尤其是这类对具体人物具体事件的报道,不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真实程度是不能允许出台的。”

“对于有关的事件他怎么一点也没有跟我说过。”

“哈哈,再过三年,他也不会告诉你的。许书记呀许书记,不是我说你,你的办公室的门也关得太紧了。车队每天都有二三十辆车在外奔跑,哪会没有一点新奇玩意儿。要是我在你那儿,只要做个小管理员就行,保证天天有新作,你信不信?”就要赴省城走马上任的李明波此时也不怕说话的口气过于尖刻,叫听者感到不舒服,由着性子大咧咧地跟他说。

许进山从宣传科回到队上,坐在办公室里前思后想,觉得这是桩大好事。一人荣耀,全队光彩,按照一般推理,虽是小青年做的事,自然也少不了党支部领导有方,长期坚持政治学习的优秀成果,应该争一争。于是,他立刻筹划召集队干部开会,把此事提出来做个研究决定。

在他的一力推动和主持下,队务会议没有拖拉,很快就开成了。除了两个队长外,还有管理员和财务员参加。因为他俩是车队工会的实际工作者,有关工会的事,缺他们可不行。只有新任工会主席尤振雄因出车不在家,哪天回来又没个准,就算了,不再等了。

会上,许进山首先说明了开会的目的,又详细阐述了预定的议题。前因后果,左拉右带,把所有想到的都摆了出来。上车不满一年的毛头酗子,被全队会员民主选举当上了工会主席,本身就很有几分惊人之处。偏偏这小子又不负众望,在短时间内还做出了那么几桩并非常人所能完成的动人的成绩,确实不简单。不要说在总站,就是拿到省里去评先进也是不低人的。

副队长朱文山对这样的会没有兴趣。书记说的那一大篇,内中就存在着几个互不相干,难以自圆其说的矛盾。但他不想点破它,因为那不属于自己负责的范围。且发展如何,对全队的中心工作也无大的影响,所以他不愿沾边,免得同僚间产生不和。本来他不打算说什么,待大家说完了再模棱两可的表个态就行了。可是看看在座的另外几位,也是你看我,我看他,谁也没吭声,最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大概是平时开会,老朱都习惯头一个发言,这时人们也同样等他先说,然后再跟着发表各自的看法。他对大家笑一笑,淡淡地说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如果要严格审批的话,少不了会有许多漏洞。一个小青年评全省的先进,是仓促了些。不过我想,整个总站,甚至整个省厅的工会工作,也就是这个水平吧,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接着,其他与会者一个个都跟着表了态,差不多都是同一格调。

队长易天昭也说明了自己的观点。做为全队工作的主持人,他不能不比别人多想一些。虽然这也不在主管的范围之内,但总是队上的一项工作。而从自己上任以来,就从未过问过,这不能不说是失职。辛书记不是曾告诫过吗。“车队工作就象一辆车子,发动机很重要,方向盘很重要,这些人人都知道,不难理解。而其它的呢?车轮也很重要,喇叭也很重要,每一颗螺丝钉同样都很重要。但它们不至于牵一发就动全身,哪里出了点小毛病也许可以将就过去,所以容易被人忽视。你是老驾驶员,这些道理就不用多讲了。做为一个队长,不能只把眼光盯在任务上。各方面的小事情也要留心问一问,只有这样,你的工作才算是做活了。”他也想就着现在的机会,把这事多说几句。

“我也没有意见。只是想说一句,我们车队的工会工作长期处于半瘫痪状态,搞得并不好。如果大家不反对,是不是顺便讨论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不要老是等到搞选举了才想到它,平时就没人管了。记得我们年轻时,工会在大家心目中是很有吸引力的,觉得真是自己的组织,有什么困难都愿意找它。不是吗?工会主席在我们眼里也是非常崇高的,非常有威信的。”

“是的。”朱文山赞同地点点头。“我们应该认真想一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这几年会搞成这么死气沉沉的。按理说,工会是全队职工的群众组织,本该与车队工作同步发展。如今各项工作都大有进展,怎么在这儿反倒落后了呢?是有点怪,我们几个当领导的都不要推卸责任,肯定是平时抓革命促生产多了,把这些忽视了。以后要花点精力抓一抓,真正恢复到原来那种关心群众生活,做职工知心朋友的样子。”

管理员和财务员原本只是打算来旁听的,现在讨论的事完结了,可还不见散会,好象还要接着开下去。这倒是所料未及的,且正合了他们的心意。看样子领导们似乎也还有点诚心,不妨就此把长期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

管理员说道:“既然两个队长都提到了。我也想把平时考虑到的想法汇报一下。大家知道,我们实际是一直在接触着工会的工作。从心里说,我们也想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做出成绩。可原先的老主席那么夕阳日下,无所作为,我们也就懒动了。现在换了小青年,新鲜的朝气也唤起了我们的热情,我俩没事时常在一起议论,帮他想了很多。如果你们不反对,我就说出来,看看是否可行,也合计合计还欠缺哪些方面的内容。”

三个车队的领导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想在了他们的前面。相互交换了几下眼光,都愿意听听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就同意了。

管理员见无异议,不假思索地畅所欲言。“我觉得如今最要紧的问题是目的不明确。简单说,尽管浑身有力气,却不知道往哪儿使,一切都白搭。这两年唯一能体现工会作用的就是互助储金会了。而近来经过几次提薪,奖金制度的合理改进,众人的经济收入普遍有了提高,连这件最平常的工作也越来越不见起色了。以前是三块五块必须存,遇到个紧要时机借上一回,虽不解大难总记在人心中。”

财务员紧跟着补充道:“是的。从理论上讲,储金会是多数人都处在贫困程度时期的产物。那时确实有它生存的必要因素和运作使用的条件。现在的工资比五年前翻了几番,出差在外的食宿情况也大为改观。原先拖欠两三年的老借条基本上已还清了,新借户也越来越少。没有特殊的,意外的大困难,一般人是不来借的。”

管理员继续说道:“换句话说,储金会已完成了历史使命,可以寿终正寝了。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要做的?车队各项工作,任务、安全、保修、技术,各方面都有人负责。我们还是坚持几年前的老规矩,老套路,讲关心职工的生活,不是有些落后了,跟不上形势了吗?现在要弄清楚的是该从哪个地方下手。根据车队情况的特点,我想从两个角度开展工作,一个是‘外’,一个是‘内’。这样说有点玄乎,不着边际。因为出去的人常是单车单人,独来独往,谁也不沾谁。其实不完全如此,我们可以把重点放在培养几个工会积极分子上。这些人要求思想正派,乐于助人。总之,是些能过硬的,通过他们把工会的温暖带出去。象尤振雄这回做的就相当好。这样,可以加强职工内部的团结,也防止一些在外常会出现的坏现象,如赌博、嫖娼、吸毒、走私等等。”

“还有经济方面的问题,象倒卖汽油、提留现款、私改货票等,都不能掉以轻心。”财务员一开口就少不了要沾到她的本行。

几个领导连连点头称是。虽说这些还不是具体的办法,它毕竟碰到了一个新境界的边角,让人听了能放宽视野,开阔胸襟。易天昭催促道:“说得很好。你再说内又抓什么?”

管理员见领导有所注重,更有了兴头,无所顾忌地说道:“里边嘛,储金会还不能散。就算是作用不大了,做个门面也要做下去,我们还可以从别的方面扩大它的使用价值。好比说,出车回来的人,发给一张电影票,即可做为一种奖励,也丰富一下他们的业余生活。不过,这里头有些事项要仔细研究,我是想从储金会的利息中提取,不知够不够。”

这更是个富有异彩的新奇设想,引起了大家的更大兴趣。众人都把眼光转向了女财务员。有关这个计划他们也刚在筹划盘算中,没想到管理员这么快就抖了出来。其中需要的钱款她还没细算,一时不能给出正面的答复,就笑了笑,说道:“我还要再算一算。按经验做个主观的判断,我想是有可能的。”

“另一方面,最基本的宣传工作还要搞。办公室不是有块黑板吗?闲置了多少年也没正式用上。过年发放奖金了才出个两行字通知,西北地区下雪了写上百十字给个提醒,真冷落了老伙计。我们把它利用起来,一个星期出一期。内容嘛,什么都行。表扬呀,新闻呀,路上的民族风情呀,地方的历史文化呀,还有民情习俗,山歌小调等等,都可以用。实在没有,弄篇短文诗歌也行。帮助大家提高文化,也是好事。如今秀才当主席,不会有困难。”

“再把团组织也拉上。”财务员又加上一句。“出黑板报这事就压在团支部头上,省得他们总埋怨整天无事可做。年轻人大都有点文化,给他们个施展才能的地方。他们不是怪团支部无所事事,搞啥活动都不活不动。我们这样把它推着拉着,打着赶着,总能动一动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许进山没想到今天这个会议有此意外的收获,也很高兴。他对管理员说:“你们想得不错。工会那边还是你负责,等尤振雄回来,你把今天会上的内容一点一点跟他讲清楚。”

管理员朝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吧,他和我们一起商量过好几次了,有的想法还是他先提出来的呢。”

“那更好。具体的做法,有什么难点,我们再另外研究。团支部那边我负责,是该让他们有个事情做一做。再不活动起来,也不象个组织了。”

年底,上报的名单经上级部门审核批准,尤振雄做为优秀个人代表,将要出席省里的工会表彰大会了。总工会的工作在文革期间名存实亡,基本瘫痪。前段时间虽有所回返,但整体方向还是不够明确,这一类大张旗鼓地表彰生产第一线的先进工作者的大会已经有十多年没进行了。今年的大会准备把气氛搞得前所未有的热烈激昂,一改老套,变政治第一为生产第一。由于尤振雄的先进事迹真实感人,精神可嘉,正符合大会预定的成色。因此组委会还决定他在大会期间做为先进个人的优秀代表进行交流发言呢。

当尤振雄从云天雾地的盘山公路中转回下关,许书记把几份各级工会的通知和总站党委的决定交到他手里时,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会期已迫在眉睫,没时间跟他细说了,就莫名其妙的被徼了车门钥匙,急匆匆的就被推上赴省城开会的行程。

好在同行的还有两个伙伴,一个是先进集体代表,六车间工会主席;一个是先进工会工作标兵,总站工会的干事。一路上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才弄明白自己此时是何身分,承担着何等责任,要去做什么事情。可是现在要想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到昆明就忙着去总工会报了到,所有吃住都由组委会安排好了,一切不要个人操心。连先进事迹交流稿也打印成文,到时间上台照着念一遍就是了。

大会程序安排得很紧张。第二天会议就开始了,首先是领导讲话,一个讲了又是一个。有讲这方面的,有讲那方面的,省领导讲全面的,各厅讲各自负责的。连全国总工会也派人来表示热烈祝贺。每天上午集中听报告,下午分组学习讨论,晚上还有文艺演出。

几百名互不相识的来自全省各行各业的人们,紧锣密鼓的搞了两天,遇上一个星期天。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组委会决定休会一天,让代表们放松放松。那些远来的人们总算有空可以到春城各地玩一玩,看一看,游览一番名扬天下的湖光山色,名胜古迹。

对于昆明,尤振雄并不陌生。就没有同其他代表们一道乘坐免费的专用大客车去游西山,逛金殿了。象他这样性格的年轻人,也不热心于去串串市中心的大商场大饭店,逛逛新楼高耸千姿百色的大马路大广场,照上几张有纪念意义的相片。家中吃穿自有人操持,身边的恋情八字还没带撇,也用不着他算计着在省城买啥媳贵重的物品。所以他谢绝了同伴和个人认识的朋友们的邀请,没有出去。

他心里早有自家的打算。想趁今天这难得的空儿,去舅舅家好好的玩一玩,坐一坐。少年一别,转眼已是十多年了。如今自己都成正式的男子汉了,算来那可爱的小表妹也该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她现在做什么工作。可能真的象小时候就热衷的做医生当护士,或者在文艺团体里当演员。那都是她从小就羡慕的职业,一玩游戏她就喜欢穿白大褂戴口罩,抱枕头当娃娃。这两年虽来过几次昆明,都因有任务在身,加上舅舅的关系,他都没敢去找过。这下舅舅刑满出狱,算是结束了旧帐,再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上回在下关家里相会,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总好象有些疙疙瘩瘩的,不近情意。坐在面前的不再是十年前使人敬服的苏立昆,而是从一个可怕的王国里走出来的囚犯。总让人觉得相互间不是同一世界上的物体,很难产生共同的语言。过后回想起来,多少有些内疚,很想重新见一面,诚心诚意地交谈一回,表示一点歉意。他想过,见到舅舅,无须正面认错,只要开怀畅谈,没有隔阂,就什么都有了。几次来昆明,因驾着自己的车,只好来一次推一次,总没成行。今天真是个天赐良机,当然不能再轻易放过了。

等到众多的代表们都出了门,热闹的十八层宾馆大楼冷清了下来,尤振雄也一身快捷的走上了大街。本想买几样东西带去,好歹算个礼物。可没走出多远,他就傻了。满街上到处都是小摊小店,吃的穿的,用的看的,琳琅满目,样样都好。想全买下那是不可能的,要想挑上几样呢?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他走来走去,实在挑选不出买什么更好。于是,他干脆一扭头,啥也不买了。“到舅舅家,怕啥。又不是去别人家。”边走还边想些理由为自己开脱。“当年我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他还给我住下了。今天不过坐几个小时,还怕没带礼物被赶出了门?”

走进了记忆中的昆明总站职工住宅区,他感到有几分不妙了。出现在眼前的已不是大脑中隐隐可现的那种印象。原来只以为,城市的建设只着重在繁华的闹市区,想不到这远离中心大路的工业区,也同样面目全非。旧时那些七横八竖,风格各异的平房矮楼,加上各户门前自设自建的土木铁皮结构的鸽子笼似的小厨房,一概全不在了。代之以整齐划一,座落有序的八层高楼。在这样的地方想找个人,不说是大海捞针,也差不多象山中寻果。没有明确的地址,真有点勉为其难了。

问了几个拽,确信本地的身份依然没有变动,还是昆明总站职工宿舍区。但问到苏立昆,就无人知晓了。尤振雄感到茫然,无目的的在楼房间缓缓穿行,象参观似的抬头仰视周围高楼的式样与格局,凭空想象着各种有关和无关的问题。他心里还有一点幻想,说不定碰个好运,象某些小说和电影描写的那样,正巧走到一个门口,或一个窗口,突然舅舅就出现在他的眼前,跟作梦一样。但是走了很久,渐渐开始听到有高声女人呼唤外出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声了。他终于失望了。

小说中的情节,总归是由人们编写出来的。无论其性质再离奇再真切,只能叫演员在银幕上舞台上重现,想让它们在身边重演,自己可没那个本事。唉,还是回去吧,他沮丧的想着。回去后还有更难堪的事在等着呢。

明天,就在明天,他这个不知是天上人间还是人间天上打造的优秀个人代表就要登上会议的主席台。那本来是领导们做报告讲时事的地方,硬要把个小工人推上去搞什么经验交流,这算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评选先进,他没多在意,正好那一阵是春运高峰时期,自己正跑得火,只是装模做样的向在家的几个工会负责人交代了几句,就一拍屁股开溜了。没想到转了几趟回来,听说车队的这个先进评到了自己头上,尤振雄虽有些意外,却还是不以为然。后来又要求写什么事迹材料,思想汇报,他才感觉真的不知所措。是许书记洋洋洒洒给讲解了两个小时,他算摸到了点应付的门道。就把李明波的文章找来,添油加醋地插上几段当时的感想和认识,交上去了事。原以为这事就此完结,不料却又新起了风浪。底稿写好了,先由许书记改了一遍,又交总站工会“通过”了一回,到了厅里省里又少不得“补充修正”了一番,事情越闹越大,地位也越推越高。当他还在外面心安理得的奔驰在千里运输线上时,一个全省新时期青年工人的优秀标兵就顺理成章的完美成熟了。等他再看到落有熟悉姓名的稿件时,已是大会下发的编有号码的正式材料了。

明天要在大会堂里,当着那么多从不认识从无来往的老师傅老工人的面,一本正经的宣读这篇定名为《荒山野岭见真情》的文章,尤振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怎么办呢?改是不能再改了,也不能因为什么原因念错了惹出麻烦。反正没事,还是回去练习练习吧。

他低头沉思着,慢慢的朝前走,在新宿舍区出口的拐弯处,迎面过来一个人。对方急行若跑,猛然相遇,把满腹忧愁的尤振雄吓了一身冷汗。急忙抬头看了看,见来者是个年轻姑娘,长得异常俊俏,漂亮得不容人多看多想。尤振雄赶紧再低下头,横走两步避开,继续朝外边的大路上走去。可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直觉,背后那位姑娘并没有离开,她仍站在方才的那个位置,抛开一切急办的事情,全神贯注地盯看着这边。这更使他如负芒刺,浑身的不自在,想加快点脚步,早些走远去。

“尤振雄?!”背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听声音带着拖拉含混的成分,好象本人也没有多大把握。与其说是在叫人,不如说是在询问。

尤振雄停了下来,他没想到在此地会遇上相识的人,甚至怀疑是不是听岔了。转过身来朝四下看了看,附近没有其他人,只有不远处的那个明星般的漂亮姑娘,一直注意着这边。他忐忑不安地问道:“你?叫我?”

从他的话中证实了自己判断的准确性,那姑娘高兴极了,她把双手一拍,大叫一声,就地跳起个老高,紧跟着就跑到面前。没等尤振雄做出什么反应,就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又是欢笑,又是叫喊:“哎呀呀,果真是你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除了长高这一大截,你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憨憨的,一点没变。”

在大庭广众下与年轻姑娘拉手,真难为情。尤振雄羞怯地把手抽回,不停地搓动着手。听对方的口气,根本不用再多问什么,肯定是个过去相当熟悉的人了。可是谁呢?他偷眼打量了几回。姑娘的确生得很美,绝佳的面容和极匀称的身段自不必说,尤其是那一股子不可言喻但确实存在的侵人骨髓,细腻优雅的潜气质,连那些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卖媚色做广告的歌星舞星们看见也不得不自叹弗如。难以想象是在什么时候曾认识过她,尤振雄想,这样天姿国色的姑娘,无论在任何诚,只要正面看上一眼,定会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不过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有一笑起来就特别惹人注目的小酒窝,又觉得很象一个什么人,只是他无法将现实同记忆融合。

姑娘非常开朗,一凑在一起,就象急风暴雨般不住口的说话。又是问这样,又是问那样,提出的问题,有的甚至涉及到自家私有的内情往事,绝非外人所知晓的。可是她又连让人回答的时间也不留,想起别的又急着问另外的话题。难道她会是……

过往的行人对这两个拦路交谈的青年表示惊异,骑车的人更显出不满,直到一辆摩托车连声响着喇叭从他们身边躲躲闪闪地擦衣而过,姑娘才意识到过于冲动。“哟,尽顾讲话,挡着道了。走,到家里去,我家就在那边。”

尤振雄心里直打鼓,到这下子他还没弄清眼前的究竟是谁,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问一句。人家那么热心,全无丝毫矫揉造作,本想多说几句话,好从其它角度悟出点相识的头绪来。可说了这么久,只有听的份,没插上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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