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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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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大的楼房群中绕了几个弯,来到一幢宿舍楼前,漂亮的姑娘一抬手,说道:“就在这儿。原来的旧建筑算是彻底消失了。”尤振雄到此时已基本肯定是面前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了,就缺当面证实。

那姑娘拉着尤振雄,快步钻进楼房,又跑又跳地爬上了第四层。看来人家是天天锻炼,走惯了的,尤振雄都气喘腿软了,她却还象平常一样,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边把他往里面推,边大声的喊叫道:“妈呀!快出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屋里没啥反响,可能房主不以为来者会是什么高品位的贵客,只按平常礼节应了一声,连面也没露,仍在里间忙锅旁灶边的事。姑娘可不愿自己的功绩被别人小看了,她把尤振雄丢下,什么客气话都没有,就跑进了厨房。没过五秒钟,从里面拉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妈,你快来看,我把表哥给弄来了。”

看到眼前这位有些发胖和衰老,但基本保持十多年前丰满体态的舅妈,足以结束最后的疑虑。尤振雄破格的叫出声来。真有这么奇妙的事吗?

舅妈还是那样青春焕发,近来时兴的服装和发型,还有全身的修饰物,使她装扮得更象个贵妇人。这时再回头看一旁的红梅表妹,也不觉得难认了。她和舅妈长的那么相象,同过去的小表妹相比,尽管有许多不同,但也能找到多处旧时的痕迹。别看刚见面时心惊肉跳的,现在的感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又象以前那样,朝着她们傻笑。

舅妈也真高兴,她正在厨房做饭,抓起身上的围腰擦了擦手,走过来拉着尤振雄这儿拍拍,那儿摸摸,看来看去,笑哈哈地说道:“真是一点没变。现在干什么呢?怎么好久也没个信来,我还以为你把舅妈给忘了呢。”

不等尤振雄开口,伶牙俐齿的红梅表妹又抢先回答:“他又干他爸的老本行,还在下关总站开车。你知道不?这回可不是来拉货的,是来昆明开会的,人家当先进啦。”

“真有出息,象老尤家的儿子。”舅妈顺口夸奖道。“快坐下吧。小梅,给表哥倒杯茶来。”

“嗨,进咱家还要谁给谁倒水。老规矩,喝茶自己泡,浓淡看爱好。不喝不勉强,柜里有饮料。”

“这丫头,长这么大了,还当老师呢,老是没大没小的。不倒水,也得把过年过节的东西拿出来,总不能叫客人这么干坐着。”舅妈厨间的事还没忙完,随便说了几句就走了。

“这么说还差不多,我也想吃了。”表妹愉快地应着,象个小燕子似的满屋子飞动起来。

尤振雄这才有空认真的看看屋里。宽大的堂屋布置得很阔气,属于城市拽中等偏上的档次。大沙发,小茶几设计新颖,做工精细,没有千百块钱不必问津。光是那个雕龙描凤的落地大台灯,大风扇,恐怕不能少于——他无法想下去,这些用具都没接触过,不晓得它们的价值。还有那些大彩电,大收录机等现代家用电器,也各占一方,司职其位。特别是墙角那个快有红梅高的大电冰箱,更引人注目。昆明是有名的春城,气候并不热,冰箱的身价在这里可不象沿海地区和汉中平原那样高贵,一般人家有个上下层的小冰柜就足矣。无非放点过夜的食品,易馊的饭菜。不是吗,加工好的物品谁放这里受冻?许书记就说过他们家乡每年烧好的火腿和腌制的咸菜,就挂在背阴的房檐下,一两年也不变味。若非万元户,再想装面子也不会轮到请这等大家伙进门的。恐怕舅妈真有不少钱——他又没法想下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表妹就把装有各种吃食的大盘小碟安放在了桌上。有花生、核桃、板栗、松子等干货,又有苹果、石榴、鸭梨、葡萄等水果,它们让人喜好的不仅在于本身的质美肉肥,年底冬初,更在于外界的时过季去,物以稀为贵嘛。从前要想吃点反季节的水果是不可能的,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又没法留下,除非经过干燥、糖渍、加工罐头,到享用时早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新鲜口味了。看她如今却大盘大盘的摆开,红苹果艳得头昏,紫葡萄鲜得流水,谁见了不咋舌生津,爱不释手。

“要吃什么自己拿呵。”表妹象过节一样把桌子排放得满登登的,开朗地招呼表哥快来动手。也不管客人怎么样,随手抓了几个核桃,走到门边,把核桃夹在门缝里,依靠门轴开关的压力,挤碎坚壳,就地依偎在门旁,用灵巧的双手剥选挑剔着果仁,吃了起来。

尤振雄拈了一串葡萄,慢慢的一颗一颗选数着,送进嘴里。看着表妹那样急切的吃法,不觉又想起童年时两人争吃东西的有趣往事。笑着说道:“你还是这么吃?”

“是呀。记得这个方法还是你教我的,为了学会它,还被你夹了一次手指头呢。哈哈,忘了,我可忘不了。什么时候要报仇的。这方法不是挺好的吗,我还没发现有能替代的新法。”

“可是,这对门不好。门框挤多了会变形,以后开门关门都不方便。”

“谁管那么多。做门无非防偷抢,盗贼进户为甜香。一旦屋里都吃尽,何虑大门关不上。放宽心好过日子,哪会有人来光顾咱这个穷家僻户的。”

“你永远是这样无忧无虑。”

红梅快活地应道:“你不是也一样吗?象我们这些表面话多口快的人,心里实际藏不住丁点事,真要遇上什么深奥复杂的情况,就没辄了。不象你们口齿迟钝,经典辞语叫做大智若愚,外表好象思维缓慢,其实什么都算计得明明白白。越到为难处越有办法,你说是不是。”

“那不一定。人的大脑心机就象机器一样,经常活动总是灵光些。刚才的有关门与盗的七步诗就很不错嘛,给我半小时也编不出来。”

“嗨,那算啥。现在我在中学做语文教师,不多练习也不行。文革时期搞的学工学农基本停止,教育逐渐走上正常的线路。当老师的没点真才实学不是误人子弟吗。一开始我也挺头疼的,后来想起你说过每天坚持写日记,能加强写作能力,又能陶冶情操。当然这不是原话,你当时说的我根本没在意,到沾边了才领悟到实在的要领。于是我也给自己立下定规:一天要做一首诗。不管好坏,硬憋也要憋成,不成不准睡觉。”

“为什么不管好坏呢?既然费了心,不说投稿发表,起码得象个样。”

“你知道,我原本并不喜欢文学,只是为了职业,或者说为了混饭吃,当上了教师。那时进校任教者的水平相差无几,就在矮子群里拔大个,相比之下,我比其他人多少还算强那么点,就把我分在了语文组。说实话,有大半的知识是我上任后才掌握的。能在课堂上不出差错,顺利过关就基本满足了,哪里还敢希求往什么刊物投稿发表的。”

“这样的视野可不象你的性格。几年来一定收集了不少了吧?给我看看可以吗?”

“谁收集呀。都是生编硬造的产物,尤其是刚开始的那些,缺哪方面就主攻哪方面,搞得乱七八糟的,有的偏词汇,有的偏音韵。连本人看了也觉得不好意思,谁去留它们。”

“哎,那可是一大失误。敢写就不怕人看,多听听别人的意见,也能扩大写作的视野。常看看初学时的手笔,一可提高水平,二可怀旧创新,三可收获奇特的灵感。说不定其中还隐藏着闪光的作品。”

“哈哈,你这个文学家,怎么说都是你对。不嫌拙劣你就看吧,我是不怕丢人的。只是草稿太乱了,实在不能用一堆废纸搪塞。才动笔时没经验,抓张纸就往上写,什么课本、报纸、信笺、广告,都用来做稿纸。后来学会了点,也象你随身带个笔记本了。这样吧,等我抽空整理一下,用个本子抄写一遍,给你寄过去。你可要多提宝贵意见呀。”

“也好。你回头一整理,难说就会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提高。我刚写小说时,常常给报刊杂志投稿,自己觉得写得不错,可十篇要退回九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打击。当一听说有信来,就害怕是退稿函。有时甚至不敢开启。可是过去许久再拿出来重看,又发现了不少新的问题。以前我们常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我只以为是句成语。从我开始把过去退回的文稿重新修改成新作时,我再也不怀疑了,应该承认,所有作文的灵感都是有独特的认知,只有粗陋的笔,没有无通的路。话说到头,能够被看中发表的可以叫做成功,被指责后退回的其实也是一种收获。所以我提醒你到了这时候,千万不能把这份财富攫为己有,最好也拿出来交流交流,让我也学习学习,共同进步。”

“别瞎说了。哪会有什么提高。妹有财富不忘哥,千针万缕绣绮罗。又恐精美假成真,鸳鸯飞去泪空落。又要发议论了吧,不听不听。快吃葡萄吧,还吃点什么?”

直到舅妈在大饭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他们才完全结束了争执。

过去的小方桌早换成大圆桌了,它的位置也不象从前那样放在屋子中央,而是靠边站了。这种放置尤振雄不难理解,大批的新产品新家具进入了房间,旧时的用具让一让是理当的。使他难解的是,靠墙的那边根本坐不进人去,看来主人并不想充分地利用圆桌的最大使用面积。这时又见桌旁围放着三把椅子,桌上也只放着三付碗筷,他心中更是猜不透舅妈弄的什么迷。耳边听着母女俩直催着他快动手,不解的疑虑终于压抑不住,他陪着几分小心地问道:“不等一会儿吗?”小时候舅舅不在场,他对舅妈说话就是这个心情。

“还等谁?”舅妈大声武气的反问。“就咱们吃。”

“等舅舅呀。”尤振雄随口说道。本来他还想问,今天是星期天,舅舅干啥去了,怎么一个上午都不回来,也没听主人提到他一句。可一看到舅妈的脸色说话间就“晴转多云,”象当年同邻居争强吵架那样,真可怕。他赶紧把没出口的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桌下红梅也用脚碰了碰他,虽不知用意如何,但肯定是提醒他不要多说了。

舅妈避开他的眼光,借着整顿满桌的菜盘,沉默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很有分寸地回答道:“他呀,再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他又……”尤振雄大张着口,不知说什么好。红梅又在那边连续的踩他的脚,他朝表妹这边看了看,她正对他挤眉弄眼,童年时的默契使他悟出点名堂来了。干咳了几声,把舌头一转,换个话题改口道:“哎,小妹,我还没问你,现在做啥呢,把单位地址写下来,特别是邮政编码不能错。以后好通信。”其实这些先前的谈话都讲到了,为的是在舅妈面前做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又来老调重谈。

机灵的红梅表妹当然清楚他的本意,也装模作样煞有介事的回答:“咱的命不好,能有啥顺心的工作。刚高中毕业,就报考医大,人家说我还小,先去农村锻炼两年再说。去舞蹈学校测试,老师又说我太大,要早两年也许是个好材料。最后不得不下乡劳动,还算赶上时代列车了,才一年就返城安排工作。这种时候谁还敢挑肥拣瘦的,动作慢点就给人家抢走了。一切听从组织分配,到四中当个教师,为了这碗饭而已。”

“教书?好职业嘛。我从小就羡慕当老师的,他们什么都懂,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你就会说好听的。有啥好,成天围着孩子转,烦死了。要好,你怎么不干?”

“跟你说吧,我高中毕业那阵,老师都夜访到家了,跟我妈说,想让我留校工作。这在当时不是天大的好事?人家求还求不到呢,可我知道自己灵性不足,口才欠佳,犹豫再三,没敢答应。过了两天这事一传开,报名的人立刻就排成了队,班上那些成天就会唱样板戏的几位,转眼变成热爱教育,崇尚文化的有心人了。到那时我再变卦也来不及了,还是老实回家打背包,准备到热火朝天的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吧。要是能有你的一半本事,我也不推辞。”

“哼,你还笑话我。”

“绝对是真的。这不是又在为明天的发言犯愁呢。”

在一阵捉襟见肘东补西缝的半轻松半僵硬的气氛中,三人还是坐了下来,操筷举勺,平平和和地吃起来了。

饭后,尤振雄打算走了。舅舅不在家,什么原因又不知道。他觉得早不象十多年前的旧模样了,实在坐不住,吃了半个苹果,就提出要回去了。舅妈也没多留,离别时象送平常客人一样嘱咐道:“以后常来玩。有空带妈妈一起来。”

走出了大楼,尤振雄站在过道边,朝周围东张西望,迟迟的不肯迈步。送他下来的红梅表妹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快走呀。你看什么呢?”

“我看看附近的建筑样式,记清楚地型地貌参照物,免得下回来又找不到。”

“我的傻哥哥呀,还想着下回呢。”她的语气不再象前面那样欢快活泼了,而是明显带有嘲弄的成分。“真是个正人君子。还来干啥,连我一离开也再不回返。”

尤振雄吃惊地望着她。“你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说什么?根本意思就是以后不要再来了。这回听懂了吧,今天是第一次,也算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她有心表明全部意思,一时又没办法简捷明朗的表达,含含混混的说了一通。见对方还是一思未得,就停了下来,沉思了一下,猛然想起别的话题,又说道:“还没告诉你呢,我快要结婚了。对方是部队上的一个干部,已经登记了,婚礼暂定在明年暑假期间。要是有可能,你也过来玩玩吧,准确日期到时再通知你,反正你是路上跑的人,提前三天告诉就不会耽误。”她缓缓的述说着,脸上却没带有相应的喜色。“等成了家,除了操心我那一个班的学生外,还得分心照料我们的小家庭。恐怕一点时间,一点精力也不会剩余,难说多久才能回来一趟。”

“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别的我不听。我只想知道,你爸爸又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他没有回来?还是越狱逃跑又抓回去了?不会,在我家他什么都说了,我相信他不是瞎编的。我一直以为他在家里,以为你们家又象过去那样幸福美满。”

“他是回来了。就两个星期。真的。一天也不多。他又走了。又是背着那个从劳改所带回来的有印记的背兜,装着那几件破衣服,就走了。也是从这条路走的,我怎么叫他也不回头。象我妈说的,再也不回来了。”她又象童年时带着哭腔没头没脑的说着。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已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不使眼泪流出来。只是使劲抽吸着鼻子,再怎么也不抬手揉一揉发痒的眼角,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为什么又走了?”尤振雄不问出个完整的说道是不肯罢休的。

红梅几次看了看痴情得有点愚昧的表哥,也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下决心把所有内情隐因全抖开了。“离了。他们离婚了。你就是找遍昆明市也没有苏立昆了。”

“啊。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要问我妈去,只有她心里明白,到现在我还稀里糊涂的。”红梅咬牙切齿地恨恨说道:“爸爸刚回来,我有多高兴呀。你也知道,缺少父母的孩子走到哪里都受人气,而我这样的劳改犯父亲更是低人一头,学校里任何组织活动都没我的份。本以为就此告一段落,再不用低三下四了。没过几天,我已看出点不对头了。他两人要不是开口就放炮,争长论短。要不是就谁也不理谁,一声不吭。我没敢往坏处想,只以为他们为旧事争执。等他们把一切都告诉我,已经是最后的决定了。我伤心极了,哭着求他们,但已为时太晚,谁也不听我的。怎么办呢?我是一筹莫展,欲哭无泪。要是你当时在场,或许能有点办法。要分家产了,妈对他说,要什么就拿什么,能拿走的都是你的。你猜他怎么说?你不知道我爸的脾气,平时看着随随和和的,实际上犟得要死。这种时候就是打断了腿他也要扶个东西站着,即使站不住他就干脆躺下,想让他跪倒是万不能的。他只说了句,多谢好意,怎么进来怎么出去,收拾起那个小背兜就走。连我在背后塞给他的一百块钱也没收。”

“过去的案子不是了结了吗?还争的哪门偏差。”

“十年了,案子早没影了。当时我妈也哭了,我真恨她,有什么好哭的,有情何必做此无情事,事到临头又来故作多情。听人说爸爸犯的那案主要还是她的关系,全仗我爸一人承担,她才躲过了这一劫。这下倒好,替罪羊出头见青天,她又来个翻脸不认人了。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在几年前就多了个心眼,注意到有不少高官富户常来对她献殷勤。你想,光靠我们俩的收入,能把家里搞成如此豪华?不用说,她又拿了人家的钱了。这回跟爸爸一闹,我就预感到,是不是又发展到超寻常的地步。有几次曾半真半假的提出要给我改名,其它倒还没明说。我可是抢先明确表示,她要重建新家,我也就黄鹤一去不复返了。看来她多少还有点顾虑,别的可以抛开,我这个独生女不能不想呀。”

“你爸到哪儿去了?”尤振雄最关心的是舅舅现在怎么样了。

“离了家,他先在总站的单身宿舍找了个床位,一边干活,一边搞调动。上个月调去丽江总站。他一去到那边就往学校发了封信,给了个通信地址。我写了四封信过去,一封也没回,他在那边的情况我是一点也不知道。真想他呀。你看说话间就入冬了,天气一天天变冷,听说滇西北比昆明冷得多。如今的物价又高,买床新棉被都得上百元,恐怕他床上连个象样的厚褥子还没有呢。”

“丽江正好在我们那边,出车常走的。顺道我一定去看看他,缺什么叫我妈给准备准备,你放心吧。”

“你要有机会过去,替我带点钱给他。不过千万不要说出我们,只说是你妈给的就行了。”

“不,我看还是别瞒他。他是个要强的人,又是个晓事理的人,我相信没有讲不通的,也不会有难住他的困难。再说,你现在也正需要钱。”

“可他终究还是我的爸爸。”

“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情。我要当面问他,因为什么原因不给你回信。对,还问他这么大事为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你尽量少提起我,就说我还在想着他就行。”

尤振雄实在为她家的悲剧而伤感。“不想去看看他?”

“唉。怎么走得开呢?”善良美丽的红梅表妹失望地长叹道:“平时工作怎么忙,到了假期,又有做不完的大事小事。别看我恨妈,可一想到离她而去,哪怕是一天两天,又会觉得她怪可怜的。我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一天,全由她一手拉扯过来的。刚才说的是气话,真要找个继父,我又能怎么样呢?从法律上讲,我也无权干涉。你别怪我出尔反尔,说心里话,在我身上,母爱毕竟比父爱更深更真。一旦发现我不在身边,她会伤心死的。”

“你的心真好。”

“这就是生活。我算是迈开了自己的步子了,至于往哪走还没个数。只能在梦中编撰一个空虚的幻想——有一天我妈回心转意,他们又重归旧好,破镜重圆。”

“美好的心灵能够感动上帝,说不定•;•;•;•;•;•;”

“你不必安慰我。我什么都想开了。即使就这样下去,我也得过。”

“你还应该出去走一走,外边的大世界能化解一切原始的坚冰,能抚平任何人为的创伤。过几个月就到‘三月街’了,你去大理玩玩吧,到时候我来接你。”

“再说吧。啊,不说这些了。”红梅猛地扬起头,象是把所有伤心的事都扔开,都忘却。以另一种口气大声说道:“走,我们到大观楼玩去。这两年不知为什么,一到冬季,就从外面飞来一些红嘴鸥,是哪个大洲哪个国家来的还没人弄清。反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概类似大雁一般的候鸟,看中这儿的天气,在此栖息越冬。省委市委已经下了令,禁止任何人偷猎伤害,还有专人管理饲养呢。看看去吧,成千上万的,一盖就是半个滇池,一动就象揭开盖,呱呱呱呱的很有几分气势呢。连七八十岁的老昆明也说从没见过这等宏伟的景观。”

尤振雄跟着她朝西山走去。遥望前方,恬静优雅的睡美人依然象十多年前那样丰姿矫健,秀色可餐。远远就可见三三两两觅食的鸟儿在楼丛水面山岭树间盘旋穿行。

“我真羡慕它们。”红梅又象在作诗了。“天地有多大,它们就能飞多远。那里有幸福,它们就飞到哪里。”

“追求人间的幸福,是万物的本能。”尤振雄顺着她的语气说道。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李明波到昆明后,会不会主持一踌嘴鸥大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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