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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少小离家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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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门外天齐庙,庙外王一帖的招牌随风拂动,蔫搭搭的穗子,跟喝醉了酒的糟老头似的,怎么看都透着股子江湖术士行骗的幌子味儿。

王一帖王道士,正经也没叫他道号玄素,都称王道士。专江湖上卖些丸散膏丹,弄些海上方治病射利,因他素日也常高门大户走动,一张巧嘴更是舌灿莲花,有信的有不信的,更多的是半信半疑。

后院禅房一间净室内,冯紫英光着精壮的上身坐榻上,不满地对跟前蓄着三羊胡子的小老道冷嗤,“这玩意到底管不管用,这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好——......”

趁着冯紫英说话的功夫,小老道出手如电,一把撕下冯三爷胸前靠肩膀处的一块膏药,疼的冯紫英闷哼了一声,咬着牙直吸冷气。

啪!

另一块膏药一下子贴上创口,按紧四角,小老道慢悠悠地道,“大爷您就知足罢,贫道就这么点儿好东西,都被用了去,倒是想叫嚷两声,得有听有信么。”老道说完,膏药也贴好了,转身踱到一边的铜盆处洗手。

冯紫英一件件穿上衣裳,口里道,“有好东西顶什么用,横竖没信,大爷识货,用了是的造化。对了,依看,这毒拔净了没有?”

“这一贴下去,就差不离了。倒是宁愿没这造化,不过要是再多喝几口酒,倒是能晚几日大愈。贫道倒是好奇,这毒可是有年头不曾见过了,如何出去一趟就带了回来?不带野味儿回来就罢了,这可是要命的玩意儿。”

冯紫英系了腰带,抖抖袍角,漫不经心地道,“打量着愿意呢?往年都是跟家老爷子身边,今次大爷忽然心血来潮,跟着侍卫营的兄弟一起去了,谁知遇上胆大包天的,算倒霉,乱兵之中就着了道了。如今也知道缘故了,倒是说说,究竟是那一路做的,好歹这罪不能白遭了罢。”

玄素忙摆手,三羊胡一抖一抖地,诚惶诚恐,“别别,三爷还不知道么,也就做点儿膏药糊弄,弄俩铜板度日,哪里有那个本事呢呵呵。”

“少爷面前打马虎眼,别不知道王老道底细,大爷可是门儿清。如今也不怕告诉,早年间给老爷子头一回用药,一闻那气味儿,回头一扫听,就知道是哪路精怪了。若不是装着不知道,如今坟上的草,都得有一高了。如何有如今这般成堆的搂银子,吃的油光水滑的跟水耗子似的呢。”冯紫英坐榻上,看着玄素老道挑眉道。

“呃......”玄素不自地摸了摸胡子,清清嗓子,才道,“也不是老道不想说,这么些年不江湖上走动,如今头也不太熟了,要知道底里,还须得一些功夫打听打听才是,且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走茶凉这回事儿,哪里都是一样的。”

冯紫英点头,笑了笑,“不急,尽管慢慢打听,好好地打听,横竖京城混一日,总有见着爷的时候,别的不说,爷就是工夫多,咱慢慢来,便是跑了老道,横竖还有庙呢。若觉着脸儿够大,继续高门大户之间胡混就是,爷一准儿装着不认得这杂毛儿。”

老道更尴尬,拱手作揖,“大爷别说了,老道尽力就是。”

冯紫英笑容真切了许多,拿起矮几上的药盅,鼻端轻轻闻了闻,方一口喝尽,随手放下药盅,撩衣起身向外走去,玄素忙跟着送了出去不提。

过了几日,薛蟠果然说服他娘和妹子,打算下月初带下江南贩货去,于是各处等开始张罗给他饯行。

冯三爷更是热情相邀,并前几日席上的几。且投其所好,叫了许多清秀会唱曲儿的小厮、唱小旦的琪官儿蒋玉菡和锦香院的妓、女云儿等作陪。

薛蟠最好酒色,是最早来的,自顾跟云儿一边调笑。众陆续来齐,吃过茶,摆上酒来,依次坐定。

冯紫英先叫唱曲儿的小厮过来递酒,然后叫云儿也过来敬三盅。那薛蟠三杯落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直嚷嚷叫唱体己新鲜曲儿。

那云儿惯是风月场里做戏的,拿起琵琶,轻移皓腕,妖妖调调唱道:“两个冤家,都难丢下......”唱毕,端起酒盅,对薛蟠又是一通猛灌。

宝二爷笑道,“听说罢,这么滥饮,到底无趣儿。先喝一大海,发一个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给斟酒。”众都道有理。

宝二爷先饮了一海,道:“如今要说出悲愁喜乐四个字,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个字的缘故。说完了,喝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曲子,酒底要席上一样东西——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不限。”

薛大傻子已经跳了起来,他一个唐寅要念作庚黄的货,肚里除了酒肉,哪里有墨水,当即嚷道:“不来,别算,这竟是玩儿呢!”

云儿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不过罚几杯酒,亏天天喝酒呢,哪里就醉死了?难道连也不及!”众也笑着附和。

薛大傻子被挤兑的没法,只得坐下,嘟嘟囔囔的不自。

宝二爷虽然不学无术,一些诗词歌赋上却是有些灵机,做的自是不差,唱的也好,大家齐声喝彩,只薛大傻子咕哝说听不懂。

下该冯紫英,摩挲着手内酒盅,说道:“女儿喜,抬头喜鹊依梅枝。女儿乐,满园j□j横碧波。女儿悲,少小离家不能回。女儿愁,个登徒子往前凑。”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是个可,是个多情,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是个神仙也不灵。说的话儿全不信,只叫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疼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年年芳信负红梅’。”说完,捻了一片蜜饯梅子放入口中,立时酸的皱紧了眉头,众笑。

一时众依次完了令,别犹可,只薛大傻子到底不负他‘风月假斯文,花柳门外汉’之名,憋出几句来,粗俗不堪,费了吃奶的力气,红头胀脸的,倒也博了众一笑,罚酒是免不了的,喝了个酩酊家去。

众亲友轮了一圈下来,到了吉日,到底带着张德辉等,几十号,十几辆大车,满载了北地货物,南下做生意去了,一家伙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

***

且说这一日柳儿正房里做针线,外头有婆子来报,“外头有找,说是姑娘表嫂。”

柳儿当即愣了愣,忽然想起表哥吴贵来,一问形容,果然是多姑娘儿,不由一阵厌烦。

听婆子说起那穿戴便知,如今多姑娘已经不是刚去冯家的光景,搽脂抹粉浓妆艳饰,大不像个正经妇。

红花几个丫头中算是年纪大些的,一看柳儿情形,便道,“姑娘若是不便,索性红花替姑娘走一趟?”

柳儿摆手,多姑娘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一般轻易难打发。如今她来做什么,柳儿大致心里也有数,非她亲自会会不可,不然一点儿余地没有,嚷嚷起来,大家没脸。

冯府那边,赖二奶奶因两位姑娘都出了门子,家里如今口少了,算计着裁减一大批下,缩减些花销,于是乎自危。

吴贵便有些心里没底,他们冯家一向混的不错,实有些舍不得这个地儿,倒是他婆娘多姑娘素来慕家富贵,眼珠儿一转,给当家的出主意,“那表妹不是荣国公府里么,听说当了府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那可是真正的富贵家,几回打门前路过,哎呦,好大个气派!进进出出的小厮婆子,穿的是绸缎戴的是金银,们何不投奔了柳儿那丫头去,想来给安插个有油水的差事,还是能够的罢。就们这府里,那禄儿一帮大丫头,哪个没安插个心腹各行当上呢。再则呢,可听说了,绣庄里不着调的小丫头,投奔了她去,都收留了,可是她正经姑舅表哥呢,难道还不如个外!”

吴贵便有些心动,只他向来不善言辞,木呆呆的也没什么表示,多姑娘急了,“罢咧,这糙德行也就窝灶房的命,索性豁出脸面,明儿寻了她去罢。”这几年,多姑娘早不是那个乡下放不开手脚的媳妇子,跟府内几个仆从也偷偷有了首尾,名声已经坏了。

就这般,次日多姑娘儿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过来贾府寻柳儿来了。

柳儿知道她前世的风流相儿,心里膈应,叫了林府带来的两个婆子,嘀咕几句,婆子去了一顿饭的功夫,柳儿方慢腾腾地出了屋,带着红花和三七两个,奔西角门去了。

班房里打更的小厮识趣儿地躲了出去,吴贵家的正浑身不对劲儿地坐那里,边上两个粗壮的婆子,跟门神似的,面无表情杵一旁,问什么也不搭理,想出去瞅两眼侯门景象,便把身子往多姑娘面前一横,冷冷地道,“且好生呆着,这是乱闯的地儿么,冲撞了贵,打死算完。”

尤其后面四个字,听着透心凉,多姑娘原也不是什么有胆色的,只觉心内一激灵,坐那里不敢动了,便有些后悔,没打听清楚了再来,越想越没底,便半坐不坐的,起身想走。

“这什么地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打量们老太太心善怜贫惜老,如今冒充亲戚来打秋风讹银子的多着,且等们府里着打听明白了,或送官或打一顿撵出去,这婆娘再做打算不迟!”内中另一婆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地道。

多姑娘几乎没吓个好歹的,腿脚都有些打颤,哪里走的利索,口内不住央告,“好嬷嬷好大娘,小妇真有亲戚们府里,们寻了老太太身边的柳儿姑娘,一问便知......”

“消停儿地等着,老太太身边的姑娘们,也是这等腌臜货色配提的,说谎话儿也不看看时节,过一天半日的,着打听明白了,自有的好处!”

多姑娘儿几乎没吓死,噗通一声瘫坐地,脸色发白,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可惜后悔药没的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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