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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贾赦回了荣府,立时有琥珀过来请他,道是老太太有要事相商。贾赦才使去唤贾琏,听了只得先过去。
一进门便知今日有要客来过了。
贾母穿着绛紫色猞猁狲裘衣,额头上勒着南珠抹额,倚着松花色大引枕,炕上铺着白狼皮的大褥子,正坐着搂了迎春说话儿,那慈眉善目的看的贾赦脑门子一阵发凉。见他进来满面是笑,才放开迎春:“还不去见过老爷。”
贾赦笑道:“亲闺女何必礼来礼去的,迎儿可用晚饭了?”
贾母道:“留了她晚饭,可不许和抢!”
贾赦嘴角一抽,低头称是。
贾母又摩挲迎春道:“好孩子,且出去,与家老爷有话说。一会子来陪一块儿用饭。”
迎春应了,忙看看她爹,甚是惶恐。
贾赦向她笑了笑,又点点头,挥手让她出去了。
贾母乃指着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道:“二丫头如今好的很,性子也好了,这几日上门来求娶的把咱们府里门槛都踏破了,连王爷都相中了她。”
贾赦忍不住抽抽嘴角,心说圣不会故意用那玩意来试探这些不靠谱的兄弟子侄吧,问道:“哪位王爷啊。”
贾母笑道:“今儿下午有南安郡王太妃亲来了一回,道是忠顺亲王看上们迎春了,愿纳为侧妃。”
贾赦乐了:“老祖宗,您可是亲娘、迎儿的亲祖母啊,就乐意把孙女给一个满京城皆知的兔儿爷?”
贾母怒道:“大胆!天家贵胄岂容胡言乱语。”
贾赦直言:“不给。”
贾母撂下脸来:“那是亲王,不容不答应。”
贾赦懒得多说:“横竖不答应。”
贾母拿木柺杵地,狠狠道:“已答应了!”
“哦,那您老只管答应,自会与迎春寻好家,自个儿变个送去他们家。”说罢拿起脚来便走。
恨的贾母后头直骂:“当还有敢娶二丫头吗?”
贾赦已到门口,探头回来淡淡的说:“亲王不是最大的,上头有圣!”
贾母吃了一惊,想着难不成圣也看上二丫头了?既然琏儿如今颇得圣宠,圣加恩与他也是有的。姐妹共伺一夫的民间没有,皇宫里多的是。如此也可替元春固宠。又想着南安太妃,倒是庆幸方才不曾将话说死了。
贾赦先去外头安慰了会子迎春,告诉她不用怕,爹不让嫁兔儿爷,更不给做小。又许了她许多好顽的好吃的,好一通话才回了书房,贾琏早等着了。
贾赦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告诉他:“每回姜文约谈事儿都大江胡同台球室的,故此今日圣必隔壁屋子听着。”
贾琏也是一身冷汗,道:“偏那么多信的,咱们赶忙使各处说明白才是。”
贾赦摇头道:“无用。”又说,“这个自有主意,只当心莫着了家的道。”
贾琏又问:“故此,父亲认定是那窦二姑娘?”
贾赦大笑:“哪里知道是谁!让算计了总得寻个出来说给圣听吧。她可巧与齐国府乐善郡王皆有往来。冤了她算她倒霉,谁让不知道旁呢。没准恰是她也未可知。这回哼哼……”他扯起右边的嘴角,看得贾琏一阵寒碜。
忽听外面一阵乱响,又听何喜道:“琮三爷,您这是做什么呢……”
贾赦眯了眯眼睛:“贾小琮,给滚进来!”
过了一会子,贾琮垂头丧气磨蹭进来,帽子上蹭了好大一块灰。
贾赦瞄了他一眼:“偷听?”
“还没挨到窗边就被何喜看见了。”贾琮老老实实道。
“没用。连偷听都不会。”贾赦转头向贾琏说,“先回屋去,有话问这小子。”
贾琏欠身而去,孰视无睹贾琮那头杀鸡抹脖子的求救。
贾赦咳嗽一声,只管背着手鉴赏墙上挂的一副画儿,贾琮低头不敢则一声。
许久,贾琮终是耐不住了。“爹……”
“这么点耐性都没有。”贾赦叹道,“说罢,那姓彭的给了什么好处就把姐姐卖了。”
贾琮跳起来:“才没有!彭哥哥只求探听消息。”
“好处呢?”
“哪有什么好处!”贾琮涨红了脸,直着脖子道。“何曾为了什么好处出卖姐姐的!”
贾赦哼道:“连好处都没有就把姐姐送了?”
“……”贾琮无可辩驳。
贾赦自坐下,又问:“那日他许了什么让哄姐姐跟他打球。”
贾琮喏喏了半日,才说:“他说姐姐不是他对手。”
“故此却只是中了激将法尔?恐不止,还有什么?”
“若姐姐赢了他,他领去骑军马。”
贾赦抬眉毛撇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才这么高,能骑军马?”
贾琮撅嘴道:“彭哥哥带着骑。”
“爹难道不能带着骑?”
贾琮愣了愣:“爹,不是不让骑马吗!”
“那是不让自个儿骑马,带着骑有什么不可以?”贾赦走过去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子,“家许好处总归要什么回报。记着,今后许好处,先掂掂他想要什么,然后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也可以得了这好处,偏少费些代价。这叫成本意识。”
贾琮摸着额头嘟囔:“没听说肯带骑马,每回都让坐车里……”
“嘣!”又敲一下。“第二条给记着的,有什么想要的,必须得说、得问。不说谁有那闲工夫琢磨想什么。”
贾琮嘟了嘟嘴。
“今儿他又哄什么让来偷听?”
贾琮垂下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说了。
原来自打姜武从齐周那里得了贾赦拿来练巡防队的那一套练兵法子——现代军队常用的立正齐步正步跑步等,因知道这玩意来自奇,半分不曾怀疑,急急的与彭潼商议,乃先自己营中小试。不多时日果然成效奇佳,激动得彭潼日日嘴边念叨。彭太太与彭家女眷自然对贾家的事儿也八卦起来。
彭楷前些日子听见他母亲与嫂子闲聊时说,荣国府的门槛都让媒踏断了好几根,都为了求他们家二小姐,心里跟下了油锅似的煎炒烹炸。他自然知道自家身份上差着许多,不敢跟父母提,偏又急的很,只得来求贾琮。
贾琮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听着喜欢的彭哥哥对自己姐姐有点那意思,兴的他走路都带蹦,非但答应了,还拍胸脯打包票。虽也打听到哪家哪户的有媒过来,偏不知道他老子的意思。本想溜来贾赦书房套话儿,又听守着的说父亲和哥哥商量要紧事儿,自然就往这上头想了。
贾赦听了倒是夸了他一句:“套老子的话,真敢想!不错。”
贾琮一也不知他老子真夸他呢还是骂他,咧咧嘴不言语。
贾赦叹了口气,心说果然到中年,哪儿都是麻烦。“让小兔崽子明日申时两刻去大江胡同见。”
贾琮一愣:“哈?”
“要见他。”
次日下午,彭楷悄悄换了簇新的石青色箭袖,乃因见贾赦曾穿此色袍子。趁不备忐忐忑忑溜出营门,老早就大江胡同附近溜达,眼看着申时将至,方挺了挺胸,往贾赦那私宅拍门。
门房得了吩咐,直领他到花厅台球室,贾赦正独自顽球。听见通报,乃“嗯”了一声。掏出西洋法郎怀表来瞧了一眼:“早到了两刻钟。”复去瞄准台球。
彭楷方才还昂首挺胸,一时忽手足无措,见他问忙说:“小侄……着急!”
贾赦“啪”一杆子击出去,道:“不会合理安排时间。既然连刻钟都定下,可见是个看重时效的。光阴何等宝贵,岂能虚耗。”
彭楷此时倒胆子壮了起来。“因心中有事,旁的也做不了的。”
贾赦点头道:“倒老实。也不惯跟兜圈子。是好孩子,是寻了打探的。只是婚姻大事,需门当户对。”
彭楷脸上暗了下去,躬身道:“小侄自知门第上不及贵府。只是心中所想,不由自己。”
贾赦叹道:“非是看不上们家门第,天下父母哪有不为儿女好的。只是家起居规矩多,儿娇气得很。到了们家,只怕与婆母妯娌难得搭上几句话,令堂大还怪她麻烦多,作的很。”
彭楷忙说:“家母为直爽厚道,虽有时候性子果决了些,绝不会这般不近情,很是体贴的。”又觉有门儿,心中狂喜。
“内宅妇过日子哪有那般容易。”贾赦摇头道,“婆媳、妯娌都是大事。家中口太多,实不放心。日后难免有磕磕碰碰,身为儿媳妇弟媳妇总归是吃亏的那一个。拿身份压着吧,孩子更吃苦;不压着吧孩子受气。换了是,可如何是好?”
彭楷立时起誓:“自会与家说去,定能护着她周全,决计不让姑娘受半分委屈。”
贾赦嗤笑:“这种话总是说起来容易,多半最终还是媳妇儿吃亏。况纵然能家里护着她,两口子一处,并非日夜打球顽即可。先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后有赌书泼茶,心心相印。二除了能一处顽球,还能一处做什么?儿自幼琴棋书画学着,可通此道?哪怕端了沙盘模拟战事互相演练也好。”
彭楷倒是一愣。他幼时念书不多,文墨多是跟着姜武学的。后被他的话带了过去,想着同迎春一道演练沙盘,何等有趣!不觉想入非非。
忽然贾赦命他上桌打球,忙快步取了根杆子,也不紧张了,就同贾赦斗起来。
贾赦有两辈子台球经验,彭楷才玩多久?倒是赢得颇为轻松。
终于收杆。贾赦见他打球时还挺放得开,乃取了旁边案上一本书交与他。
“也是打们这个年龄来的,知道心里堵得慌,觉得世道对不好。既然如此,且给个机会,看看是强是这世道强。第一步限时一个月。迎儿爱棋如痴,且看能不能习得棋艺。先试试对付自己,再试试对付旁,最后若连世道都能对付,类便无法阻止了。”贾赦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偏多半渐渐明白自己不是世道的对手罢了。”
另一头,他如法炮制,让迎春一个月内学兵书,看她能突击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