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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这一次昏迷并没有昏迷太久,但她却接连做了很多很多支离破碎的梦。
五岁时,身为纯阳五子之一的清虚子于睿在外游历时途经陈留,发现一户农家幼女根骨清奇,极适合修道,纯阳乃是国教,家人岂有不愿,当即将幼女交由于睿,自此此女得名“瑶光”——取义于北斗七星之一的破军星瑶光,此为瑶光命星。
破军者,属水,北斗第七星,化气为耗,主司征战破坏,杀气外露,伤敌伤己,故有“破军性恶”之说,然善恶实非以此而论,惩恶即扬善,诛邪即匡正,破军如兵刃,是善是恶全看导向如何。破军锋锐为七星之首,若得引导,实是第一等的剑修苗子,故而于睿将瑶光带回纯阳,授以剑宗奥义,果不其然,短短数年,瑶光于剑道便小有所成。
九岁时,安禄山反叛,陈留遭血洗,瑶光远在陈留的家人无一幸存,自此瑶光立誓定要取仇敌之首以慰先人。
十三岁时,瑶光随纯阳同门下山暗助唐军,伺机救出李唐皇室之人,先后历经几次大战,瑶光气质大改,便如璞玉打磨,光芒四射。
十四岁时,瑶光于同门四人潜伏邺城,除夕夜行刺安庆绪未果,自裁。
华山的积雪终年不化,积雪厚处甚至几可没到腰际。纯阳弟子在这冰天雪地修行,首先要习惯的就是酷寒,紧接着要学会的便是轻功,若是轻功不济,根本不用考虑离开太极广场,恐怕刚刚到了山中就直接变作哪个雪坑里的雪人。
瑶光对华山印象最深的就是无处不在的白雪、缭绕山间的云雾、悠闲自在的白鹤。
当她在论剑峰习剑时,唯有白鹤相伴。
师尊说:若想于剑道有成,必要先习得万事不萦的不动道心,风雨不改其志、权势不动其心、爱憎不晦灵台,彼来者,功名利禄也好,七情交织也罢,悉作清风明月。
剑者,利器也,常与杀戮相伴。修剑者若无坚定意念,恐怕反而为剑所控。
要从与同门相交的温暖中感悟何为柔软温情,也要从孤独寒冷中体悟何为坚定,以酷寒孤寂磨砺心志,使心中生出足以掌控剑的定力来。
非无情,也不能耽于情,明理,而不能极于理。
修剑,修心。
以剑修心,以心修剑。
六岁习剑,八年有成,然而这柄剑却在战乱中含恨折断,又意外地在另一方天地醒来。
这不是大唐。
这就是瑶光在醒来后得出的最主要的结论。
瑶光几人潜伏邺城,自然不会身穿纯阳道袍,而是身着浩气盟制服,那一身蓝衣早在乱斗之中破得不成样子、几乎都给鲜血染成了褐色,因此当瑶光再次醒来,她褪下这身破损的战甲,换回了纯阳宫的道袍,全身只见蓝白二色。瑶光是于睿亲传弟子,又是门内精英,一身道袍自然比初入门的弟子要繁复许多,这种繁复最终体现出的绝不是令人生厌的富贵堆砌,而是如清风明月、蓝天白云一般的疏朗自在,又因为瑶光久经战场,眉宇间早已磨砺出一股充满锐气的锋芒,这样的冷厉锋芒和清净的蓝白色相合,不由得使人想起千里冰封的冷傲。
这本是瑶光最习以为常的装扮,但是当名为雪女的银发女子推门而入、满脸诧异地看着她时,瑶光这才惊觉:或许这一身衣饰在这里是“不寻常”的。她虽略有懊悔,反省自己思虑不周、行事不够谨慎,但已经换上的衣服却无可能收回。
有了这样的认识,瑶光接下来的言行谨慎了许多,在巧妙地掩饰了师门的前提下,她从雪女那里得到了很多信息。虽然对方也说的不尽不实,但是,即使只是一些片段也足够瑶光去猜测思索了。
之后几日,先后有数人来“看望”瑶光。
纯阳与李唐皇室关系密切,本是国教,素来擅长与权贵打交道,所谓的权贵多半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真真假假,一句话里藏着十个陷阱,既要与这种人打交道,当然也要有相应的本事,瑶光跟随于睿耳濡目染,对这种言谈谋算相当熟悉,只是还不能驾轻就熟地用来,但只是适当地隐瞒真相和探听消息,这就完全难不倒她了。
或许是因为瑶光看起来实在是年幼,若是刻意收敛掩饰,看来就如同略有些冷清的道童一般,并不会使人联想到一人可破军的剑客,这种无害的外表成功地蒙混了一些人,再加上当日瑶光身受重伤,在有人猜测瑶光是遭受军队追杀的道家子弟没有被瑶光否定后,这个猜测就迅速变成了众人认同的理由。
瑶光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但从众人得出上面那个结论后迅速消除了戒备心将她当做单纯的客人、可怜的女孩来招待,她若有所悟。
被军队追杀——若那不是叛军,被追杀之人纵然不是坏人,也是当廷眼中的罪犯。
这些人会对被军队追杀的罪犯释放善意,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和朝廷作对的。
和朝廷作对的人有几种,若是没有获得胜利改朝换代,那就是反贼;若是最终赢了,改天换地,那就是义军。
一个隐秘的地方,一群不知是反贼还是义军的人士……
瑶光乖巧地只在住处附近活动,看着来往的人若有所思。
无论是房屋格局、建筑风格,还是这里的人的服饰材料、染色裁剪,无一处不显出几分怪异。
这绝非大唐的风格。
瑶光短短十四年过得不算坎坷,却也历经开元盛世,亲眼见过盛唐繁华,历经安史之乱,粹过乱离战火,因而她对大唐该是怎生模样相当了解。
盛极之时,金碧辉煌、歌舞升平,衰落之时,饿殍遍野、残垣断壁。
而她苏醒后所见的这一切却不符合大唐任何一个时期的风格。
如果单单从建筑上来看,这种选材和建造风格,大约比大唐要古老千年——这种风格,她曾在师祖吕纯阳的手札里看到过记载。
这里的人所传的衣服以棉麻为主,而不像大唐常见丝罗绸缎。大唐织染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丝绸可以做的极薄,即使身披五层丝绸依然能透出肤色,盛唐之时,即便只是一般人家也能负担得起这些用料,作为国教享受供奉的纯阳宫更是予门中弟子配发上等布料,不但质地精良、更有明暗绣纹,即使只是最简单的入门道服也会于古朴中透出一种雍容气象。
若在大唐,便是普通民众也会知道质地精良的蓝白道袍意味着什么,雪女却没有叫破瑶光的师门,反而因这一身道袍显露出诧异,反观此地诸人衣物,瑶光不难发现,若不是这个地方织染技术不过关,就是这里的人并不富裕。
满是秘密的地方啊……
瑶光倚着凭栏神色淡漠地看着远处的人来来往往。
她非常清楚,现在有不止一个人在明里暗里监视自己,如果她有任何不合适的举动,恐怕都会迎来刀光剑影,此刻她失去佩剑玉清,全身上下可做武器的唯有师尊于睿所赠拂尘,但她精修剑道,若是持剑,还有信心从这里冲出去,若用拂尘,那就没有半分把握了。既无把握,此刻又无危险,那就绝不轻举妄动,等到伤势完全恢复,再作打算。
就如瑶光所料,不远处,几人聚在一起,有意无意地看着瑶光所在的方位,低声议论。
“雪女,你究竟在何处发现此人?看她这一身气派,恐怕不是什么无名散修的子弟,会不会是函谷……道家?”
“……我在城外山崖边发现了这个小女孩,当时她倒在血泊之中,气若游丝……我见她一身正气,不像是心怀鬼胎之人,就将她救了回来。”
“……此子身怀剑气,必是剑客。”
雪女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来放在几人眼前。
那赫然是断成三截的一柄长剑。
剑身雪亮,不沾鲜血,虽已断裂,剑刃依然锋利,毫无锈蚀卷曲的模样。
“这是当时在她身旁发现的……我本想求徐夫子修好,他告诉我……这柄剑已死,无法修复了。我想……这孩子刚刚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若是见到心爱的佩剑变成这般,恐怕更是……所以……”
高渐离狠狠皱眉,想要怒视雪女又不忍心,最后只低声哼了一声,小心地捏起断剑端详,片刻之后,他咦了一声,将断剑放回石台上,拔出水寒剑一剑斩落。
雪女不由得惊呼出声。
出乎众人意料,“叮”的一声后,那截断剑只是椅了一下,并没有因水寒剑的斩击有所损伤。
高渐离收剑归鞘,冷声道:“果然没错。此剑之锋锐当世罕见,绝非寻常人可有。剑谱未曾有所记载,若非新成,就是藏世多年未曾现世。”
一个短发的青年弯下腰凑过去,盯着台上几截断剑看了好一会儿,挠头。
“再锋利都断了,要是这么说,能断了这柄剑的该是什么?哎?你们看,剑柄上好像有个图形,这个是——”
“是太极。”班大师沉声说,“这是太极八卦的图案。那个女孩,恐怕真的是道家弟子,而且不是一般的弟子。”
“道家啊……道家什么时候也出来了?”
“这就要问那个女孩了。”
石台上断裂的玉清剑反射出一道炫目的阳光,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敲晃到了瑶光的眼。
瑶光转过头向着光线反射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冰雪般清冷的视线遥遥地对上一道藏着敌意的阴沉目光,她不退不避,微微一笑,收回视线,继续以悠闲的姿态倚在栏边。
那种悠然自若的姿态,仿佛她并不是才来到这里的客人,而是这里的主人,既没有分毫的紧张也没有半点的忧虑,清朗自然,就如同山间静立的白鹤,又像是晴空静止的白云。
这种风姿霎时间看呆了几人。
“……道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