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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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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展明方才出门的时候正与高华崇争吵,因此没将心思放被太后传召一事上,可他坐着轿子出了宗学,心里便开始有些忐忑了:太后怎会召见他?为了何事?难道是香山上的那件事惹恼了太后?

没多久,轿子就到了宫门外,高展明不能乘着轿子进宫,便随着来接的宫下轿往仙居殿走去。

高展明一路上都打量给他引路的太监的神色。那太监神情若常,步伐轻松,对高展明的态度亦算得上和善,高展明旁敲侧击向他打听太后召见自己的目的,那小太监虽不知晓,却说太后这两天心情不差,看来太后召他入宫不太像是兴师问罪的,高展明这才少了口气。

小太监将高展明引到仙居殿外便告退了,大太监郭玉莲亲自迎了出来,将高展明上下打量一番,盈盈笑道:“就是高展明?”

高展明忙向郭玉莲行礼:“草民见过公公。”

郭玉莲扶住他,道:“哎,不必多礼,快随进来,太后已等了多时了。”

高展明跟着郭玉莲走进仙居殿。

高嫱坐偏殿之中,见高展明进来,摆了摆手,四周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便都下去了。郭玉莲将高展明引到高嫱面前,笑道:“太后,高公子来了。”

高展明忙下跪行礼:“草民参见太后。”

高嫱声音带着笑意:“好孩子,起来吧,到哀家身边来坐。”

高展明略带不安的起身,坐到高嫱身边,郭玉莲悄悄退了出去,将殿门关上了。

高嫱亲热地拉起高展明的手,细细端详他的脸,惆怅道:“明儿,长得越来越像父亲了。”说着说着竟眼含热泪,掏出一条丝巾来擦了擦眼泪,道,“他是哀家最小的弟弟,从小哀家是最疼他的,可惜他去的太早,没能享几年福。他这一去,留下这可怜的孩子,哀家被困这深宫之中,大伯安国公又忙于国事政事,其他叔伯又不京中,无依无靠,吃了好些苦。好也长大了,看着现今这幅模样,哀家心里好生欣慰。”

高展明倒没想到高嫱竟会用这么亲热的态度来对他,像是笼络他。用笼络这词似乎有些不太恰当,毕竟高嫱是垂帘听政的太后,而他只不过是高家一个失怙的少年,至少高嫱说这些话,说明他对于高嫱是有利用价值的。至于高嫱的那份动情,或许对于真正的高展明来说能够打动,可对于他来说,信个三分也就足够了——即便高嫱身处深宫之中,对于宫外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若高嫱当真如此疼爱他,从前的高展明又怎会吃那么多的苦?

然而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高展明略一犹豫,小声叫道:“姑妈。”

高展明的这声姑妈有试探之意,毕竟高嫱可是这天下第一的女,连皇帝都不敢直接叫她一声娘亲。然而他的这份犹豫到了高嫱眼里,则更显得高展明高展明楚楚可怜。她用力握了握高展明的手:“哎,好孩子。”

高展明见高嫱不恼,心里便放心了,故作怯生生地低下头去,显得十分局促。

高嫱捉着高展明的手,动情地和他说起他那早死的父亲高元青的事:“哀家还记得,爹刚进京的时候,就是和现差不多的年纪,似乎比还现还年轻一些。那时候哀家刚进宫没多久,还没生下皇上,这宫中举目无亲,日子过得十分煎熬。先帝也很喜欢爹,每月都召他进宫陪先帝下棋,他每回从先帝宫里出来,就到哀家这里来陪哀家说话,哀家一看见他,就把什么不痛快的事都忘了。”

高嫱又跟高展明说她和高元青从前还晋地时候的事,说了许多,高展明渐渐也放下了拘束,神情举止都对高嫱亲近了不少。

高展明道:“记得小时候爹和说,姑妈对他最好,有什么好事,总记得他,要长大之后一定要孝敬姑妈。那时候还很小,不懂事,后来爹去了之后,和娘过得……并不太好,有时候心里难受,就会想起爹说过的话。宗学中用功读书,想着将来能出头地,为太后和诸位伯父效力,不辜负了爹当年对的期望。”

高嫱欣慰道:“好孩子,姑妈没有白疼。”

高嫱打开一旁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本高展明所作的文集,道:“是个聪明的孩子,姑妈虽深宫之中,先前外面的事也听说了一些。伯父和宗学里的教官都说文章写得好,这些文章是写的吗?”

高展明接过文集翻了翻,正是他先前被高亮盗走的文章。他道:“是写的。”

高嫱道:“听说的文章先前被高亮剽窃,叫他拿出去招摇撞骗,好是的终归是的,如今都真相大白了。”

高展明道:“是。是托了姑妈和伯父的福,才能还一个公道。”

高嫱笑了笑,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绢帛,道:“这篇文章,是否也是出自之手?”

高展明接过一看,却是那天香山之上高亮写的那篇文章了。他心眼转了转,摸不清高嫱是什么心思,因此沉吟片刻,含糊其辞道:“这骈文佳句,不是出自苏翰林之手吗?”

高嫱低笑一声,道:“苏翰林的原文,哀家已看过了,哪些是他写的,哪些是别写的,哀家心里清楚得很。那高亮剽窃的文章占为己有,实可恶。若哀家是,定恨不得让他当众出一个大糗。用些小心思小手段,也是之常情。”

高嫱一介女流之辈,她文章写得虽不好,那些深奥晦涩的典故亦不甚明了,可她身为太后,身边文章写得好、能看懂生僻典故的能却不少数。这篇骈文,她特意命看了,一字一句分析给她听,高展明是如何将皇帝比作韩成王以讽刺皇帝宠幸赵家的她心里明明白白。她身边的幕僚告诉他,将此篇文章与苏瑅的原文两相对比,虽是两所写,但文风如出一辙,新添加上的那段是仿照苏瑅风格写成的,就凭这一点也知仿写之绝不是文采平庸之辈,不然定做不到这一点。

她还偷偷派了将高亮抓起,威胁恐吓一番,那高亮就吓得把什么都招了,说高展明是如何书房中写成那篇文章有意让他窃走,说高展明是如何害他身败名裂的,甚至高亮已落到这个地步,他自己都还不明白文章中到底哪里触了皇上的逆鳞。只要有心的仔细想想,便知道高亮说的是实话了。他若有那样的文采仿照苏翰林的文风写一篇讽刺皇上和赵家的文章,他又何必还要去抄袭苏瑅的文章,害得自己被苏翰林当众揭穿,丢现眼?必定是高展明有意设计的了。

高展明见高嫱如此笃定的模样,便知她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了。他布下这个局的时候,也知道此局有纰漏之处,只要有有心查证,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于是高展明连忙起身高嫱面前跪下,道:“太后赎罪。侄儿实是一时气不过,那高亮阴险狡诈,他剽窃侄儿的文章,有恃无恐,便是仗着学中有给他撑腰,一旦侄儿指证他,他就会反咬侄儿一口。侄儿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唯有……唯有……”说着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脸隐忍愤恨的模样。

高嫱满意地看着高展明的反应,待他说完,才不紧不慢道:“起来吧,好孩子,哀家若是有心怪罪,也不会让用轿子把请来了。”

高展明故作惶恐地抬头看了高嫱一眼,见她的确面无愠色,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爬起来坐定。

高嫱道:“若说哀家全不生气,那也是哄的。那高亮再可恶,到底是顶着们高家的面子来参加宴席的,让他当众丢,多少损伤了们高家的脸面。不过事后哀家也站的立场想了想,是个苦孩子,若非如此,那高亮未必肯认罪,将剽窃的文章归还于。因此哀家也就作罢了。落得这般田地,无为伸冤,只能出此下策,说起来,也怪哀家和安国公没有照料好。”

高展明忙道:“姑妈这样说,叫侄儿心里愈发忐忑了。”

高嫱不紧不慢地端起身侧的大红袍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将皇帝比作韩成王?可真大逆不道啊。”

高展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高嫱的脸色,确定她没有发怒,才道:“侄儿……实是一时气不过,做文章的时候才忍不住添了几句。侄儿万万没有对皇上不敬的意思,只是……只是赵家……实可恨。”

“哦?”高嫱一听到高展明说赵家,立刻精神都足了,就连坐着的身子都拔高了几分,“气不过?赵家的对做了什么?”

高展明道:“爹虽然去的早,可他对和娘是极好的,他除了娘和之外,并没有其他姬妾子嗣。”高元照二十出头便死了,亦没有机会留下更多子嗣。

高展明道:“他给和娘留下的产业,原是够们母子安度此生的。可是他去了之后,娘一介女流之辈,撑不起偌大的家业,又因为家中出了家贼,因此败了不少产业。自幼没有爹,看见别父子团聚,总是最难过的时候,爹给留下的每一件东西、每一句话对而言都是最珍贵的,因此若有敢图谋爹留给的东西,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高嫱听了十分欣慰:“说的家贼,便是那庶出的舅舅吧,难怪让刑部抓了他。此事做得很好,这些年难为了。”

高展明道:“是,可是家贼偷走的东西,还能收回来,可若是被外贼夺走的,就难以收回了。”

高嫱一怔:“外贼?是说……赵家?”

高展明道:“对,就是赵家。赵家野心勃勃,身为边陲军阀,却借着赵贵妃的势力,将手伸到了京城的民生上。这些年来,他们想从高家手中分利,便开了许多产业,们高家其他几家的产业有伯父们坐镇,他们难以下手,而父亲去得早,们孤儿寡母孤苦无依,他们便一心挤兑们,父亲给留下的许多产业就是让他们给吞并了。就说这香料,原本京中大户、宫廷御用的香料都是从家进的,可自从前些年赵家京城开了恒源香铺,威逼利诱,将几家大户的供香全抢了过去,就连宫廷用香也被他们拦截。原本父亲留给和母亲的财产因为赵家的缘故已所剩无几,这些年若不是姑妈和几位伯父接济,怕和母亲早已捱不下去了。”

高展明这话说的有失偏颇。赵家吞并他们的生意是实情,可是他家之所以落败,唐乾的贪婪无能和唐雪的懦弱才是主要的原因。更何况做生意这事儿,情愿,谁家的货好便买谁家的货,赵家的确是从天家处得了些便利,可是高家又何尝没有呢?说威逼利诱,着实过了。

但高展明却不怕。他知道高太后恨赵家恨得入骨,若非赵家外有兵权,她早就将赵贵妃扒皮拆骨了。高嫱和他提起赵家,显然就是试探他对赵家的态度,只要他说赵家不好,高嫱就会满意,他说的越咬牙切齿,高嫱就越有共鸣。他造谣夸大,反倒是对高嫱投其所好了。

果不其然,高嫱听了高展明的话,狠狠拍了下茶几,勃然大怒:“岂有此理C一个赵家,哀家不知道,那赵家竟敢如此任意妄为!简直不把们高家的放眼里!”

前几年皇帝更换宫廷御香的供商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可她身为太后。既要掌管后宫,又要插手朝政,恨不得将事事都抓自己手里,有些事情难免管不周全,这件事她当时就没有心力去管,高元青死了,高展明年纪小,和唐雪两又不会进宫来找她哭诉,换了都已换了,过个几年,也只有这么着了。而高家外面的产业,她更是没有心力去管的,都是高家的几个兄弟外面管着,但高家的这些国公侯爷们,手里手里大片的产业以及政务都忙不过来,谁又有空去操心高展明的死活?外面的也是觑准了这一点,高展明家中产业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高展明一旁装的气恼愤恨,高嫱咬牙切齿道:“这些事情哀家并不知道,今日既然听说了,哀家就不会置之不理!放心,只要哀家还坐这宫里一天,他赵家就万万别想要逍遥。这件事哀家去办,明年宫里御香的供应,一定会回到手里!”

高展明心中不由大喜。拿回了这条线,他生财之路又多了一条,慢慢把生意做回高元青当初时的模样,甚至更甚于当年,指日可待了。有了钱,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高展明和高嫱两又一起痛陈了赵家数条罪过,高嫱道:“明儿,哀家今日找来,不止是这些事,还有别的想和谈谈。”

高展明忙道:“姑妈请说。”

高嫱道:“埃及若记得没错,是丁丑年生的,差不多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都说文采不凡,所以的这些文章哀家都特意看过了,不少王公大臣也看,的见解果然出众。文中说,天下的财富总数已定,国库富则百姓穷,国库穷则百姓富,增加赋税,乃是与民争利,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要国富民安,则应增加天下财富的总数,这才是双富之举。哀家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说辞,十分有趣,今日召进宫,便是想详细听说说,到底怎样做到双富?”

高展明道:“侄儿通读史书,前朝许多明君武帝,为开阔疆土,大肆征伐,令蛮夷闻风丧胆,不敢再侵扰国。然而练兵强国,需要不少军费,国库每年大部分支出都用了军费上。最后蛮夷平定,百姓穷苦,国库空虚,又要花数载甚至数十载养民安生。侄儿以为,练兵强国,是必须的举措,若无疆土,何以言国?如此就不得不增加赋税,充盈国库。可是若非遭遇天灾,天下的生产乃是定数,每年稻禾的收成只有那么多,增加赋税,国强民穷。唯一的方法,就是提高生产,如此一来,既能保障百姓的生存,国家又有富裕。”

高嫱道:“如何提高生产?”

高展明道:“这一点,并非侄儿一一力可为。侄儿听说民间有些百姓有妙法,或是耕种的功夫上,或是灌溉的功夫上,相邻的两亩田,有的可产十担稻米,有的却只能产五担;另外民间亦有能工巧匠,发明木牛流马等物,代替力,提高效率。可这些方法往往不能民间普及,原因只一点:藏私。有会将妙法传与儿孙,可儿孙却未必能继承,往往过几年,那些妙法秒术便失传了,十分可惜。之所以藏私,只为牟利。若能令的田地种出别种不出的东西,亦不愿将此法外传,天下独一家生意,便能赚的更多。这对个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于国之发展却不利。”

高嫱点头:“有理。接着说。”

高展明道:“侄儿心想,若要提高天下的生产,绝非一之力可为,需要朝廷的扶持。那些能,无非为一个利字,他一独占秘法,一生可比旁多赚一百两银子,那朝廷就设立资金,征集这些秘法,他为了一百两,朝廷就给他一百二十两,然后将此法天下普及,一旦提高生产,朝廷每年的赋税收入亦可增加,便不是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增益了。另外朝廷可专门开辟官部,国库出资,培养能巧匠,凡有能发明提高生产、治理灾荒的妙术者,无论是木工、金工、农夫、商贾甚至贱籍奴隶,只要献计,都可重金嘉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高嫱听了这些,似乎兴趣并不甚浓厚:“如此确不失为一桩好事,可亦会有江湖术士借此招摇撞骗,又该如何处置?”

高展明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旦推行此政,必定需要数年才可见成效。朝廷可每年给与那些能工巧匠一笔抚恤金,不必太多,按照阶级发放俸禄,再开辟田地作坊,试验那些秘法,若有成效,推广出去,以三年为限,三年后民间确见成效,再予以重金奖赏。”

高展明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他文中涉及的都是民生大计,可是他知道高嫱心中,民生并非第一位的,放首位的事权势。因此他脑中略一转,道:“若是推行此政,头几年,朝廷的支出定然会增加,数年之后才可见收益。侄儿认为,此法宜早不宜晚。就说如今朝中局势,藩镇节度使拥兵自重,就连朝廷都不得不忌讳,京畿虽有十万亲兵,还是太少,毕竟京畿的亲兵与藩镇的重兵不可同日而语,地方军阀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打过实仗,训练有素。侄儿说句忌讳的话,万一,万一藩镇造反,京畿十万亲兵未必能够应付。因此若不能削弱藩镇兵权,京畿还应该设置更多兵力才是。藩镇长官如何肯被削弱?且削弱藩镇,外敌来袭又该如何是好?因此此法为下策,上策应当加强京畿守卫。要添兵,就要有钱,不光有钱,还要得民心,百姓才会自愿入伍,拱卫皇权。若能增加民间生产,一则充盈国库,二则能得民心。若是顺利,三五年内,就见成效。”

高展明的话果然戳中高嫱痛处。她对赵家的忌讳,就是因为赵家身为藩镇节度使,辖地民富兵强,她一直想要削藩,却阻力重重。高展明的方法她不知可不可行,但高展明的立场却与她出奇一致。因此她迭声赞道:“好C!虽不知此法是否可行,但的想法和眼界十分出众!今日听了这番话,哀家简直如沐圣水!年纪虽轻,却有这般见识,原本哀家还想等再年长几岁,再叫皇上召入朝,可如今看来,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该再耽误的年纪了X去等着,过几天哀家就下诏,封一个朝散郎。哀家身边正缺得力贴心的,到哀家身边来,好好替哀家收拾那些奸佞小!”

高展明听了这话,迟疑片刻,竟起身向高嫱下拜,轻声道:“姑妈,侄儿想参加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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