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吨吨……”陈安修的嗓子有些发堵，他想说,吨吨,其实用不着这些,但对着儿子这些话突然说不出来了,吨吨的小脸虽然绷着,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到底是年纪小,只要大仔细点的话,就会发现孩子的眼睛里藏不住事情,吨吨此时略带紧张的眼睛里就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是不是不够？那等过年的时候,有钱了再给。”原来攒了这么多年,都有满满一盒子了还是不够多。

陈安修半跪着去抱他,“够了,够了，已经足够多了，爸爸要工作很久才能赚这么多钱呢，谢谢吨吨。”他以前到底有多粗神经才认为吨吨和他不亲呢？明明孩子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吨吨心里松口气，他们父子见很少有如此亲密的动作，他有些不自的扭了扭身子，但很快停住了这个动作，小手抬空中半晌，最后下定决心一样，落陈安修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陈安修更用力的抱了抱他，就算只为了这个孩子，他也要更努力一些。

之后的两天，陈安修大多山上帮忙，因为山头是今年刚承包的，很多地方都没开发出来，陈爸爸也只是把以前的果园除了除草，给果树重新施了肥，至于结果怎么样，还得等到明年再看，陈安修这两天山上主要帮着摘柿子，吨吨小尾巴一样，爸爸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经过那一夜，父子两的相处自然很多，尽管吨吨的话还是不多，但陈安修现已经学会主动去亲近孩子，他搬着梯子的时候，会主动招呼吨吨帮着他提篮子。

这情形看陈妈妈眼中，感到稀奇的同时，心里又很安慰，悄悄拉着陈爸爸说，“看壮壮和吨吨，现才像是一对真正的父子。”以他们的身体状况，不是不能亲自照顾吨吨，但壮壮退伍以后，他们还是决定把孩子交给他一个来带，无非就是希望这对聚少离多的父子俩能亲近一些，趁着吨吨现年纪还不大，他们也知道壮壮一个带孩子辛苦，可要是等吨吨长到十几岁再来想这件事，就晚了，那个时候即使想给，孩子也不会那么需要了。父子这情分就算是伤了。

陈爸爸拿小锤子蹲地上敲板栗壳子，听陈妈妈这话，得意洋洋的说，“早就和说过了，这父子俩就说父子俩，到什么时候都生分不了，以前就是瞎担心，说什么吨吨自小就和壮壮分开，长大了会不亲，就从来没担心过。咱养的儿子，咱养的孙子，那还能有错了？！”

陈妈妈没好气的瞅他一眼，和这过了大半辈子了，这从来就没学会顺着她说过话，她说东，他就非要说西，她说不让承包这这山地，他就有本事撺掇壮壮偷偷去把这事办了，现他们父子都是一条心了，不过回头想想也不枉他疼壮壮这么些年，他待壮壮的好，她都是看眼里的，就和晴晴望望是一样的。

看到壮壮和吨吨，她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长宁，现想想，当年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做对了，未婚生子，就算放到现，也算不上是光彩的事情，何况是往上数差不多三十年，光想想都知道那是一件多难听的事情，长宁那个时候还是个大学生，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林家有个北京上大学的小儿子，很聪明，将来是要吃公家饭的。可就是这样羡慕，家里为他骄傲的长宁，突然有一天一脸惊恐的跑了回来，谁问都不说话，就一个缩东边的屋子里，还说不想去上学了，那个时候他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

她还记得时节比这还早一些，应该是农历七月初的时候，有天晚上都快半夜了，大哥突然来砸他们家的门，她一开门，大哥就说让她赶紧回去一趟，谁都劝不住，爹要把长宁打死，她是家里唯一的姑娘，除了最小的长宁，爹娘就对她偏疼一些，大哥也是没办法了才过来的。那时候家里连个摩托车都没有，他们就打着手电筒沿着山路往回走，路边都是草，露水很重，打的裤子都湿到膝盖那里，全身冰凉凉的，她那个时候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一路跌跌撞撞的几次差点没摔倒。

即使有娘和二哥拉着，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长宁也已经是鼻青脸肿，身上都是血了，爹的脾气很暴，打长宁用的是家里挑水的扁担。爹还要继续打，她跑上去挡着，她那时候怀着孩子，爹不会动她，扔下扁担气冲冲的出去了。她和娘给长宁换衣服，她一撩开，就看到了那个已经很明显的肚子，就和她的一样，可长宁是个男孩子没错啊，她自小背到大的，最清楚不过了。

爹和娘显然是知情的，以前只当是祖上传下来的故事，后来爹娘去找了谁，她不清楚，反正他们家知道了有个叫宁世的医院可以帮助他们，大概刚过了霜降节气的时候，长宁生了壮壮，不过她的那个孩子没活下来。长宁一直不肯说那是谁，其实说了，他们也没办法，北京那种地方他们只书上和广播里听过，想去那里找算账，他们连家的门都找不着。如果长宁养了这个孩子，这辈子就算是毁了，爹做主，全家都瞒着长宁说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长宁听说孩子死了，也没多大的反应，养好身体后，就回去继续上学了，再后来就是去美国，结婚生子，一直到现。他们就把壮壮抱了回来，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妈，那边的树上的要一起摘了吗？”

“哦？”陈妈妈打个激灵回过神来，“一起摘了吧，再留下去，都软了，掉地上摔烂了也没法吃。”

“想什么呢，壮壮喊好几声都没听见。”

“管想什么呢，砸的栗子吧，看了生活台的天气预报，这一周天气都很好，正好把栗子和柿子饼一起晒了。”天气不好，晒出来的东西不容易保存，而且长毛。

他们把壮壮当成普通男孩子一样养大，壮壮甚至比普通的男孩子还皮实一些，可谁知道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壮壮也和长宁一样外面吃了别的亏。当时她一看到壮壮的肚子就知道了，毕竟同样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吨吨，把篮子吊下去，把绳子解开，再拴上一个空的。”陈安修踩着梯子坐高大的柿子树枝杈那里，东山上的柿子树很多，陈安修就认识三四种，一种叫椭柿子，中间有道圆弧，像两个大面饼直接压一起了，这种柿子的个头很大，从树上摘下来就可以吃了，还有一种个头小点，叫牛心柿子，这种不能直接吃，要拿梨染染才行，不过这种晒出来的柿子饼超级好吃，还有一种不知道名字的最常见，山头溪谷里每年自己都能冒出一两棵，一直到入冬，叶子都落光了，红彤彤的柿子还能一直挂树上。这两年村里更喜欢种脆柿子，爸爸屋后也种了一棵，稍微发红就能吃，脆甜脆甜的，中间有巧克力色的十字花，所以也有叫巧克力柿子的。

现摘下来的柿子，一部分存起来，可以一直留到过年，另外一些妈妈会削掉皮用鱼线串起来挂屋檐下晒成柿子饼，市面上那些半透明很漂亮的柿子饼怎么晒出来的，他不知道，反正自家晒的柿子饼，表面已经是黑色了，咬一口，里面的瓤子还是红的，很甜，有丝，口感比外面买的更韧一些。小时候妈妈总说留着过年吃，不过无论妈妈藏到哪里，都能被他们三个翻出来偷吃个差不多。

中秋前后也是快递公司忙的时候，陈天雨是中秋那天傍晚回来的，随车带回来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各酒店的礼盒，五花八门的，有月饼的，有酱肉的，有茶叶的，还有五谷杂粮的，陈天雨说是朋友送的，家里都知道他的朋友三教九流的一大堆，听他这么说，也什么可怀疑的。

“哥，这盒月饼给……和吨吨吃。”陈天雨特意把车里最后一盒月饼递给陈安修。

“月饼？”陈安修看这有两只傻兔子的包装盒，“知道不喜欢吃月饼的。”他从小就不喜欢吃月饼，家里一起吃的时候，就他不会动。

“听说这个不太一样，放冰箱里镇一下味道很不错，尝尝。”

见他执意如此，陈安修笑着接过来，“恩，好，待会放冰箱里，爸爸今天做了很多菜。”

“哥。”快进院门的时候，陈天雨陈安修后面喊他一声。

“恩？”陈安修很习惯的答应一声，扭头去看他，“怎么了？干嘛这样看？脸上长花了？”

“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怎么感觉瘦了这么多。

“有一点，不过还好。怎么突然这么问？”今天中秋呢，失业的事情能瞒一天是一天了。

“看脸色不太好。”

陈安修非常欠揍的挑挑眉，双眼冒光地回身揽着肩膀将拖进来，笑着说，“难得啊，难得有一次这么关心这个做哥哥的，要不今晚恩准侍寝吧？”陈安修想掩饰什么的时候，就容易胡说八道。不过这个侍寝倒是没有别的意思，他们家就是提前暖被窝。天雨就是那种火力很旺的高温体质，小时候没少被陈安修坑着先钻冷冰冰的被窝，等把被窝暖和过来了，他就不顾长四岁的年纪，没皮没脸地硬钻进去和挤，嘴里还无耻的嚷嚷说，哎呀，恩准是侍寝是荣幸啊之类的话。

陈天雨双眸微敛，可能也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把将他推开，转而笑骂他，“做梦去吧，。”

“要不要这么手足相残？”

“说真的啊，如果那个工作真那么累，辞了就是了，没必要为个工作把自己弄成这样。”

陈安修眼神波动了一下，还是自家好，但他还是死撑说，“辞了，养和吨吨啊？”

“有什么不行？是哥嘛。”院子里没开灯，但天已经暗下来了，陈天雨的话里透着一种莫名的认真和执拗。

但显然有没领会，还过去补一拳说，“现没娶媳妇儿的当然说什么都好，等哪天娶了媳妇儿就肯定嫌弃们了。”

厨房里的油烟机和锅铲的翻炒声不断，菜香一阵阵地传来出来，陈爸爸新炸了一盘子虾球，里面喊他们说，“们兄弟俩外面嘀嘀咕咕的干什么呢，还不洗手端菜出去。”

“来了，来了，爸爸。”陈安修嘴里答应着，拍拍陈天雨的手臂说，“赶紧把东西放屋里，洗手准备吃饭。”

陈天雨自失一笑，他到底想什么呢，指望这个能明白什么吗？算了，他从来都希望那不明白的，如果像自己这样，还真是挺恶心的。

晚饭前晴晴也打了电话回来，说和同学一起吃饭，听电话那边确实也挺热闹的。

中秋节过后，陈安修又家里待了三天，眼看着假期要过去，他找不到任何借口再待下去，就装作若无其事的和往常一样领着吨吨下山了。

工作不会因为过个中秋就会比较好找，加上他要顾及吨吨这边，不过幸运的是，真让他找到一份还算可以的，就东山区这边做送奶工，工作时间是凌晨的两点到七点，但他必须要一点就要起床去奶站上货，这边的小区高层建筑不多，一般都是那种六七层的，没有电梯，挨家挨户的送到门口，也并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工具需要自备，他借了成都小吃店里刘波的一辆二手摩托车，作为交换条件，他自动提出，每天送奶回来，帮刘波去早市上菜。

工资不算高，但他白天有空余时间还能再打点别的小零工，这样算下来也不比酒店里少赚多少。他想着一边做着一边再打听其他动作，总不能一直家里等着。

白天家的时间长了，就和租房子的几个大学生熟悉很多，其中有一个叫张雪莹的，据她自己说是附近的农学院里学园林设计的，她每天回来的时候，自行车后座上都有一个大包袱，见得多了，陈安修就问她，她说，“学校门口有夜市，这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一些小饰品，赚个零花钱。”

“那生意还好吗？”

“还行啊。陈哥，没听说过学生和女的钱最好赚吗？女学生即是学生又是女，当然更好赚了。”

陈安修被她夸张的神态逗笑，听张雪莹又说，“陈哥，有没有想过去夜市摆个摊子，虽然看着不太起眼，但是做好了，不比上班少赚的。”他们学校附近有家货栈，她有两次看到这那里帮装车上货，那么一大袋子一大箱子的，看着就累，“卖女孩子衣服挺好的，主要是没渠道进货，也没那么多本钱，陈哥，考虑一下啊。”

陈安修答应考虑，暑假之后，吨吨就上四年级了，换了一个很年轻的班主任，叫做戴晨洁的，挺负责的一个老师，之前给陈安修打过两次电话，主要是说陈秋阳成绩不错，待也有礼貌，就是和同学关系方面需要加强一下，她说的隐晦，其实陈安修听出来了，就是吨吨学校里不合群了，他其实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点，每次他去接吨吨放学，别的小朋友都是成群结队，再要好点的还会手拉手，就吨吨总是一个落最后面。

又一次去接吨吨放学的时候，正好碰到这个戴老师，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年轻，有点瘦，扎个马尾，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一个，她说有事和陈安修商量，陈安修就让吨吨自己到操场玩一会，和这位戴老师进了办公室，开始先谈的是吨吨学校里的情况，谈到吨吨的性格时，戴晨洁明显犹豫了一下，“秋阳爸爸，好像一直没见过秋阳妈妈过来。”

“和他早些年就分开了。”季君恒现还不知道哪里呢。

“这样啊，问这个问题太冒昧了。”

“没事，戴老师不用客气，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他看出这个戴老师找他谈话，绝对不是只为了谈这些，果然听他这么讲，戴晨洁的手就有些紧张的握握水杯，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还有一件事和秋阳爸爸商量，是这样的，妈妈以前少年宫里教美术的，现退休了，家里没事，就想办个小班，收费比外面便宜很多，看陈秋阳挺喜欢画画的，就想问问的意见。”可能她自己这觉得这样学校里找学生不妥，说到最后脸都红了。

陈安修好脾气的笑笑说，“这事挺好的，不过还得回去和秋阳商量商量，如果他喜欢，这里也没什么意见。”

戴晨洁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不想去，爸爸。”陈安修和吨吨商量的时候，吨吨是这么回答的。

“为什么不去？不是挺喜欢画画的吗？”平时没事的时候，吨吨经常一个写写画画的，虽然他都看不出来，画的那是什么。

“现不想画了。”

陈安修现多少能觉察到孩子的一些心思，“是不是怕爸爸没钱？”

吨吨抿着嘴不说话。

“爸爸现找到工作了，有赚很多钱啊。吨吨尽管去学好了。”

“可是那个工作不好。”每天半夜就起来，都不能睡觉。

现连孩子都懂得这个，“那个，也找，以后会找到更好的。”暂时性的过渡阶段而已。

最后吨吨还是被陈安修送去学画画了，戴晨洁的家里说来也巧了，就住大学城里，听说她爸爸是大学后勤处工作的。吨吨一三五过来上课，晚上五点到八点，陈安修又多了一个工作，晚上接送吨吨，他考虑过后，决定采纳张雪莹的建议，大学城附近摆个地摊，绿岛下面有一个县，那里有很多做专接外单的服装厂，他跟着去扫些外贸尾单过来卖，都是女孩子的衣服，他开始真的有一点不好意思招呼，不过张雪莹是个热情的女孩子，每次摆摊都他边上帮忙，有时候吨吨下课早，陈安修就给他买个烤地瓜或者玉米什么给他吃，张雪莹也有一份。吨吨把地瓜皮剥了，给他吃一口，自己再吃一口。

以后的很多年里，陈安修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吨吨也长大了，他有时候还会记起这年的初冬，他和吨吨街头一起分享一个地瓜。

偶尔的东西卖得快，陈安修也会上去等吨吨下课，和戴晨洁接触多了，他有觉察到一点戴晨洁的心思，她手很巧，手套，围巾和帽子，给吨吨织了一整套，还送过他一条围巾，不过他现这种情况，哪还有心思耽误家女孩子。

祖祖辈辈都这里生活，亲戚连着亲戚的，陈安修失业的消息也没想着能瞒着多久，进入十二月份的一天，北方地区，冬天的下午五点多，天已经黑了，他刚把摊子摆出来，旁边就过来一辆车，陈爸爸陈妈妈从车上下来了，一同的还有天雨。

陈安修的记忆里，他就没见过他妈当着他的面那么哭过，一声不响就坐床上吧嗒吧嗒掉眼泪，爸爸的眼圈也有点泛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什么事不能和家里商量，这是做的什么事，家里缺那口饭吃还是缺那点钱花？”

天雨送他们回家后，一声不响地就摔门出去了，后来听周远说，王建有一次开车出去的时候，被一伙堵了，被打地住了两个月的医院，车子也被砸了，打的地点选的很巧妙，附近都没有监控探头，事后警察也来去过现场，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陈安修摊子上的那些衣服以进货价转给张雪莹，送奶工的工作也一起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