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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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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

“是,奴婢自小就在宫里头伺候,虽然为人蠢笨,但这件事却也能得知一二。”良辰拿出手帕将眼泪擦了,正经地跪到云露跟前,继续说道,“这事人人都说是谣传密事,难辩真假,可在奴婢看来,也算得上是人人尽知的密事,议论多了难免成真。

“当年玉妃独大,虽无皇后那样的门第支持,却不知为何连皇后娘娘都不敢阻拦她行事。后来……她越发猖狂,皇后娘娘诞下太子那一夜,竟然偷天换日,将龙子换成了狸猫。”

云露当宫女那时,是听过这桩现实版的“狸猫换太子”的,她大概能分析的出,玉妃必是和曲公公相辅相成,狼狈为奸,才能在宫内有抗衡皇后,甚至高于皇后的势力。

不过这具身子不知道,所以她任良辰提醒自己。

“众人都说,太子是在五六岁之时才被人从一对市井生活的夫妻那里接回,虽然有皇后亲自教导,但市井里养成的玩乐无赖地脾性,深入骨髓,再难更改。”

这个谣言究竟是真是假,是皇帝为示弱亲自放出,还是曲公公所为,皆不为人知。

但是据她了解,皇帝厌恶玉妃,却是真真切切地。

因为有玉妃在先帝身旁吹枕边风,才会给曲公公一步步上位,把持权柄的机会。也因为宦官专政,用人唯奸,才会致使国无可用之士,尽出逢迎拍马的无能之辈。而后地方藩镇借着中央的混乱,逐渐坐大。

其实如今比起延熙帝初登帝位的乌烟瘴气的局面,要好了许多。至少当今不像先帝那样宠幸宦官,进而被其所制。而是暗自警惕,借着无赖风流的面具,在暗地里做了不少事。曲公公名不正,言不顺,那些产业势力不过是没有根基的浮木,只要当今坐稳帝位,一心铲除,他就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了。”云露安抚地拍了拍良辰的肩,“谣言不一定属实,或许皇上不喜玉妃是因当今太后之故,但无论如何,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良辰这还是头一回被主子安慰,受宠若惊地挪了挪双膝,而后点了点头。眼里平添了一丝忧伤,“都是奴婢没用,不能为主子出谋划策。”

云露摇头一笑:“人皆有所长,有所短,你不擅出谋划策,但观察人却入微仔细,我另有所托。”

“但求主子吩咐。”良辰眼睛一亮。

“眼下是我势弱之时,阁子里的人少不了异动,你且盯紧了,一一记录下来。咱们心里有数,往后行事也可避开他们,或者来日清除出去。”

良辰犹豫了一刻后,用力点了点头:“是,奴婢明白。”

怜妃柔嫩的身子沉浸在玉池里,旁边宫女无声来去,或递巾子,或传香胰,或洒花瓣,皆动作熟稔,训练有素。

白芍从薄透的纱幔里一探,知晓主子还要再享用片刻,便替换了软如纸的缎鞋,轻步走进其中。

“何事?”怜妃微一仰脸,热气蒸腾的水珠自白皙的脸庞落下,没于池水。虽闭了眼,唇角却萦着柔柔地浅笑,嗓音亦是让人酥麻入骨。

“花霞帔昨夜承宠,今日一早皇上便封了她美人之位。”白芍跪在池边,轻声禀报。

“果然不负本宫所望。”

“若非皇后一举将泰半新人收入囊中,娘娘又何必个个击破,费心挑人许以重诺。”

怜妃摆了摆手,便有水珠轻晃,带起一阵儿香风,“那样的墙头草,要来也无用。只要她花寄灵真是朵鲜花儿不是草包,因着前事,皇上必会怜惜。本宫虽说不缺恩宠,也总要留几个新人作马前卒。”

“皇后失了云美人这颗马前卒,大抵是要更恨主子了。”白芍接话驳主子一乐。

怜妃嗤然:“本宫也不想和她计较,谁让她次次借着本宫上位。要不惩治了她,后宫还不起了效仿之风?”

白芍点点头,再开口时眼里已有欢喜之意,“还有,沈芬仪之事。皇上果然怜惜主子,竟迫得皇后不得不交出一部分宫权,才保得沈芬仪全身而退。”

“果真?”便是淡定如怜妃,听到这事时也是一喜,自池中起身。

伺候的小宫女们仍是有条不紊,擦身,拧发,披衣的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

怜妃多姿的蔻丹从衣袖里伸出,她轻轻一勾指,低了笑:“虽不知道是谁想害人,但她间接帮得本宫,还真要谢谢她。”

“想必那所谓宫权也不过是犄角旮旯里植花除草的杂事,不过本宫也不在乎。至少,这说明咱们皇后的凤位——摇出影儿来了。”

皇帝在马场跑了几圈马,不过出了点汗热身。而后马鞭一甩,丢进旁边跟着的新官怀里,见对方踉跄倒退了三步,不禁开怀大笑。

他挥开宫人递来的帕子,转眼又踱步来到射箭的场地。

李明胜早就等在此处,见到圣驾,立刻躬身递上一副弓箭。草场开阔,伺候的新官们也散得远,他压低了声说话倒也无人听得清。

“已经按皇上的吩咐,曲公公所荐之人或安排职位,或提升品级,全无阻碍。”

皇帝漫不经心地接了弓,试了试手,问他:“没有露出行迹?”

“皆是曲公公自己所求,咱们不过顺水推舟。让他放松行事。”

“好。”

皇帝一字说罢,弓弦满张,犹如油布鼓风,力道十足。而后屈指一放,弦如急电,直奔靶心而去。

“一箭穿心!”那边眼尖嘴快的小太监立刻报了出来。

“内忧外患。”皇帝笑,眸光清亮,透着一股坚定地霸气,“朕必先除其一。”

李明胜跟着一笑,这句说得大声:“恭喜皇上,开门见红!”

周遭小太监都听见了,一迭声儿跟着喊,引得皇帝龙心大悦,笑声朗朗,直冲云霄。

但皇帝也只开头一箭够准头,后面的不是力道稍差,就是准星不够,俱射到了红心之外,最后一箭甚至射到靶外。亏得小太监机灵,每射一箭都将靶子当做猛兽来看,唱报时或中猛兽咽喉,或射额头,横竖是中的。

至末那箭,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刻对着靶子吆喝:“皇上这一箭饶你不死!”

皇帝又是一阵笑,当即赏了他。

懒洋洋地让人擦了汗,去一边搭起的棚子里坐着稍歇一会儿。

“朕的皇后和怜妃近来如何?”他闲话般提起了后宫之事,眼睛觑向李明胜,看好戏的意味浓厚。

李明胜深知帝心,面不改色地道:“怜妃娘娘得圣上庇护,正是春风得意。皇后娘娘毫不弱势,多次以地位分出高下。”

虽说不势弱,但一国皇后不以气势压人,品德服人,偏要用地位高低才能把怜妃踩下去,足可见怜妃复出后的势头之强盛。

也难怪,皇上特地顺水推舟将怜妃遇刺栽倒沈芬仪头上,皇后一派士气就弱了。

“真是热闹。”皇帝撑着下巴,笑想了想道,“去,晋沈良人为才人,淑妃懂朕的意思。”

“喏。”

爷这是想让淑妃去帮皇后呢。

沈家的二姑娘虽说明面上瞧不出帮着谁,就是获宠那一回,众人还都以为是沈芬仪帮的忙。但他和皇上心理明白,是淑妃娘娘伸得手。

正在李明胜心里猜度时,皇帝忽而慵声一叹:“可惜了云美人。”

他当即思忖,看来这位云美人还是拢去了几分帝心的,不过也当真可惜,即便知道这回的事是怜妃娘娘故意为之。

但一则,皇上还须用她让她背后之人放松警惕,以备一击之力;二则,她这计使得妙,皇上虽说可惜,但见云美人时想到玉妃,那也是膈应的。

没了那个祸国宠妃,皇上何须如此筹谋。

锦昭容靠在贵妃椅上,双手平展,指尖微翘,任宫女用小刷子涂上凤仙花汁。

南枝端着雪蛤木瓜盅进来,将大瓷盅搁在高几上,启了盖,里头木瓜剜了月牙形的空腹,盛了白攘攘的雪蛤,浮云一般净透,让人看了口中生津。

“娘娘,可用。”她用银针再一次测试有无毒色,复合上盖盅,等主子忙好后食用。

锦昭容的指尖微凉,比起平日,显得意兴阑珊,“本宫越发难懂皇上的心意了。”

她对庙堂局势有一定的了解,同时也知道父亲直属于皇上调度。等于后宫势力中,她、淑妃,还有新来的那个宁子漱,是最能得皇上青眼的。

因此她有胆气不投靠任何一方。

真正地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靠的不是嘴巴,而是行动,她不偏帮,却又不会无所作为。因此她们念着那些好儿,也不曾拦截过她的后路。

有了这两个条件,她在这后宫里过得自然随心所欲。

“皇上纵然不喜欢怜妃娘娘身后的人,但相处几年,对怜妃娘娘必定还是有感情的。”南枝让小宫女退下,亲自替主子绑缚布帛,边道,“主子当日急切了些,怎的就想发作起那位云美人来了?”

锦昭容皱了皱眉,道:“不知为什么,本宫直觉她不是个好相与的。皇上罚我,当真是因为我怂恿皇后,吵到了怜妃?”

“这也难说。”南枝没有一口否决,细想了想道,“奴婢听说那位云美人有一身雪似的肌肤,堪比当年的玉妃。皇上若是贪新鲜,再加上那回的黑影儿是皇上自己,听了主子的话,难免动怒。”

“是了,本宫让展侍卫去搜查捉拿皇上他自己,他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南枝笑道:“您也知晓皇上的脾气,说话时向来没有顾忌。平素圣旨上也常有不合宜的字词,更遑论随口一说呢。您呀,就别再为那几个字吃心了。”

“本宫就是气他为了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这么说我。”锦昭容斜睨她一眼,“那个云美人,听说被怜妃将了一军?早知有她们狗咬狗的好戏可看,乔贵嫔的生辰宴,本宫就去瞧瞧了。”

南枝扑哧一声笑:“您又说笑了。”

锦昭容也璀璨笑了一阵儿,复平静了心绪,正色吩咐她道:“不过还是要约束好底下的人,新人刚入宫,格局不明,怜妃、皇后、淑妃肯定又有一场仗要打。就是云美人那里,也别去落井下石,本宫可不想自己成全一个‘瑾妃’。”

“奴婢知道。”

瑾妃当年分位不高时,性子活泼明朗,很受了些圣上宠爱。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冷落了,受过她气的后妃便人人都上前踩她一脚。

结果这情境反引起了皇上的怜惜,又宠幸了好些日子,这才怀上了大公主。

虽她如今已成了木讷寡言的模样,但诞下皇嗣,可保后半辈子无忧。

真是幸也不幸。

然而后宫里,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那么清醒,又或者有能力知道旧事秘事,以省自身。因此捧高踩低的人不缺,失宠的人总要受些闲气。

绵绵的春雨停了,斗指东南,蝉鸣嘒嘒,转眼就是立夏。

阮湘怡得了一日空闲,想起与她同在尚食局的宫女闲暇时议论的邪,说那位云美人当真可怜,因与玉妃有相同之处,已惹得皇上厌弃,接连一月不曾翻牌子了。

她考入尚食局后,因味觉出众,品菜时能分细微处的差别,便引得顶头司膳的看重,被派去帮尚膳监的忙,在御膳房里做些摆盘的细活。

今日得了空,心下担忧,便凭着素日的手脚勤快,讨来了一盘“红梅珠香”,装了红漆食盒,带去云岫阁。

日光当头照下,桂树绿枝浓翠,底下几个小太监正吃饱了饭,蹲在那儿剔着牙闲话。

“你们云美人可在?”她走过去问。

小太监懒洋洋地抬起头,瞧清楚了服装制式,先丢了颗白眼:“你谁啊?”

她受这轻慢心里一怒,忍着火气道:“我与你家主子是同一届的侍御,得了闲来看她。”

“哦。”

他应了一句,低下头去,再没声息。

阮湘怡气得想用食盒砸他,但再一想,他待自己态度如此,可见是上头的人早就压制不住了。足以想见云露如今的情形。

她咬了咬唇,自行绕过他,进了阁子里。

她原先也来过一回云岫阁,那时云露还是从八品的才人,但里头摆设透着一股子精巧,纤尘不染,显得宽敞亮堂。眼下东西另多了几件,可知是圣上后赏的,只是上面洒了尘,显然不是近日才得,且宫人又偷懒不擦干净。

殿里头没由来的沉闷,无人声息,空荡幽静。

良辰恰走出来,碰上她兀自惊了一跳,而后便是笑迎:“您来了?”

其实二人如今同为宫女,品级也相当,不必用敬称。但因为对方是主子的好友,所以良辰相当客气。

良辰手势一做让她稍等,后在门边听了两句,方回来接了食盒,迎她入内道:“主子在里边儿呢,您请。”

阮湘怡松了口气,想着,幸而云露身边的这个丫头是省心的,不然日子更要难过。

进屋时正逢一个打扮齐整些的太监要从里面出来,她隐约听见云露唤了他一句“小福子”,自己便顿住了脚步。

那小福子才转身,云露一时瞧见门边的阮湘怡,欣喜之余挥退了他:“无事了,下去吧。”

小福子欠身退了下去,规矩也还不错。

阮湘怡心里又定了一些,到底还有得用的人。

“今日怎么来了?”

“休班呢,想来看看你。”她笑说道,指了指良辰挽着的食盒,“鸽蛋和对虾做的菜,都是你爱吃的,送来给你加餐。”

云露笑了:“托你的福,这两日嘴里味都淡了。”

阮湘怡听毕反收了些笑,问她:“日子不好过?”眼里含着忧心忡忡。

“怎么好过得起来。”云露笑容不减,叹气时也仿佛是在说笑话,眉角眼梢都透着一股子轻松,“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如今的处境,后宫就是这些闲话传得快。但还算清闲,便份例有克扣,比穷人家的日子可要好多了。”

而且请安或是散步时碰见别的妃嫔,老人还好,自己根基浅威胁不到她们,新人因她原先抢了不少风头,那些冷嘲热讽的没少说。

连一向老实地良辰,听了都气得脸蛋通红。

幸而她本不是这些被拘在后宅里的女人,心思放得开,见她轻描淡写地模样,她们便没了意思。

不过这账,她也记下了。

阮湘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露见了,便打发良辰下去,让她找小内侍将树间聒噪欢鸣的蝉给黏走。

复用眼神询问她。

阮湘怡见此才蹙着眉问:“这样下去可怎么好。我还算是有奔头,冲着司膳的位置慢慢熬资历。你呢,难道就这样无人问津地过着?”

她恐怕她自觉过得自在,就不再想别的,忘了这是后宫。

往后如果悔了,佳人诸多,皇上也早没了那印象,再要引起他注意就难了。

云露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着急,笑暖了三分,握住她的手道:“我岂是守株待兔的人?”她语顿,思忖了片刻道,“本来是想用别的办法,但你既然来了,就麻烦你一件事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阮湘怡舒了眉目,笑笑,“咱们一起走过来,交情不用说。但凭你素日照拂我,我也会尽量帮你。但说便是。”

云露招招手,让她耳朵凑过来,耳语了几句。

她听了疑惑:“只这样便好?”

“是,这样就好。”

云露似春山的翠眉一弯,眼如秋泓,光芒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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