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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到了绮黎宫时,几是阖宫嫔妃均了。卧房中传来陆润仪的声声惨叫,让苏妤没由来的心里发紧——当年也是差不多的情境,太子府的媵妾们皆尽场,楚氏叫得声音发哑,接着孩子没了,她也从此受尽厌恶。
恍惚间,苏妤觉出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回神望去,见太医自房中走出来,朝皇帝一揖,神情谨肃道:“陛下……润仪娘子怕是要……早产。”
“早产?”章悦夫当即眉头紧蹙,朝那太医道,“陆润仪的胎才不到七个月!”
“是。”太医又揖道,“但……目下确是要生了。臣等已问过查过,是受了惊吓,又误食了产妇忌讳的东西……”
佳瑜夫闻之一凛:“产妇忌讳的东西?什么东西?”
“黑三棱。”太医答了,续又解释道,“此物活血化瘀,但为孕妇所忌,误用多致小产。不过润仪娘子胎像一直稳固,这孩子大抵能保住……”
这番解释并没有什么意,众好奇的均是陆润仪如何会误食了黑三棱。虽则陆润仪有孕不曾晋位、甚至有失宠之势,但宫里上下对这胎到底还是上心的。
一时各自静默,只待皇帝发话。皇帝面色发沉,轻道了一句:“交宫正司查。”
屋内的惨呼不绝于耳,与正厅里的安寂对比鲜明。民间有言道“七活八不活”,是说七月早产的孩子比八月活得更多,但……陆润仪这胎算起来都不足七个月,必定凶险。
贺兰子珩沉默着,思量着近来的种种。上一世,陆氏这孩子生得很是顺利,盛夏出生,母子平安。那时陆氏也算得宠,都不曾遭过这样的毒手,这一次明显冷落多了,怎的反倒出了这样的事?
会是谁去害她……
苏妤亦沉默着,惨叫声入耳间,额上禁不住地渗了冷汗出来。不该是这样,那梦她也做了不止一次,明明看到她平安生产,怎么会出了岔子……
且不说那黑三棱的事,便是太医那一句“受了惊吓”,自己便已脱不了干系。
一声哑笑,感叹当真是天意弄。从前,梦境时时精准,她却因为受尽厌恶连翻身的余地也无;如今处境好了、许多梦看得比过去更清楚些,却是如此的不准了。
如是未能母子平安……
苏妤不自觉地偏过头去打量皇帝的神色,与他视线一对便窒了息。说不好自己怕什么,又不敢躲避他的目光。
但见皇帝微一颌首,睇了眼旁边的席位,示意她过去的意思。苏妤扶了折枝的手站起身,行到他面前一福才落了座,垂眸不言。
陆润仪的喊声盖住了厅中的其他声响,贺兰子珩凑近了些对苏妤轻道:“先回去歇着?”
苏妤微怔,摇一摇头:“臣妾不累。”
皇帝一哂:“如是累了便回去,不必硬撑着。”说着笑意促狭地睇着她,补了句,“又不是太医。”
守不守着都一样。
“……诺。”苏妤颌首应下,侧头见一宦官入了殿,一揖道:“陛下,宫正司问出来了。”
好快。
众均等着结果,皇帝沉了一沉,思量着不耐道:“晚些再说。”
“诺。”宦官一揖退下,苏妤侧首间见折枝神色微显异样,黛眉一蹙,思忖片刻招手让她上前,平淡道:“渴了,去沏茶来。”
茶奉上来,苏妤揭开盖子一瞧,登时面色煞白。
茉莉娥眉。
皇帝觑了她一眼,笑问:“喜欢花茶了?”
“……是。”苏妤低应了一声,抿了口茶,几乎浑身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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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倏然安静,静得众心中一惧。片刻后,医女匆匆地出了殿,一福身禀道:“润仪娘子生了……”
但未听到哭声。
那医女又道:“是个惺子。”
却是无敢说一句“恭喜”,连皇帝也半点笑容都没有。虽是未说皇子夭折、亦未说陆润仪难产而死,但这般的安静,可见是情况不好。
顿了一顿,还是佳瑜夫问那医女:“润仪娘子怎么样?”
“娘子昏迷着……”那医女低低禀道,“皇子殿下哭不出来,太医说……说能否熬过去,便看这两天……”
鸦雀无声。
良久,皇帝一点头,叹息中尽是疲惫,吩咐太医尽力,又道:“传宫正司的来。”
终于是要问到黑三棱的事了。
几一并进了殿,只其中一宫女是被押进来的,皇帝瞧了瞧她:“不是楚充华身边的掌事宫女么?”
“是……”那宫女一叩首,“但充仪娘娘发落了霁颜宫的,便让娘娘差来服侍润仪娘子,娘娘便叫奴婢来……”
一旁的嫔妃闻言,已有一叹道:“将心比心,充华娘娘自己也是失过孩子的,怎么还做这样的事。”
那宫女不言,皇帝亦未发话。徐幽旁道:“陛下,楚充华正外候着,要不要……”
“不必。”皇帝淡泊道,不打算叫楚充华进来问话。章悦夫凝睇着那宫女蹙了蹙眉头:“真是楚充华叫做的?”
“……是。”那宫女叩首间有些许犹豫,继而续道,“充华娘娘和润仪娘子不合已久……”
章悦夫冷有一笑:“是么?听着倒像是早谋划好的,可楚充华禁足这么久了,若不是云敏充仪今儿个发落了霁颜宫的宫,她要如何寻这个机会把塞进来?”
话里话外,意指这宫女是苏妤安排进去的。一边害了陆润仪、一边又栽赃给楚充华。苏妤淡看着那宫女脸上倏然显露的慌张,心知这根本就是一场排好了的好戏,先供出楚充华不过是为了让这事看上去更真,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来的。
“意思是云敏充仪的意思,旨是娴妃的旨……”佳瑜夫忖度着自言自语,起身向皇帝一福,“关乎皇裔安危,求陛下彻查。”
实是宫中常见的手段了。“彻查”无非是交宫正司严审,审的结果……也无非是她的错或是娴妃的错。
横竖都是要遂幕后之的意的。苏妤微微一笑:“何必那么麻烦?臣妾这、娴妃娘娘这,楚充华外候着……先对质一番不就是了?进了宫正司,屈打成招总少几分可信。”
这话听似是对佳瑜夫说的,苏妤的目光却转向了皇帝。皇帝想了一想,点了头:“传吧。”
楚充华入殿见礼,礼罢后起了身,便一耳光劈那宫女面上,怒不可遏:“本宫待不薄!谁让害的本宫!”
“娘娘……”那宫女显得更慌了,不自禁地望向苏妤。这一眼间众便都看明白了,苏妤心中一笑。
无论是交去宫正司还是当堂问出话来,矛头都会是冲着她的。但一旦送去宫正司,变数难免,还不如就这么问出来,好歹自己场,多少还能争辩几句。
楚充华顺着那宫女的目光看向苏妤,怔了一怔,遂是怒然道:“苏妤……又是!”
一阵叹息声,章悦夫抬眼瞧了一瞧苏妤:“当年就是死罪,陛下没杀、如今又宠着……如此故技重施实让心寒。”
倒是已经给苏妤定了罪的意思了。
佳瑜夫也喟叹道:“本宫听说是绮黎宫的宫把此事禀给陛下的,细问了几句,充仪盯着霁颜宫的动向许久了,可见心虚……”
苏妤衔笑听着,待得二语毕后方抿了口茶,未理二之言地淡淡问那宫女:“是本宫叫做的么?本宫要亲口说出来。”
原本目中之意已让众都看出是受谁指使,却没想到苏妤还偏要多问一句。那宫女愣了一愣,强定了神后垂首应道:“是……是充仪娘娘让奴婢润仪娘子的安胎药中加了黑三棱……”
“呵……”苏妤冷声笑道,“当本宫傻么?要害便罢,竟会挑一个连动刑都不必,就将本宫供出来的?”
那宫女一僵,苏妤视线一转,冷睇向章悦夫,颇有几分厉色:“诚如夫所言,若非臣妾责罚,她没有机会到霁颜宫去,楚充华事先不知臣妾会有此举;但照这个道理,臣妾怎知润仪娘子今日会绮黎宫出言顶撞?臣妾和她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来道贺亦臣妾预料之外。”
苏妤的咄咄逼让叶景秋一时回不过神来,滞了一滞,皱眉道:“即便如此,润仪受惊还不是动刑所致?她想赶去绮黎宫,看着亦是要赔不是的意思——如若不然,即便被下了药,直接宫中医治了,大概也不至于这般……”章悦夫说着哀叹,“目下母子都是如此……实可怜。”
“夫……”眼见座宫嫔都为陆氏母子二有些嘘唏,苏妤刚要开口,却被抢了白:“章悦夫,这事依朕看一码归一码。”
叶景秋一惊,苏妤亦是一惊。转回头去,见皇帝带着几分思忖之意缓缓道:“戕害宫嫔、皇裔是一回事,充仪正宫规是另一回事。依朕看,充仪罚得没错,润仪要到绮黎宫赔不是是她自己心中有愧,可说是因为充仪罚了她的先,却不能算是充仪的错。至于早产……说到底是因为那黑三棱,强怪到她去绮黎宫谢罪耽误了医治上未免牵强。”
乍听之下偏袒分明,细一想又情理似乎并非有意偏袒。皇帝扫视一众嫔妃一般,续言道:“所以润仪受惊之事怪不得充仪,黑三棱从何而来慢慢查便是。查明之前,朕不想听到任何无端猜测。”
“那……陛下。”佳瑜夫思忖着又道,“此事毕竟多多少少已牵涉到云敏充仪。方才一番解释倒非说不通,只是……公平起见,是否禁足为好?”
这倒是情理之中。并非责罚之意,只是原委未明,先禁足了宫正司才好办事。待得查明了,若当真无关苏妤,于她也无甚不妥。宫中之事也多是如此去办,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时数道目光皆落了皇帝与苏妤身上,苏妤沉容未言,皇帝睇着苏妤盏中花茶思量着,仿佛此事颇难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