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端

不管这下毒之只是想戕害皇裔还是有意嫁祸苏妤，这都必须找到。是以禁足苏妤无妨,却又不能让她被禁足时出了别的岔子、亦或是让趁此机会把什么本不该有的“证据”铺进绮黎宫去。

少顷,皇帝才略一颌首：“也好,禁足月薇宫吧。”

月薇宫？

诸轻愕。这样的旨意多少有些奇怪,迁宫不是大事、禁足亦不是大事,可哪有禁足前特意迁宫的？何况苏妤本是一宫主位,月薇宫亦是有主位的。

“娴妃。”皇帝低一唤,娴妃离座福身静听,皇帝道,“充仪这些日子身子多有不适,既月薇宫禁足,就多关照着,别委屈了她。”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叶景秋,又续道，“罪还未定，谁也说不得什么。”

“诺，臣妾谨记。”娴妃福身恭应间喜色难掩，觑了苏妤一眼无半分担忧。皇帝点点头，遂向犹坐身边的苏妤道：“去月薇宫住一阵子，事情有个论断了再迁回去。”

苏妤浅一颌首：“诺。”

众告退各自回宫后，绮黎宫的动向更是明显得让都看得出皇帝替苏妤防什么。苏妤前脚刚迁走，御前和宫正司遣来的便一道守了绮黎宫各处。除却宫中本就有的物什，要多添一件东西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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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云殿里，阮月梨一壁给苏妤斟着茶一壁笑道：“还没听说过后宫这么禁足的呢，陛下如今是当真怕出事。”

苏妤摇一摇头，抿茶未言。

“今天这事，就不好好想想？”阮月梨问她。

苏妤一笑：“且由着宫正司先查去，一味地猜也没什么好处。”

“说得不是这个。”阮月梨黛眉浅蹙，搁下茶盏凑近了苏妤一些，轻轻道，“不是说，之前梦到那陆氏胎像安稳、盛夏之时足月生产么？”

苏妤点头：“是。”应声间已猜到她想说什么，面色微微一沉。

便听得娴妃道：“这不是说明那梦不准么？这事是，谁知苏家的事是不是？大可不必为了个梦和苏家僵着。”

苏妤凝视于盏中片片茶叶一时静默。她并非没有想过此点，只是……不同于梦到陆润仪生子时的模糊片段，苏家的那一切梦里都呈现得太真实，那些喊声、那些鲜血……都她心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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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珍远阁时，踏入正厅的瞬间苏妤有短短的一怔，当即行下礼去：“陛下。”

“坐吧。”皇帝睇着她，有几分玩笑之意地道，“看来禁足禁得很合心意么，刚一回宫就去找娴妃了？”

“……”苏妤默了一瞬，温声应道，“是，去娴妃娘娘那儿品了会儿茶。”她说着回看向他，无甚惧意地问了一句，“陛下说的是禁足月薇宫，不是禁足珍远阁，对吧？”

“是。”皇帝哑笑点头，“月薇宫里随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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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奉上茶来，是皇帝所喜的君山银针。皇帝抿了一口，苏妤也抿了一口，皇帝问她：“今天这事，知道多少？”

苏妤一惊。虽觉他疑她也情理之中，但方才的种种袒护之后，蓦地被这样问话颇感意外。

贺兰子珩端详着她，看出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搁下茶盏复又解释道：“不是怀疑下的手，朕是看折枝给上了茶后面色分明不对，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妤闻言心中一松，亦搁下茶盏，朝他摇了摇头：“臣妾不知道。”

皇帝眉头微挑。

“是真的。那茶……只是折枝告诉臣妾，有重演当年太子府中事，臣妾才慌了。”言辞诚恳，神色平静，明显不是说谎。

顿了一顿，苏妤复道：“茉莉娥眉。宫中最喜茉莉的是楚充华，一双黛眉生得最美的也是她。折枝是打听到有要以此事嫁祸臣妾，与当年太子府中楚充华小产一事如出一辙，故而上了茉莉娥眉。”苏妤说着颌首苦笑，“本是无意让陛下知道，没想到陛下会问。”

皇帝听罢缓沉了口气，淡看着眼前浅颌着首的苏妤。忽的发现她是有些小聪明的，用茶动这样的心思，倒也亏她想得出来。

颌首不言的苏妤却是与他相反的心思。觉得自己本是怕节外生枝才不让折枝直言、而用了那奉茶的法子，谁知让他看了出来，好就这么毫不委婉地问了她……

简直画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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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的这些时日也委实顺心。娴妃自是不会委屈了她，又因她禁着足，平日里偶尔登门造访的嫔妃们也都来不得。反正她本也鲜少出门，这一禁足除却让她落得个清净以外似乎并无旁的影响。

娴妃被她斜倚小榻、坐着女红的怡然自得弄得气结，笑斥一句：“没见过禁了足还这么开心的。”

苏妤却瞥了她一眼，闲闲地驳道：“总比那两年好过多了。嗯……若不是担着这一宫主位的位份，能一直赖娴妃娘娘这月薇宫才好呢。”

“……”

娴妃即刻觉得宫正司查得太慢。

皇长子死出生后的第三日。

他的生母陆氏尚昏迷着，阖宫，就没有什么会为他的离世伤心了。

贺兰子珩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伤心多多少少是有的，却又多多少少有些说不清是为谁伤心。不知是伤心这孩子的夭折，还是伤心见不到上一世那孩子了……

这道不清的情绪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成舒殿死寂着，过了很久才听到皇帝说：“皇长子赐名启瑞，厚葬。陆氏位晋一例以示安抚。”

字字艰难。这该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上一世亲近之还未睁眼便已离世，因为他要补偿苏妤。

难免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又几乎是同时便狠狠地说服自己，那孩子不过是自己上一世时的孩子。

何况，他上一世已待那孩子好过一次，始终辜负的只有苏妤。

他告诉自己，要补偿她，总会改变些事情的……他早该有这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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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的死寂被打破，宦官沉稳地一拜：“陛下，沈大求见。”

此时已是亥时。

“宣吧。”皇帝一喟，摒开那些个胡思乱想。不管怎么说，这一世他还是皇帝，要面对的事还很多。

沈晔稳步入殿，曳撒上有些许雨渍。他听闻皇长子刚刚夭折，想了一想并未多提半句，如常一揖：“陛下圣安。”

“沈晔。”皇帝点了点头，“朕听说了近日往锦都赶，不过这么晚了，是什么急事？”

“臣按陛下旨意彻查了军中动向及靳倾近来的动向。”沈晔揖道，“是靳倾右贤王部擅自动兵，非汗王之意。”

皇帝一点头，沈晔续道：“其余的……臣先前亦做过禀报，另有一事……”他语中一顿，“回锦都之时，臣途中遇一商队往靳倾方向去，为首之看着有几分眼熟，臣便差跟上了。”沈晔无声一喟，“后来经查，那是兵部尚书楚弼之侄楚沿，商队所运均是兵器粮草。”

皇帝微微一凛：“楚弼？”

“是。”沈晔应道，静了静又说，“陛下是不是也觉得……”

皇帝点头：“是。”遂问他，“把车队扣下了？”

沈晔摇头：“因尚存疑虑未敢擅动，只让悄悄盯上了。不过第二日时惊动了那边，遣去的其中一至今重伤未醒。”

这般受伤，不过是叫去医治便是，从来不必刻意禀报。皇帝听得神色一凝，低问他：“是谁？”

沈晔稳稳地禀出两个字：“苏澈。”

皇帝长沉了口气，长子夭折带来的痛苦上登时又添了一层压抑。简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端端是要让他看明白，重生后的日子也不是他能一手掌控得了的。

“还有谁知道？”皇帝问。

沈晔一抱拳：“再无别了。”

“那就压住了。”皇帝缓缓道，“尤其不能让苏家知道。”

“诺。”沈晔肃然应了，略一斟酌又道，“陛下，苏澈刚十五岁……”

“知道。”皇帝轻笑，“谁说不救他？朕会差御医去，必要他无恙。”

若不然，苏妤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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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子珩深觉这辈子自己真是比上一世优柔寡断多了，实是越活越不济！

大感懊恼又好像没别的法子，颇是无奈地出了殿门，想四下走走。

宫们一路跟着，谁都不敢吭声，包括徐幽。都知皇长子夭折，陛下必定心情不好，能不多言就不多言。但徐幽看了看眼前的宫道，这是往……绮黎宫去了？

忖度一番，徐幽暂且没提苏妤迁宫的事，直到皇帝绮黎宫门口停了脚，显了一瞬的恍然，徐幽才适时禀道：“陛下，充仪娘娘现月薇宫。”

皇帝舒了口气，什么也未说，就转身往月薇宫的方向去了。

徐幽看着皇帝的背影不停地揣测着这是心思，突然宠起来也还罢了，失子之时……头一个想到的还是这位发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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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禁着足，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会儿会来。

是以皇帝步入珍远阁的时候，苏妤侧倚榻上正睡着，黛眉紧蹙，一贯的梦中不安。

贺兰子珩看看她睡的位置——紧挨着床边，只怕再轻轻一动就要滚到地上。蹙了蹙眉，二话不说就把她往里推。

苏妤眉心又一紧，闷哼了一声睁开眼，立刻爬了起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陛下？”

“嗯。”他自顾自地坐下，虽知压制着心中的烦乱，口气中却难免有几分不耐，“往里点。”

“……”苏妤蹭着挪到里面一些的地方，顺势改成了规矩的正坐姿势，“陛下怎么了？”

“没事。”贺兰子珩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觑了她一眼又道，“大晚上的，坐这么规矩干什么？朕去盥洗，睡吧。”

“诺……”苏妤低应间他已起身往侧殿去了。躲去侧殿本就是不想扰她休息，但待他回来时，揭开幔帐一看，正对上她一双明眸。

皇帝挑眉：“还没睡？”

苏妤躺床榻内侧，缩被子里看着自己身边躺下的他，小心地又问了一次：“陛下怎么了？”

他没说话，苏妤静了一静又道：“莫不是陆润仪……”

他仍未有动静，苏妤噤了声，不敢再言地看着他。

“皇长子，没了。”他终于突出了几个字，语声有点发颤，“就刚才。”

一阵冷意浸透了苏妤全身。她没有忘记，她到底还是因为皇长子的事被禁了足。

皇帝转过头，看着苏妤的面色樱色锦被的映衬下显得愈加苍白，强笑道：“别怕，不是怪——若不是要问，朕都不会今天告诉。”

他确实没想告诉她皇长子的事。相反，他踌躇了一路是否该告诉她的事，是苏澈的事。

“阿妤。”

苏妤一怔，见他沉沉地看着她，眼中有她不曾见过的痛苦和恳切。过了许久，他却只是说：“都会没事，安心就是。”

这一世，他都要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