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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八爷又没有回云曦阁，如今我已不在意这些了，无论他宿在书房，还是留宿明慧那里。头痛已经好多了，早上我起得很早，让未雪为我梳洗打扮，尽管决定要走，还是给他留个美好的印象。看着镜中的自己，马尔泰若曦的这张俏脸：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眸含春水，若月射寒江，发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轻轻一晃，流苏就摇摇曳曳，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未雪端来一碗燕窝粥，见我蹙眉不想喝，在一旁细声细语地劝我：“主子，您还是喝点吧，刚才我已打发人去问过了，贝勒爷昨晚宿在书房……”我接过粥碗，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头也没抬：“随他。”然后慢慢地一勺一勺将粥喝了。
进了书房，我不禁一愣，原来明慧也在，八爷靠在椅子上，似乎有些无精打采，明慧站在他的身侧，搂着他的肩膀软语安慰：“爷，这是我精心熬出来的鸡汤，你好歹喝一点，驱驱寒。”
见我进来，八爷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明慧则对我怒目而视，上前几步，指着我的鼻子厉声说：“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为了别的男人自己罚跪不算，还连累八爷，真是不要脸。”
八爷站起来轻吼了一声：“明慧！”然后走到我们身边，对明慧说：“你先回去吧，鸡汤我会喝的。”明慧向八爷行了个礼，转身走了，临走前没忘记狠狠瞪我一眼。
“若曦，明慧的话，你不要介意。”八爷微微蹙着眉，“可你，为何几次三番这样袒护十三弟？甚至不惜受罚？”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八爷，如今，深究谁是谁非，已经没有意义。”八爷静静地看着我，眼里充满狐疑。我定了定神，虽已打定主意，但要开口，还颇为踌躇，平稳了一下心绪，才对他说：“八爷，我想回西北待一段时间，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不再回来，过几天就动身。”
“回西北？你是什么意思？”他惊慌起来，看着我，我没有回答，他抓住我的双肩：“也许不再回来？你是要离开我吗？若曦，若曦，你说，你是这个意思吗？”我点点头。他的手紧紧握住拳头，青筋爆出，定定地看着我，似乎要从我的眼里找出什么，愤怒扭曲了他的脸，眼里的光亮黯淡下去，直至消失，然后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过了好久，他才无力地低声说：“若曦，你是怪我没去云曦阁吗？我并没有留宿在明慧那里……”我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他缓缓抬头看我：“那是因为什么？”我回答：“八爷，请原谅，我不属于紫禁城，我看不惯你们之间的厮杀拼斗，看不惯你们为了皇位，斗个你死我活。你，放我回西北，回我阿玛那里去吧。”
他声音嘶哑而又带着浓浓的怒意：“这么说，你还是因为十三弟，他在你心目中，就那么重要？你为了他，竟然要你离开我！若曦，你究竟要我怎样待你？我待你还不够好吗？我还不够爱你吗？”
我缓缓答道：“八爷，你为何总是扯上十三爷？……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这才是我要离开的原因。为了我和十三爷的友谊，为了我和婉冰的友谊，为了我和绿芜的友谊，我都不会原谅你。”我平静地注视着他：“八爷，你还是放我回西北吧，也许我若曦真的不属于紫禁城，而争夺皇位已经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也许真的不能彼此理解。就让你我，暂且分开吧，彼此好好想想，这样也许对你更好。”
八爷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不！若曦，不要想着离开我，我不会放你走！”我等他略略平静下来，说：“八爷，我的心已经碎了，再也补不起来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说着转身离开书房，八爷在我身后大声喊了一声：“若曦……”声音颤抖而充满悲戚，我心痛无比，可我暗暗告诫自己，忍住，忍住，不要心软……
回到云曦阁，我不禁泪流满面，我张晓到了这大清，入宫七年处处小心谨慎，明知八爷命运多舛，还是决定嫁给了他，我究竟得到了什么？是爱情吗？我不否认他爱我，我也爱他。可，夹在他和明慧之间的我，究竟要怎样生存？夹在他和皇位之间的我，该如何面对心灵的拷问？我又该怎么面对十三爷和绿芜？
爱是什么？爱不仅仅是两情相悦；情是什么？情不仅仅是生死相许；爱情更是彼此心意相通。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绝不要做男人的附属品，我，有我的思想，我，有我的原则。我厌恶政治斗争，我的爷爷奶奶就曾在WenGe中，被打成YouPai，受尽侮辱，过早地离开人世。那场十年浩劫，不仅给千千万万家庭带来灾难，而且泯灭了中国人的人性，泯灭了真理。我见不得他们这样尔虞我诈、不择手段，我要离开紫禁城，我要离开这个污浊、混乱、肮脏的世界。如今，我要重新做回张晓。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你是丰神俊逸的八贤王，我是聪慧机灵的小宫女。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
用过午饭，我解衣休息。忽听见未雪叫我：“主子，贝勒爷来了。”我睁眼一看，他整个人靠在门框上，他的头，脖颈，手臂，都软软地无力地靠着，飞扬的神采消失殆尽，他注视着我，眸子里充满哀恸和悲戚。
我迅速从床上坐起来，问：“八爷，你想好了吗？”他踉踉跄跄走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动作粗鲁，一失往日的从容优雅：“若曦，不要离开我！对不起，我不该生气，我不该吃十三弟的醋。不要离开我！不要！”
他身上还有浓烈的酒味，应该喝了不少酒，我怜惜地拍了拍他，说：“不用说对不起，对你来说，你做的并不错，我没有恨你。”是的，我怪他，可我又并不恨他，争夺皇位，不择手段，对他来说，那是与生俱来的宿命，这一切已经如影相随，但我却不能陪他，我有我的坚持。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
我轻柔地帮他把两条腿搬上床，再打开被子，盖好，说：“爷，你累了，好好休息。”整个过程，他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当我打算收回手的时候，他却突然探身，按住了我：“若曦，陪着我。”我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不会同意我离开的，看来只有另寻他路，走第二步棋吧，明天去求康熙点头让我回西北。
此时他心里一定是痛苦不堪，我也不想违逆他的心意，等康熙同意以后再说吧。他躺下来，我坐在一旁，他紧攥着我的手，不肯放松，渐渐睡着了。也许是昨天一夜没睡，此时沉沉睡去，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两眼紧闭，两排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看着他疲惫而憔悴的脸色，我有些心疼，这个男人，这个才能卓绝、风华绝代而又雄心勃勃的男人，我该继续陪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