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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青好久没有在这石府的瑞安堂里吃过饭了,只见巧菊安安静静地服侍着老夫人用了饭,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黑乎乎的膏体,一口一口喂着老夫人吃完。
冯王平本来就不爱应酬,此刻倒是自得,优哉游哉地吃了饭,端起一杯清茶漱口,星月坐在她的边上,也小心翼翼地咽下最后一口饭,抿着嘴笑了,她的样子并不像是乡下来的不知规矩的孩子,一顿饭下来,只听到她安静地咀嚼,杯盘碗箸相碰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当真是好教养,不知道地倒是以为她是这石府正经的小姐呢。
黄实本草草地吃过饭,跟卫林一起喝着茶,按理说,女眷是不宜与男客共同用餐的,可是,这么多日子过来,大家早已患难与共,成为了一家人,况且自己与冯王平一直都是做男人装扮,此刻依然如此,还没有洗漱更衣,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半点儿的别扭,而星月更只是孝子一个,没有那么多说道。
想当年,自己也是她这么大的时候,不是也餐餐与石亨共进么?
石亨坐在以青身边,瞧着她东看看西瞧瞧,碗里的米饭只少了一点,便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她的碗里:“青儿,怎么吃得那么少?来,多吃些。”
以青低头瞧着油腻腻泛着红光的肉块,居然没有什么胃口,推辞地笑道:“可能是一路赶过来,不是很饿呢。”
“嗯?”石亨挑挑眉,“刚才路过致美斋的时候不是还说肚子饿了,想吃团圆饼么?”
“……”以青咬着筷子,索性耍赖道:“可能是饿过劲儿了,现在居然不饿了。”
石亨盯着她,深邃的眼睛闪着了然的光,“你不是觉得自己胖了,真的要不吃饭了吧?”
“哪有,”以青眨了眨大眼睛,笑道,“我比较想吃团圆饼,姐夫,我不想吃肉,好不好?好吧?”
石亨宠溺的目光笼罩在面前这个一身灰色男子装扮的姑娘身上,她的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带着祈求瞧着自己,心下不禁软了下来,退步道:“好吧,你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吧。”
青儿高兴地笑了,转头问老夫人:“老夫人,咱们什么时候能吃团圆饼啊?”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还没长大一样啊?”老夫人笑着说,两只浑浊的眼睛盯着以青所在的地方瞧着,伸手摸到她的肩膀,“耐心等一等,月上中天,咱们一起到院子里赏月去,那团圆饼除了你们买的,家里也背了好些,还有西瓜水果,够你这酗吃的了!”
以青不好意思地挨着老夫人的怀里轻靠着,曾经这个怀抱多么坚实温暖,此刻却明显感觉到了这怀抱主人的苍老和虚弱,不知道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还是因为老夫人真的变成老夫人,正在逐渐衰弱下去,不禁涌起一阵心酸,她笑着挤挤鼻子,伸手挽住了老夫人的臂膀,笑道:“老夫人最疼青儿了。”
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略感粗糙的触感另她皱眉:“青儿啊,你吃苦了。”
“没有,没有。”以青连忙摇着头,及肩的短发已经被她挽成了发髻束在脑后,经过这整日的奔波,倒有些松散了,有发丝 拂过老夫人的耳后。
老夫人神色如常,对众人吩咐道:“时间还早,半个时辰后咱们在这院子里拜神赏月,累了一天了,都先回房间休息吧。”
黄实本与卫林被安排住在叔平园内,那曾经是石亨的三哥的住所。
以青本想跟着冯王平和星月一道回畅听书院的,却被老夫人拉住了手:“丫头哪里都别去,这么多年没见了,跟老婆子一起住在这瑞安堂里。”
“老夫人,青儿长大了,睡相又不好,恐怕会扰了老夫人休息。”以青推辞道,这么多年没有与人同眠,恐怕会不习惯呢。
老夫人笑了,“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那也不妨事,你就睡西边书房旁边的那间屋子,以前也是住过的,一应的食物还与以前一样,去看看吧。”
以青见状,便点头答应着往西屋走去,老夫人吩咐巧菊跟着伺候,沉沉对石亨道“跟我进来,”便搭着他的臂膀往东屋走去。
那屋子真的还与以前一样,以青摸摸桌子,摸摸椅子,最后抹上了软绵绵的床铺,情不自禁地就往床上躺了下去,长叹一声:“好久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了,好舒服啊,这一路睡马车倒是把我的腰都要睡折了。”
巧菊抿着嘴,不敢大笑,从柜子里捧出一套青色的女式衣衫来,恭敬地走到窗前:“二小姐,更衣吧。”
“巧菊姐姐,你怎么跟我这样见外,叫我青儿就好了啊!”以青只管躺在床上,舒服地不想动弹。
“那怎么行呢?二小姐虽然离了这家八年了,却始终是巧菊的主子啊。”巧菊抿着嘴,笑意却更深。
“什么主子啊?我哪里算?”以青一边不以为意地说着,一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其实咱俩是一样大的,你好像只比我大几个月吧?”
“嗯,二小姐是四月生的,巧菊是正月的。”巧菊亲切地答道。
“正月过生日,一定过不好。”以青眯着眼睛说道。
“二小姐怎么知道啊?”巧菊惊奇地看着她,小的时候,这二小姐就十分聪慧,合家上下都喜欢她,原来现在还是一样的啊。
“那当然啊,生日在正月里,大家都忙着过年呢,谁有精力给你庆生呢?不过,不用担心,以后我给你庆生好不好?无论是哪一天,我都一定记得。”以青笑了。
“那好啊,我的生日是正月十五的。”
以青忙睁大眼睛,果然是个被忽略的生日,她笑道:“姐姐生的好日子!没关系,我定会帮你过个难忘的生日。”
巧菊笑着谢道:“那,巧菊就先谢过二小姐了,我可等着呢!”
“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信,我们击掌为证,如何?”
以青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巧菊心里暖暖的,她眯起眼睛弯着腰,正在以青头的上方,笑道:“没关系,我相信二小姐。”
以青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笑道:“姐姐,这么多年没有见,若是在街上遇到,我定然认不出你的。怎么没见巧竹呢?跟在你跟前的两个姑娘我倒是觉得面生的很,她们当中没有巧竹吧。”
巧菊愣了一下,轻轻回答道:“巧竹……老夫人派她去服侍表小姐了。”
表小姐?
以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明白,说的可是黄幼翠么?
她这么多年好像一直呆在石府,假扮成自己一直在生病,用来干扰外人的视线。
“黄姐姐住在哪儿啊?按理说,我回来了,应该去看看她的。”
巧菊垂下眼睫:“表小姐就住在听雪楼里。”
听雪楼?
以青的心动了一下,那是最悲伤的地方。那个雪夜,怎么能忘记?
“那刚才吃饭怎么没见着她呢?是因为有男客在么?”以青有些怅然若失,随便问道。
“表小姐的性子比较急,通常都是厨房给她端到听雪楼去吃,不跟着老夫人用饭,老夫人自从患了眼疾,吃的也清淡些,那碗雪蛤膏表小姐也吃不惯,索性就分开吃了。”
“……”以青沉默地坐起身子,头发也彻底散开了。
巧菊以为她说累了,便上前为她梳理头发,有些奇怪,便问道:“二小姐怎么头发这样短?”
以青摸了摸短短的发茬,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长度,扎起来时很像利索的马尾辫,可在这明代却有些不伦不类,为什么短发,还不是因为那个人么?
不知道齐中远可如期醒了没?他会不会遵守三年之约不再来找自己?还是索性回了苏州老家去寻求帮助呢?
又或者,假死的他会不会已经被山中的野兽寻了吃去?
“二小姐?”巧菊见以青愣愣的,便问道:“我给您梳个什么发髻好呢?”
以青无谓地说道:“天气热,便简短了,随便挽起来,扎上纶巾就可以了。”
巧菊指了指搁在一旁的青色衣衫,为难道:“可是老夫人让准备的都是女子的衣裙啊,若是扎男子的发髻,是不是……”
是不是,不合时宜?
巧菊见以青不回答,便继续说:“再说,今晚上可是女儿家的大日子,要拜月神的,怎么好做男子打扮呢?欺骗神明,可不好……”
月神?
是嫦娥么?
以青笑了,她知道一点儿这个习俗,未嫁的姑娘希望在中秋月圆这夜祈求月神为自己赐一名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可是,自己的身旁不是已经有了他么?还要拜神做什么?
何况,嫦娥哪里是姻缘完满的人呢?她自己都夜夜哭诉广寒宫,哪里有心思来保佑这世上同她一样苦命的女子呢?
以青本不想理会,却看着巧菊希冀的目光妥协了,笑着看她给自己挽了一个样式简单却异常清爽漂亮的发髻,便夸赞道:“姐姐的手愈发巧了。”
“这没什么,自从二位姐姐去了,这府里老夫人便只信得着我与巧竹了,我的哥哥跟着将军,我自然要在这家里替他分忧才是。”巧菊边说着,边拿过镜子来照,问道:“二小姐戴哪只珠花好呢?老夫人那只倒好,不过给了星月小姐了……”
以青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狡黠一笑道:“我自然有好首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巧菊为以青换上衣服,欲言又止地踌躇起来。
“怎么了,巧菊姐姐?你有话要说?”
“二小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你……”
“没关系,说吧,你不仅是石府的丫鬟,也是我的朋友啊……”以青穿着一袭青色衣裙笑了。
“那,我想问一下,我哥石后怎么没回来啊?”